第六十四章

    随着三两摆盘的女子一道而来的是身着玄衣的赵观棋,他抱琴而入,绕过前人去往西侧抚琴之地,假做乐师之状,脸上还覆了一银色面具,却露出了下半张脸,那不点自红的唇微微弯着,几分妖魅。

    宋书胤不解,他又为何做此情状,事先也不同他商量。不过看在他或许是好心替他们抚琴助兴的份上,便不多去计较,而去专注挑了盘子里的绵韧雪白的鱼片,给吕姒卿品尝。

    “琴师不是殿下身边心灵剔透,良策百出的赵先生么?原来还会抚琴奏乐。”吕姒卿并未先去理会鱼片,而是噙笑望向赵观棋。

    赵观棋对其回之一笑,颔首回应。

    宋书胤便道“小赵会的倒是挺多,莫说琴棋书画,医术也妙手回春。”

    “殿下谬赞,都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赵观棋端坐道。

    “赵先生既如此博学广闻,为何不出入仕途呢,如此栋梁之材,不去国朝效力,为民生谋福祉,实在可惜了。家父门下亦是稀缺先生这样的能人异士,先生若肯,高官厚禄,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吕姒卿扬言道,虽其状恭谨,可言语实在不合时宜,令宋书胤心下一跳,眸光黯淡。

    赵观棋只摇头笑,说道“跟在殿下身边,加官进爵亦是指日可待。小姐请先用膳,我为您二位调琴奏乐。”

    吕姒卿并没有灰心,依旧浅笑着。方才的话既有几分真切,大半却也只是为了来试探身侧人的,见他依然面不改色,为自己舀汤,心下倒有些异样之感。

    “先生不必抚琴了,过来一道用膳说话才是正经。从前我与誉王相约,您却从不现身。今日难得露面,想来这湖鲜也不简单。”吕姒卿道。

    宋书胤误解其意,忙道“这湖鲜没毒,我吃与你看。”

    赵观棋闻言,也不装样了,这也省了气力,便从琴旁走出,朝二人桌案而来。

    大袖里拿出了一四四方方的楠木镶金盒子来。

    宋书胤还不知这是何物件,直到他将木盒打开,只觉耳畔轰鸣,惊雷乍起。

    吕姒卿也是瞪大了眼,几分不可置信。

    那盒子里的是一枚雕刻了长尾大翅瑞凤的白玉印章,这印章虽看似平平无奇,好似是寻常富贵人家皆可制造之物,实则不然,那瑞凤凤眼金红,尾羽幽蓝,此乃当今万楚后宫之主的掌印。

    “凤印?!”宋书胤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赵观棋是如何从福宁殿偷出的此枚印章,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若是被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可被处以死罪。这便是小赵所言一定能让吕姒卿高兴之物?

    赵观棋并不理会宋书胤的诧异,他泰然自若的将木盒子放在桌案上,对怔神的吕姒卿道“小姐,这是殿下送你的礼物。作为想要迎你进王府的聘礼,可够有诚意了?”

    吕姒卿不答,她只是还未回过神来,她知道眼前人有些本领,却不曾想,他连凤印都敢偷,那可是他阿爹都不敢做的事情。

    见吕姒卿不答,他又从袖中取出另一枚大小模样相仿的印章,道“小姐若是不敢收下,那可接过这一枚,这枚乃是我辛苦找人所刻的高仿品,足矣达到以假乱真之境。小姐可将之作为殿下给小姐的承诺。”

    吕姒卿冷笑,将那盒子中的白玉印章拿出来把玩片刻,道“不过凤印,我不收,是因为我有一天要光明正大的得到它,而非从你等鸡鸣狗盗之徒手中取得。”

    宋书胤表情讪讪,赵观棋则赔笑道“小姐教训的是。那么小姐…”

    吕姒卿放回凤印,接过赵观棋手中的假印章,道“我选,这个承诺。”

    宋书胤自然明了,心下也释怀,展颜而笑。只是看着这枚真凤印有些惴惴不安。

    赵观棋收回盒子,慢慢合上。对眉梢微蹙的宋书胤作揖道“那么,臣下先告辞了,殿下不必忧心。我如何取得,必当如何安然放回。”

    说完便款步而去,一副从容之态。

    宋书胤只见吕姒卿看向赵观棋的目光中有了几分神采,自己心下怏怏,却还是微微笑着,问她湖鲜可合胃口。

    深夜宫闱,乐和宫角落里,四下无灯,月影暗淡。深井老树旁,二人窃窃私语。

    “此印章务必放归原处,不要被察觉。”男人道。

    “公子放心,凤印如今本就是在官家身边,我寻个时机便放回去了。”女人道。

    “你如今,快乐吗?”男人问。

    “快乐,比起从前,如今的我拥有自由,拥有权力,怎么会不快乐。”女人如此说道。

    “你身上的毒已经净了,你也不必再怕那人。若是呆在这里你能快乐,我遵从你的意愿,也望你顾自珍重。可若是哪一天你想出去了,就按老办法,联系我,我接你出去。”男人道。

    女人沉默许久,在乌云闭月的天幕下,点了点头,接过男人手中的木盒,转身离去。

    花吟昭自扬州跟随官家入宫,享尽荣宠,一路飞升,直至做到了安嫔的位置,如今居于这乐和宫中。宫里头如今沉沉睡着的,正是当今天子,她趁他不防,出来假作起夜。

    对于这个老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否有爱,但想起往日的时光,她只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她这辈子最为荣耀,最为开心的日子,她贪恋这样的生活。

    赵观棋心下明了花吟昭如今之处境,看似华丽光鲜,实则好景不长,恩宠万千不过是那人用来制衡二宫的手段。可他不明白,他也不好劝,或许有些女子,生来便是金凤凰,涅槃重生过后,只有栖于梧桐之上才能快活,而她们的梧桐,正是这样繁华却幽闭的深宫。

    自打那次船上会面过后,吕姒卿回家过后便说通父亲吕胜山想方设法退去了同东宫与福宁宫说好的姻亲。而吕姒卿对东宫的第一个报复便是,退去前婚过后便立即接下了誉王府送来的千金重礼。吕胜山别无他法,又知晓前些时日太子的所作所为,只好分出心来扛下了这一政敌。

    宋承恩烦躁,他前前后后耽误了许多时日,这吕胜山却总不露出马脚,似乎他还真就是那德高望重,为国为民的宰执大人。能走到这一步,他确实做过许多为民生福祉的事,可他不信,他当真就不曾偷奸耍滑,不然如何结下如今这么强大的朋党。

    思来想去,旁边总有几个婢子又总是来回晃悠,而她们不过是前来端菜倒水,这也使得他心烦意乱,一挥手,满桌菜肴全部扫落在地。屋子里服侍的内侍婢女们纷纷跪倒一地,不知为何殿下突然生发了这么大火气。

    在外间捣药的程思绵听见响动,连忙放下药杵,擦净了手,往里间去。月奴本是趴在假山石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打呼,此刻亦是耳尖一动,醒转过来,跳下山石,跟了过去。

    屋子里跪了一地下人,宋书胤面色阴沉,坐在桌旁,闭眼微微喘气。地上一片狼藉,屋子里静的渗人。

    程思绵扫视了一下这场景,心下疑惑,想着绕过满地稀碎,前去安抚他的情绪。谁知宋承恩像是已经察觉了她了,只是淡漠的仰了下头,并未睁眼看她,淡淡道“出去。”

    程思绵开始以为说的是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站着犹豫了几分,地上众人也以为是在说她,无甚动作,不料宋承恩一下子提高了声量,冷声斥道“出去,都出去!”

    地上跪了的一堆人闻言纷纷麻利的起来,一溜烟往外跑去了,生怕迟了一步就来不及。程思绵迟疑一刻,看了一眼满身戾气的那人,便也随他们转身离去。

    刚出去没多远,只见谢望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见院中人群状态不对,慌慌张张的,又看了看程思绵,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程思绵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事。”

    谢望也不想多问,于是提步打算进屋。程思绵这时却出手阻拦了他,道“将军还是待会儿再去罢,让殿下一个人静一静。”

    谢望眼中生疑“殿下怎么了?问你们也不说,我有要事禀告。”

    程思绵见他如此,便走开了,往自己捣药的地方去,懒懒道“殿下发脾气了,你要是不怕,你就去呗。”

    说完便往小墩子上坐下了。

    谢望在原地迟疑片刻,反而转道走向程思绵去,质问道“殿下的婚事就是被你一手搞砸的吧?好心机的女子。”

    程思绵本闷头筛药呢,听他此言,皱眉抬头,对上他的脸“太子殿下没迁怒将军,将军倒是先迁怒上我来了。我倒是要问问将军,我成日闷在此处研药,一举一动皆在将军眼皮子底下,将军何时见我去撺掇殿下了。且那日吕家小姐的随从,可是将军,您刺死的。”

    谢望如此,她可不甘愿忍气吞声,愤愤不平反驳道。

    被她倒打一耙,谢望冷下了脸“如今殿下与相府的亲事搞砸了,誉王府反倒是攀上了相府。程娘子,我提醒你,你若是真心想留在殿下身边,最好留心考虑殿下的前程。东宫没落了,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太傅府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程思绵冷笑道“怎么?将军是认为我有本事去将吕小姐拉回来呢,还是认为我有手段去搅黄了誉王府与相府的婚事,未免太高看我了罢。我自然为殿下考虑,每日在这里研药,已是我所能做的最多。实在没有将军所言的心机再顾其他。”

    谢望气恼不平,还是觉得此女子心机深沉,又不知如何挑明,只恨恨道“既是如此,娘子待研药完毕,就请回太傅府罢。既顾及殿下声名,也顾全娘子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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