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煎熬的一周，不管是赵晴还是顾煜，都这样认为。两人关系之冷淡，已然早早被张玉雯和王冬雨察觉并各自在心里有了某些猜想，只不过没有人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挑明而已。

    工作和情感上的千头万绪，顾煜尚且能勉强应对，赵晴就有些够呛了。她以每天早上一杯咖啡中午一杯奶茶的频率，撑住了坚持工作的那一口气，艰难地熬到了周五下午。五点钟一到，她立刻撒开双手，往后躺到了椅背上，以一副老爷爷冬天晒太阳的标准姿势开始休养生息，明明白白像大家昭示着这一周工作的辛劳。

    周五的晚上，所有人都会比往常提早几分钟下班，顾煜原先没有这个习惯，来了之后才慢慢跟上了大家的步伐。他收拾好东西从里侧出来之时，忍不住往赵晴那边望了一眼，见她在自己位置上岿然不动，似乎没有要赶班车的想法，这才平息了内心最后一丝莫名的期待，怀着刚轻松了几分钟又变得沉重的心情向楼下走去。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顾煜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书里所描写的“胸口横亘着一口气”的状态。那种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别扭感，就像鸡蛋黄卡在了嗓子眼一般令人进退两难、呼吸不畅。他作为身在局中的那个人，不仅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待赵晴，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赵晴。而且就眼下来说，赵晴的招式已经很明了了，他却完全招架不住。

    微微眯了一会儿，赵晴便又睁开了眼睛。她今晚约了人吃火锅，是以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不用赶班车的悠闲意味，可以舒舒服服地先缓一口气，然后再不急不缓地收拾东西。

    洗好杯子上完厕所，她出来时整个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谁，甚至好心地将内侧半边的灯都关了。常年放下来的百叶窗遮蔽了外界明亮的光线，从最里侧一步步往外走，视野逐渐趋于明亮，敦实但不显笨拙的脚步声一声声落在地毯上，赵晴突然有了闲心，轻轻地在内心配音“蹬，蹬，蹬，蹬……”

    最后轻巧地一个跃步，她从自己座椅上捞起收拾好的双肩包，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虽然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也可以先赶去商场随意逛逛嘛，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呢。

    近期的这一摊子事儿，赵晴大概都和徐若清说过了，是以当徐若清在三楼的酷玩城里找到试戴帽子试得热火朝天的赵晴之时，她恍惚得开始怀疑赵晴到底是不是过于伤心以至于在强颜欢笑转移注意力了。她迟疑地从旁边拍了拍正左看右看来回打量的赵晴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我来啦，你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赵晴被问得一头雾水，自己的状态怎么样不是一目了然嘛？

    她最后看了两眼，摘下帽子放回原位并惋惜地叹道：“这个帽子是好看的，就是帽檐有点太长了，戴着遮我眼睛。”

    徐若清连连附和：“嗯嗯，那咱就不买了。”她观察了一下赵晴的神色，看她似乎非常正常，也没有半点想要疯狂消费转换心情的想法，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我担心了一路，就怕你先到了，然后一个人在这里边等我边默默流泪。”

    赵晴想想那画面，条件反射地抖了个激灵，调侃道：“咱好歹也是七八年的朋友了，互相有没有点了解啦？你这说得好像我俩昨天刚认识一样。”

    还有心思逗趣，看来她确实是想通了，徐若清这才认真起来，挽住她的手说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怕你还泥足深陷嘛，所以试探试探你，好在你已经自己调理好了，也不需要我再开导你了。”

    “哎呀。”赵晴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认清现实了，不成就不成吧。每天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作上交集也不少，要是我一直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难受的不还是我嘛。”

    “确实。”徐若清大力点头以示肯定，安慰她：“找男朋友是为了让自己更开心，而并不是生命中的必需品，不管如何，永远以自己的喜乐为最高优先级。而且，后头日子还长着呢。”

    虽然这种安慰的话她已经听过看过了几箩筐了，但是从徐若清口里说出来的，仍然有它独特的力量。不管是以最亲密的朋友身份，还是以一个享受单身的对照组身份，她都忠实的以自己的行动践行着自己的理念。在她的身上，赵晴看到了另一个生活方式和另一种可能，并且，似乎还很不错。

    “走嘛走嘛，咱先去吃饭，然后再逛街。”赵晴拖着徐若清一路小跑。徐若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不过想想原因也不重要，跟着跑就是了。

    事实证明赵晴也不是毫无成算地胡跑，而是周五晚上的就餐晚高峰已经来临，她们早早看好的几家店都开始大排长龙，早一分钟取号，就可能早两桌吃上。

    选了一家排队不长的店，里面很快就有了空桌，两人跟着服务生顺着弯弯绕绕的走廊一路往里走，各种吵吵闹闹的说话声沸反盈天，嗡鸣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即便这家店评价不错，徐若清的心里也开始升起了一丝丝怀疑，就这就餐环境，到底是谁在给好评啊？

    令人欣慰的是，菜的口味确实是还不错，柠檬酸辣鸡爪腌得很入味，又酸又辣很是开胃，徐若清筷子不停，一口气了三四块。吃的时候很过瘾，但是吃完她就察觉到后劲儿了——不仅嘴辣，耳朵都辣。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状态，她的耳朵不仅遭受了噪声的荼毒，同时还受到了辣椒的摧残。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耳朵的发热，她上手摸了摸，试图用自己温度更低的手来对耳朵进行降温，但毫无疑问，这种方法无法奏效。

    对面的赵晴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开始调侃：“刚刚我说不要点，咱两都吃不了辣，你看着评价高非要点，还说这种餐厅肯定会为了适应本地口味而改良到只有一点点辣，你看看，现在被辣到了吧？”

    看看赵晴的碗里，竟然连一根鸡爪子骨头都没有，徐若清特意提高了音量，辩驳道：“没事儿，吃得爽快，辣我也认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尝尝？这么大一碗，我也吃不完呐。”

    赵晴只犹豫了三秒钟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那个辣味随着她的嚼吧越来越重，但她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爽，这股子纯粹又够劲的刺激让她忍不住又来了一块。

    徐若清笑着抬眼瞄了她一眼，赵晴立刻看明白了她眼神里的含义，灌了口水后才嘿嘿笑道：“我就吃两口，剩下的你多吃点。”

    紧接着端上的猪颈肉和海鲜菠萝炒饭都是色香味俱全，两人顾不上说话，闷头就是一顿猛吃，间或大声交流两句“这猪颈肉好吃”“菠萝炒饭里料好多”。

    她们这张双人桌旁边都有人在就餐，由于这家店里的店面布局比较紧凑，是以隔壁桌在讲什么她们俩听得一清二楚。正好专心吃饭的时候，她两也不爱聊天，不得不被动地听了个大概。

    左手边是一个四人桌，但只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声音洪亮、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孩正跟她的两位朋友讲述她近期的一次旅游，一些“哇”“喔”极富感情地传了过来。右手边坐着一对较为陌生的年轻男女，明显气氛有点尴尬，开口必是以“我最近怎么怎么”，但聊着聊着就突然安静下来了，根据他们聊的话题，徐若清猜测这是一对在相亲的年轻人。

    这边赵晴正美滋滋地吃饭逛街，另一头的顾煜心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按时赶上班车的他，孤零零地成为了一号线唯一的一名乘客。司机师傅似乎也急着下班，方向盘刷刷打得飞起，在宽阔的八车道马路上左插右冲、急停急刹，晃得顾煜头都晕了。好不容易回家歇着了，海涛又打电话给他了：“小顾啊，我知道你最近挺忙的，在积极地推进我们的localize策略，这是我们近三年的主要努力方向，你做得很不错。下周我出差，下下周我到公司，我要找个时间和你好好聊一下DS2000的事情。另外呢，TBS在和芯跨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现在一直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你也帮忙跟进辅助一下，具体细节你问一下晓蓉。”

    听着海涛滔滔不绝地说着，顾煜只言不发。某些时候，特别是已经下了班以后，人总是不想再去为工作操哪怕一丁点心的。顶头上司的安排，他也不能不听，便只能以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这态度可能并不为人所见。

    一个沉重的“嗯”字出口，电话那头的人干脆利落地挂了，徒留他还在回想这突如其来的额外工作。其实身处同一个办公室，互相之间的工作内容总是略知一二的。在海涛还没有把这个活儿安排给他之前，张晓蓉已经向他请教过了。当时的信息不全，再加之他对这段工艺也不是非常了解，一时之间也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便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事情还是回到了他这里。

    又叹了一口气，顾煜扔下手机，起身回卧室拿好睡衣准备去洗漱。今天，他打定主意要早早睡觉，不管什么DS2000和TBS，这些统统都是下周上班再应该考虑的事情。

    一切确实按照他的安排有条不紊地执行，他在九点三十八分的时候关好手机躺到了床上。外界的灯光透过窗帘上方未与墙面紧密贴合的缝隙散射了进来，竟也将屋子映照出了几分亮堂。以往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加班，要么在玩手机，总归不是在睡觉。突然在这时间躺下，大脑着实是很有几分自己的想法——清醒，十分的清醒。

    睁着眼睛左右来回调整了许多次姿势，始终没有半分睡意的顾煜最终还是趁着些微的亮光摸到了手机。手机对他吸引力倒也不是那么地强，只是如果再不找点什么填满自己脑子，它就真的又要开始把那些琢磨过、感伤过无数次的片段再度拿出来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