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着火

    01

    玉兰树摇晃,女子声音凄厉朦胧,浸在滴滴答答的水声中。

    “晏行也,你是来杀我的!”

    少年长腿偃偻,屈膝依坐船栏,腰间皮质的黑色蹀躞上扣着一只容貌怪异的木雕,似鸟非鸟。

    嫣红的圆领长袍,衣襟微敞,露出黑色里料,绣有暗纹,胸前缀着一串红玉珠流苏。衣摆则四仰八叉的散开,皎洁的裸裤若影若现,勾勒的小腿轮廓紧致。

    “姐姐可要姐慎言!是生是死全凭你的选择。”滢白指尖把玩着丑陋木雕,懒懒松散过肩背,覆上阴翳的眸漫不经心睨来:“唇舌不少,可有想起我所要之物置于何处?”

    女子警惕望他。

    船舫上有她金玉芳组织,正在举行拍卖会,涉及甚广。坊间更有传闻,压轴之物乃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对修真者亦有大用途,食之可一步蹬仙。

    并非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与。

    湖中设有阵法,须得拿金玉芳特制拜帖,在从木架取下花灯,滴血造就成一盏代表身份的长命灯投入湖中,方可入。

    此刻湖面缀满花灯,却无一盏属于眼前青年。不请自来,绝非善类。

    女子食指紧扣:“你想要一步登仙?丹药就在画舫中,你自可与众人竞拍。价高者得,恕我无能为力。”

    “你当真不知?还是同我装疯卖傻!”目光长命灯上挪开,望向歌舞声四起漫是灯火的画舫,滢白指尖轻扣栏杆:“我要神珏。”

    少年声音疏朗清澈,砸的她心头一颤,浑身紧绷。

    泱着水波的墨色瞳孔微转,唇畔落上浅笑。即便她极力将那股生硬死死压下,但她眼底的警惕却暴露无遗。

    指尖散漫波拨动,“如此可有想起?”月色下剑鞘泛着冷芒,末端抵着甲板,随瓷白指尖“咕噜噜——”不断往返打转。

    高束墨发乖顺贴在一侧面颊,随着动作丝丝缕缕搭落肩头,被月光勾勒的滢滢泛光。

    皓眸弯曲,莹莹凝视她。

    立于他对面女子面若桃花,身着粉衫,轻薄衣料勾勒出的身姿曼妙,协在唇畔的笑淡去,神色逐渐胶灼。

    “晏行也!”

    少年早有所准备,拿小拇指抵住耳朵:“如此便是不愿,那我只能亲自来取了。”手中白玉杯毫无预兆的朝她掷来。

    “姐姐可要小心,我的刀剑无眼了!”

    语气多怜惜,出手就多狠厉,精美的白玉茶盏破开空气,带着冽风直击女子娇美面容。

    女子以袖遮脸,堪堪避过。碎玉坠地,砸在夹板上溅出玉花。

    气急的秀美皮囊寸寸皲裂,漆黑浓郁的鬼气争先恐后溢出,染着丹蔻的指甲蜕变成尖锐的黑甲。

    盛满怒意的眼眸瞥向脚畔碎玉,差一点,就只差一点点,这白玉盏便要砸在她脸上,将这脸毁去。

    晏行也丝毫不觉,兴致盎然瞧着,啧啧称奇:“姐姐可别生气。”咋呼道,“你瞧瞧。这如花似玉的脸都被气坏了,真可惜!”

    溢出的黑气更加浓郁,已然将五官模糊。

    “你要的东西确实在我这。我知道你为何要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这神珏不可吗?”女子咬牙切齿道。

    绑着黑色皮质护腕上镶嵌繁杂的银色花纹,虚虚搭在膝头。白哲的指尖拨弄着,长剑始终未曾出鞘。

    见他不曾动手,女子神色有所松动,“你可知这神珏为何物?”以为他听进去了,徐徐透露:“伏景年间供神坛被毁,神明陨落,她们弑神,刮肉而食之。这神珏里却藏有这时间最后一抹神魂!百年前她便野心勃勃,绝非善类。”

    “我所言皆属实,绝无半点诓骗。”

    “你们都叫她给骗了!罪该万死的人是她。若你心中有道义,便该亲手将她斩杀!以此祭奠亡神!”

    简直一翻疯言疯语,晏行也神色渐冷彻底失去耐心。

    女子没能察觉,嗓音低冷仍在辩解:“即便你对她忠心至此又如何,日后不过是遭其反噬。”

    抵着甲板打圈的剑鞘“咚”一声止住,浓重的剑气冲击荡开,秀挺的眉宇皱起:“泯顽不明,执迷不悟。”

    语气沁寒意,没耐心在同她拉扯。长剑直出,数道银光自刀锋斩出,划破黑暗,直朝她这处劈砍而来。剑锋凌厉,只要挨到定皮开肉绽,马虎不得。

    她提步运气全力去躲,衣裙翻飞,短短几息额间便生出细密汗珠,竟是未能躲开。

    纤细腰间生生受上一剑,鲜血溢出将衣裙浸染成深红色。女子慌忙捂住破开的伤口,被剑锋逼得仓皇逃窜,连连后退数十步有余,却也将他重伤。

    利爪嵌入胸口,只是他仿佛不知疼痛,不退返进,只差一点就要整个洞穿。

    他如此作为惹的女子惊住,惶恐望他。她本就处于弱势,眼前这又是个不怕死的疯子,在同他打就在无胜算,只能化疗。

    “晏行也,你我都是弑神者!”

    月上梢头,碧波荡漾。

    女子尖锐的嗓音湮灭于悠扬的琴音之中,回应她的却是不削。

    “弑神?听着倒是有趣,但这又与我何干。”

    月光之下,晏行也眼眸一片漆黑,明亮的似一颗明珠,被茶水润湿的唇角勾起,两指并起,指尖一点点将雪白剑身上的血水捻去。

    “不过甚巧,眼下我恰好也正有此意。”面皮被勾勒的纯净乖巧,说出的话嚣张至极:“百年前神明既不顾我们死活,日后我若当真弑神又有何不可!”指尖动作停顿,浅色唇勾起。

    轻捻指尖沾染血迹,手中长剑泛着银光,直刺面首。

    “疯子!”女子咬牙,“晏行也!你不是想要神珏嘛,给你。”

    一抹白光笔直撞上剑尖,是藏于袖间的神珏被她掷出。晏行也想要收剑已然不及,伴随清脆的细响,长剑微偏,雪白剑尖抹过女子白皙的脖颈。

    带血珠的剑尖挑过坠落的神珏,纳入掌心。

    女子半跪于地上,鲜血不断自嘴里溢出:“疯子……你们这群疯子!”长剑再次没入胸口,将嘴里的话尽数击散,“你们迟早会后悔的!对……一定会遭报应的。”

    晏行也静静观她疯魔片刻,眼底神色复杂,唇角扬起的弧度下压,收回视线。

    “哈哈……咳……”女子眼神涣散,细微的话渐渐转为狞笑:“晏行也,你也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狗。早晚如我一般被舍弃,不,下场一定只会比我更惨!”

    手中的神珏还带着温热,是她的温热,也是血的温热。女子神色疯癫,几尽疯魔的模样,让他恍惚。想起他第一次执剑伤人时,也同今日一般无二。

    那一剑终归没有收住势头,神珏虽未裂成两半,但也生出了裂缝,染上血色。

    小心将其纳入腰带,藏放动作顿住,凌厉的眼神骤然望向灯火阑珊的画舫。

    湖面起了风,将满树绽放玉兰花吹的策策摇曳,月光下,玉兰皎皎。

    少女满身光辉,攀坐玉兰枝头,藏于白色衣衫下的玉足轻晃。指尖倾下一串银丝,娇嫩的朱唇微张。

    悲悯的视线隔着绽放的玉兰,与他的视线对上,眼底闪过惊愕。

    卷翘的眼睫轻轻颤着,泠泠笑起,那双眸子一眨不眨注视他。足间轻点,轻而易举飘荡在他身前,细细瞧着他的面容,凑近了紧紧盯住那双浅色的眼眸。

    “好生有趣,你能瞧见我?”

    面前长睫轻颤,她刚想探究,晏行也就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的将剑尖上留存血水甩去,从她漂浮的身躯穿过弯腰拾起玉兰树下的剑鞘。

    待长剑归鞘,在抬眼望去,画舫中那抹黑影已然不见。

    人已死,画舫上的结界乃她所制,因此眨眼结界便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碎裂崩塌。

    此地不宜久留,离开前晏行也下意识回眸。

    女子躺在地上死不瞑目。死死瞪着双目,瞳孔里倒映的似乎是他,又似乎仅仅只是他身侧的那棵玉兰树。

    他收回视线,转身便要快步离开,却被牵扯住,只觉一片黏腻冰凉滑溜溜的紧紧固在脚腕间,限制行动。

    晏行也猛向后退去,抓着他的脚腕的东西也因此借力,被带出半截。

    趴在地上一半还埋在土壤里,黑乎乎一坨。零星露出森森白骨,仔细瞧依稀能辨别出扣住他的是一双手,沾满泥削皮肤苍白。

    脚下鼓包变大,裂缝扩开。玉兰树也跟着晃荡,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

    眨眼间土壤中爬出个人来。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副披着不完整皮肉的骷髅。

    胸腔处空荡一片,露出一根根青白的肋骨。东一块西一块的沾着褐色泥块。

    眼底复杂和震惊被收起,染上昏暗:“鬼修?”

    面前的“小鬼”歪头,一双水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在他反应过来前,面前的人。不,鬼一把抓住他身前衣襟。

    晏行也立马后退一步,扣住她的手腕,而身前的衣襟已然沾染褐色泥削。

    他皱眉,挪步,但是没用,只能厉声斥责:“松手!”

    抓着他衣襟的手不松反紧,刚要使力就察觉异样。

    “你是人?”

    指下触觉冰凉,甚至算阴冷,绝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但那触感又真真实实,不似鬼修,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面前的人并不理会他,睫毛抖动,零星泥屑落下,只呆呆注视着他。

    他给她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让她本能的想要靠近,染着泥的唇张合。“要一起,我……跟着你……”开口的嗓音很哑,低沉朦胧让人听不清楚。

    “你想跟我走?”

    恰在此时阵法崩坏半边天,前面画舫一片吵嚷,怕是已然发现结界受损,用不来了几分钟估计就要找到这处。

    他万不能暴露!

    匆忙别过眼,凝视她:“你可以更我走,在那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随手折下悬在她头顶的玉兰,指尖轻转花枝微微朝她那出倾斜。

    感受到她灼灼视线,满意勾唇,“我手中这枝玉兰花可以给你,但你要好生收下随身带着。”指尖微动,玉兰花枝翻转,转瞬便递于她身前,“可还要?”

    晏行也眉眼含笑的注视她,语气蛊惑,像拐卖孩童的人贩,耐心十足。

    末了,才似有所察觉一般补充道。

    “你可有听懂?”

    小鬼松开抓他衣襟的手,果真双手并用的抓来,痴愣愣的注视着点头,满心满眼皆是玉兰花。

    晶亮的眸光微闪,拽在指尖的花枝,低头凑近,熟悉的味道,很香!

    她对这玉兰花早垂怜已久,今日得尝所愿,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满足。

    画舫结界就在这一瞬彻底崩坏,自上而下的土崩瓦解。

    小鬼丝毫没有注意到,满心满眼都只有手中那一支玉兰花。虔诚的伸手,小心触碰玉兰花那娇柔白洁的花瓣。

    眼含星光的眸抬起,那张黑漆漆的小脸都能看出一丝喜悦。

    “我喜欢你。”

    可是眼前在也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耳边的声音开始混乱,伴随着“哗哗——”水声,一齐在耳畔炸开,几盏花灯被渐起的浪花淹没。

    满是淤泥的脸上,那双黑亮眸子泛出一丝慌乱。她握着手中那支玉兰花,望向泛向嶙峋湖面,唇角仍旧勾着,神色难明。

    “着火了,快来救火!”

    自画舫里传出女子的惊呼,里头早已乱成一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绝,也不知是哪个痴汉打翻了烛火。

    火舌愈演愈烈,肆无忌惮的朝其它雅间吞噬,速度极快,火光一下从一点,蔓延至一片。

    原本歌舞升平的繁华地方,一下子乱成一锅粥,人们不断自船舫涌出,下人们则提着水桶奔波上楼,不断救火。

    她手中紧握的玉兰花,不知何时无端生出幽兰火焰,如蛇般顺着指尖攀爬而上。

    她紧拽花枝站于甲板上,漠视周遭慌乱,任由火焰将自身烧灼淹弑,举步朝倒在甲板上鬼气缠绕不散的女子走去。

    将她的衣衫拔下,指尖生出银丝,缠上四肢脖颈,勾唇,“好久不见,婉娘。”银丝嵌出血痕钻/入体内消失不见。

    船舫浓烟滚滚,大批的人涌出画舫,不少人选择果断跳河,水中如同下饺子,乌泱泱一片,也仍有一大片奔向夹板。

    画舫始终未曾停下,载着一船的火光,破开清月缓缓前行,只余下船尾层层叠叠,波光嶙峋间揉碎了一潭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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