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陛下这一举动,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作为前者,看到林将军铁青的脸色时,我的嘴角又挑高了些。

    但表面功夫做的再好,我的额角还是冒出薄汗,借着替阿姐夹菜的间隙,我的面庞隐在下垂的鬓发后,悄声问她,“如何了?”

    我在问阿姐的身体,据服药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姐转眸微笑,示意我放心。

    我坐正后,压下心中焦灼,苏淮说这药是他特制,服用后一个时辰便会发作,到底准不准?

    身旁阿姐缓声开口,却是在和陛下说些寻常话。

    众臣把酒言欢,聊着聊着,说起朝中事,陛下笑意浅浅的听着,像是才想起般,扭头问阿姐:“乔县令管辖的清河附近,是不是有水渠?”

    帝王本是随口一问,可宴上氛围突然变了,阿姐笑着点点头,看向阿爹,弯了眸。

    陛下似乎真是临时起意,笑了一声,而后下了口谕,“水渠乃民生大计,朕早有修缮的打算,既然爱卿善于此术,便交由你罢。”

    这下,我见到林将军的脸色由青转黑。

    他站起,粗着嗓子笑道:“陛下,恕臣逾越,若知今日您指派乔县令修缮水渠,前日臣就不举荐自己侄子啦,实在看他有这方面天赋又爱钻研,真不是任人唯亲呀……哎呀,臣口误失言!”

    我暗自冷笑,赞林将军长了一张妙嘴。

    他大方承认自己的举荐不被陛下纳用,挡住了其他想看笑话的官员,又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除此以外,既说了“任人唯亲”,何必再说“口误”?若他不是偏袒亲侄,那是说陛下偏心后妃亲眷了?

    听说林将军本是先帝托孤时选中的贤臣,今日一瞧,才觉察臣子已功高盖主,想必陛下在朝中的处境,也算艰难。

    我默然不语,心念百转流过,待到阿爹已经俯首领旨,发现阿姐还未有动作,不由有些急了。

    且不说阿姐计划拉林妃下水,如今宴席还未结束,药效却要发作,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忽然察觉阿姐拉了一下我的袖角,我骤然回神,对上阿姐沉静的眸光。

    她转眸看向陛下,眸中脉脉含情,“陛下,许久未见阿爹,我和阿枳想去敬酒问好。”

    陛下含笑吩咐:“你有身孕,不可饮酒。”

    阿姐哂笑,带了几分女儿态的娇嗔:“陛下~自然是阿枳代饮呀。”

    我很少见到阿姐这般眉目含情的姿态,想来陛下也少见,他眉眼皆是欢喜与珍重,眸光钉在阿姐身上许久未移,点头同意了。

    阿姐便起身,我也跟着起身,在她的示意下举盏向阿爹走去。

    这个老头,在清河不知鼓捣了什么,好像瘦了一些。

    “娘娘,”阿爹小心翼翼唤着阿姐,从上到下仔细打量,末了终是笑着举盏,一言堪比万语,“娘娘气色很好啊。”

    大姐姐微笑颔首,向我投眸,我举盏与阿爹杯盏相碰,清脆的“叮当”声,语里还是从前淘气,“阿爹不如也瞧瞧我,见我气色如何?”

    他们两人皆笑我小孩模样。

    众人面前也无甚寒暄的机会,我替阿姐敬完酒,正欲扶她回座,忽觉她脚步一转,向林将军座处走去。

    尽管心中惊讶,但我仍跟上,走完几步之距,心中大略知晓她想如何。

    阿姐对林将军款款而笑,少倾后她开口,语气竟也熟稔,先说她与林芸沁在后宫姐妹相称,而后话锋一转,道替家父谢过林将军朝中的提携——这实在是客套话,我明白阿姐不过是想让林将军心中不痛快。

    果然后者认为这是挑衅。

    且不说林芸沁比阿姐早有孕,后宫地位已然受到威胁,就说此次水渠一事,即便陛下偏心明显,也由不得她一介妇人于众臣面前公然显摆。

    若此刻林将军还不动神色,任由阿姐作威作福,无疑损伤朝中威信。

    因而他举盏半晌,面色冷然肃穆。

    阿姐盈盈而笑,正欲说什么,忽然面前一盏冷酒迎面袭来,饶是我反应再快拉着阿姐退后,仍有冷酒飞溅袭过耳侧,沾染几滴至她白皙面容上。

    阿姐的笑容,僵住了。

    “娘娘一介深宫妇人,还是少掺和朝堂之事!”林将军冷冷掷声,其余臣子无一质疑,他看向陛下,少倾后缓缓而笑,向他虚行一礼。

    “老臣受先帝所托,辅佐陛下至今,殚精竭虑,天下皆有耳闻,今日却被一无知妇人当众敬酒示宠扬威,奇耻大辱也!陛下若还念往昔授业恩情,便允臣先行告退,罪责惩罚,臣在府中静候!”

    我看着上首,遥遥见陛下蹙眉,不知阿姐今日行事是否惹他生怒,但现已于事无补,林将军已经大步走远了。

    天子未发言,举朝竟无一人敢拦。

    阿姐跪下来,柔声请罪,我顺势掺扶着她,察觉出她的手浸出冷汗,甚至微微发抖。

    看来药效到了。

    若此刻还在宴席上,恐怕不好收场,心思百转,我偷偷将目光投到阿爹身上,心生一计,正欲开口,忽听上首传来冷静的吩咐:“乔妃累了,先行回去歇息吧。”

    是陛下开了口,语气平静温和,没有预想中的震怒。

    想必阿姐也没料到最后是陛下解围,或许这本该不在她事先的预料中,我瞧她微微愣怔 ,最后敛眸,烛光隐约,她眸中有晶莹的光亮。

    “臣妾谢陛下。”

    我们行礼告退后,匆匆回了长辉殿,路上阿姐不再掩饰,喘气声逐渐粗重。

    我扭头问方虞:“苏淮人在哪里?”

    苏淮不会出现在长辉殿,否则这场堕胎太过拙劣,任谁都能看出是刻意为之,因而苏淮必须不在现场,且……方虞找他的动静越大越好。

    方虞回答我:“等娘娘到了长辉殿,奴便前去寻他。”

    她告诉我苏淮如今在御医所,今日宫中设宴,御医们也跟着沾光,偷得浮生半日闲。

    苏淮之前与同僚甚少相聚,但因要将乔妃娘娘突然腹痛急召苏院使前去的消息散播开,免不了做一场戏。

    我想了想,将阿姐的手交给方虞,表明我去找苏淮:“姑姑已是宫中老人,动静闹大了只怕引人生疑,我还不熟悉宫中,跑错路便不会奇怪,我去。”

    或许是我错觉,有那么一瞬,我看到阿姐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消散。

    我急匆匆前去找苏淮。

    前往御医所的路,我去过一次,路上偶尔经过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我心有惊惶,况且做戏要做全套,因而一路便时常哽咽,扯袖抹泪急奔。

    自然有人看我。

    与林笙相撞,却是我没想到的事。

    他慌忙过来,要扶起跌倒在地的我,见到我的神情却愣住了,手脚都不知如何伸展,话语中带着强行回神的不知所措与慌乱至极,“乔枳?你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

    我拉着林笙的袖角,从相撞的晕厥感中脱离,想了想,带着因哽咽而浓重的鼻音问他:“我阿姐突然腹痛,你能不能与我一起找苏淮?”

    林笙愣愣点了头,我不再多言,对他说先去御医所看看苏淮在不在。

    林笙脚程比我快,我让他先去,等自己气喘吁吁跑到御医所时,林笙已将提着医箱的苏淮领出了。

    苏淮看我的眸光,带了七分凝重。

    我并未多言,他们两人急步走在前面,等到了长辉殿,老远便听到阿姐呼痛,我心抖得向苏淮招手,示意他快去。

    正欲进去,见林笙在外等候,我想了想,走到他面前解释:“今日宴上阿姐应是受了惊,回来休息的路上便开始腹痛,林笙,这次多谢你。”

    面前的小少年并未多言,只是面色并不好,因着急脸上还有薄汗,我当作未看见,进入阿姐寝宫。

    苏淮正在指挥,长辉殿的小宫女忙碌地奔走,很快水烧开,一盆盆端进来。

    我走过去,苏淮正摆开药箱,发觉我靠近,抬眸轻轻看了我一眼。

    他眸中竟有警惕的味道。

    我愣怔了瞬,想到自己擅自将林笙拉入这场局,一时无言辩解,只是到阿姐床前,握紧了她的手。

    我为阿姐拭汗,她显然已经痛极,但眸中清明一片,见我来了,微微扬起嘴角。

    “陛下该到了,待会儿……”她的声音渐轻,“就说血房污秽,不要让他入内。”

    我点头,苏淮整理好医具,走入帷帐中,他凝神看着阿姐面容,忽然开口唤道:“乔城。”

    阿姐转眸看他,苏淮默了几瞬,改了口,“会痛,但你相信我。”

    我攥紧阿姐的手,过了会儿,外间招呼着小宫女做事的方虞忽然止声,而后恭敬行礼:“陛下!”

    我呼出口气,轻拍阿姐的手以示宽慰,而后站起向外走去,打开内殿的门,看到向来持重温和的陛下面露愠色,正斥责方虞:“什么叫做小产?!”

    我开门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向我看来。

    我瞳眸里尚有泪痕,见了陛下,更露出委屈的神色,腿一软跪下了。

    “陛下,阿姐今日受了惊,路上忽然腹痛,苏院使已在殿内,说……说此胎不保!”

    话说完,小宫女端着水盆出来更换,内殿有阿姐经不住痛的呼声,隐约传来血味。

    陛下看了一眼盆中的血水,忽然慌了,说话的声音微抖,抬脚便要进去,我见了展臂伸手,挡住了陛下的去路。

    “陛下,血污之地,还是不要踏足了。”

    我想陛下到底记得我是阿姐的妹妹,否则他该命人拖我下去杖毙了,此刻他转眸看我,仍能有一点好脸色,但却并不说话。

    我顿了顿,借着脸上还有泪,下定决心,倔强地看着面前的帝王,开口:“陛下为何不想想阿姐好端端的为何受惊了呢?”

    陛下欲往里走的步子顿住了,好半晌后,内殿的声音越来越低,他隔着屏风看着,仿若看见阿姐的恍惚神情。

    “朕……看见林故疏那盏酒泼到了她。”

    此一言,已是君心。

    我哽咽起来,伸手抹起眼泪,呜呜咽咽念叨起阿姐,说她曾经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朝宴诸臣面前,自她入宫第一次和阿爹相见,没想到竟是被别人欺凌嘲讽,心中如何不惊不怒?

    郁气难消,因而伤身。

    陛下的脸色越加难看,须臾后,苏淮从内殿走出,见到陛下腾然跪下,他面上有星点血迹未拭干净,恍惚如初雪中的一朵艳梅。

    “臣无能,娘娘已经小产,陛下赎罪!”

    陛下未看他一眼,拂袖进入内殿。

    方虞姑姑跟进去,少倾,内殿传来阿姐低低的哀哭,和方虞恳切的劝慰。

    苏淮仍跪着,周围小宫女走动频繁,我低眸看他,良久后叹了声气。

    我蹲下身,瞧着他。

    经此遭数,苏淮的面色苍白,显然颓极,但眸中淬了些冷。

    今日是他第二次这般看我。

    周遭没了人,我忽然轻声问他:“苏淮,你是否觉得……我请林笙帮忙很不妥?”

    “林笙”这名字一出,苏淮的面色果然有了微妙的反应,他抬眸看我,不知心中想了什么,眸光晦涩。

    我忽然哑口,失去所有想解释的念头,心想苏淮到底不会懂我。

    他从始至终,在乎的似乎都是阿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