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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夜雨

    沈玉宁从未如此狼狈。

    辛酉八月初七,夜,大雨。

    起床关窗时,她被刀架住了脖子。

    虽说不吉之事常在雨夜发生,谁也没料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屋外骤雨打芭蕉,亭台水渍斑驳,屋里烛火摇曳,残墨落纸随风乱舞。

    利刃沿着脖颈上下滑动,摩擦皮肉,沈玉宁不由屏气,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

    身后人很满意,猎物在发抖。

    畏惧便是屈服的第一步,只是猎物不够上乘,不哭不闹不张牙舞爪,少些意趣。

    罢了,手不客气地往她身上凑:“早就听说丹阳观人杰地灵,别名叫做销魂窟,里头修行的仙姑不仅道法绝妙,身子更是柔软无骨,不知今夜可有幸领教一番?”

    “……”

    沈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骤然想起观里议论,近来有个采花贼,专挑道门女子下手,事后将人抛弃荒野,每个女子身上都被刺了字,血淋淋的“绝品黄花”。

    等沈玉宁反应过来,已经向后劈了一脚!

    对方大概没料到,刀刃立刻抹向她脖子,血腥味四散,她痛哼出声,想逃,却被紧紧扣住!

    “好啊!原来你不是木头!”

    笑声刺耳混着雨声,那人等得就是这一刻,看猎物自不量力,看她苦苦挣扎,直到挣扎不动了,只能任其宰割,又不甘心又没办法。

    湿黏大掌猛地罩住沈玉宁大半张脸,往后一压,她使不出力,半个身子撞开窗扇,探出窗外。

    漫天大雨向她倾倒而来。

    “乖乖,你的腰肢真软、真美。”

    采花贼兴奋极了:“仙姑你看!这场大雨像不像在为你我的好事助兴?”

    “……”沈玉宁第一次这么想骂人。

    贼手拨开衣襟,还故意放慢,她忍不得一动,立刻挨了一下,脑袋嗡嗡作响,仿佛砧板上的鱼,等着被剥光鳞片,她只是禁不住师姐恳求,帮她值个夜班,谁晓得会出这种事?罢了,想这些没用,她努力眨了眨眼,雨水却抑制不住,一滴接一滴,从眼角流下。

    “谁?!”

    那贼突然警觉地一吼。

    她迷迷糊糊地想,难道又来一个采花贼?

    天旋地转,身子被大力拉回,刀刃再度架上脖子。

    透过泛潮的眼帘,沈玉宁看到了今晚的第二人。

    是个……少年?

    好漂亮的,少年。

    犹如画中人,细看朱唇凤眼,眉目清朗,着紫袍佩蹀躞,发上系着长长的结穗珠,袍摆翻飞间,刺绣与烛火交相辉映,照亮整个房间,少年的眼神更比烛火清亮百倍,手中剑,锋芒毕现。

    采花贼不管不顾,率先骂了句:“敢扰爷爷的好事!谁借你的胆?”握剑的手却紧了紧,脖子一阵刺疼,沈玉宁目光如炬,少年却一眼也没看她。

    曾有这样打扮的乌衣子弟,一箭射穿人质的心脏,血溅三尺,人质倒地时张着眼睛不可置信。

    他们不择手段地捉贼,哪顾他人性命。

    沈玉宁微微叹气。

    手中剑动了动。

    这不是司空真第一次救人,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神情的人质。

    细白的脖子犹在淌血,一点点洗净那刀刃,想必很疼,她却不叫喊,脸上倒像明白写着我要死了,少年漂亮的睫毛微微阖动,片刻后,他收起剑锋。

    沈玉宁脖子上的刀立刻跟着一松。

    视线落在几米外,紫衣袍摆轻轻摩擦,声虽微,身后采花贼的呼吸却随之而变,握刀的手松一阵紧一阵,泄露了紧张的内心。

    反观那来历不明的少年,面貌极其年轻却不见年轻人常有的浮躁,眉目舒展,仿佛一只鹤,自成优游涵饮之态。

    他是谁?

    少年开口了:“雨夜寻芳客,听说只在雨夜寻芳,清高得很,还曾扬言非黄花不采,非初露不饮。”声如落玉滚珠,柔和悦耳。

    “算你小子有见识!”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号。

    少年轻嗤:“不敢当。倒有一事,想请教高高在上的阁下。”

    采花贼警觉地挑高眉:“什么事?”

    “阁下做这营生多年,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这贼残忍自大,容不得质疑,沈玉宁听不明白少年想干什么,四目相对,他竟朝她笑了一笑。

    身后,采花贼果然脸色大变,失手?!不!寻芳客从不失手!多年来,折在他手里的黄花少说也有八百朵,这是他唯一也是从始至终坚持的自尊,怎么会出错?绝不会出错!

    “臭小子!你敢侮辱我?!”

    “别误会。”臭小子眸间含笑,不慌不忙:“我知道阁下从未失手,只不过你怀里这个,有些特殊。”

    采花贼一愣,低头看向怀里蔫了吧唧的沈玉宁:“哪里特殊?”

    是啊,哪里特殊?

    少年轻飘飘地道:“她是我的人。”

    “……”沈玉宁两腿一软。

    “阁下若识相,立刻放人,或者我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

    狗命?!采花贼怒喝:“你敢再说一遍?!”

    少年十分愉悦地摇摇头,道真是不巧:“同一句话我从不说第二遍,除非,对死人。”

    “你…你…你!”

    “你什么?你知道错了?还是你要道歉?”

    “我……道……歉?”采花贼指着自己,仿佛不信。

    “阁下这般诚意,倒也不是不可。”少年笑着抬手,比了个叁:“其一,三百个响头。”

    采花贼青筋一突。

    “其二,三百遍仙姑饶命。”

    青筋一迸。

    “似乎还不够啊,让我想想,有了,不如再砍自己三百刀,如何?”他笑盈盈地道。

    采花贼果然被气得半死:“你你……你他娘的!!你算什么东西!”

    沈玉宁也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后颈重重一疼:“你说她是你的人?!”

    “不错。”

    毒蛇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哼!哼哼哈哈哈哈!臭小子!以为老子好诈是吧?!你明明就不认得这个女冠!”

    沈玉宁吞咽了一下,少年仍旧气定神闲,看着采花贼落在自己身上飘忽不定的目光,不屑微笑。

    “似乎我真是高看阁下了,不妨你带上脑子再想一想。”

    “今夜我为何在此?”

    雨夜,深山,幽僻的屋子,独眠的道姑,既无求救又无人烟,谁能做到及时赶来?

    除非——那人一开始就藏在房内!

    通.奸!

    采花贼后退一大步!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扬言只采黄花的寻芳客居然撞破了孤男寡女通.奸!简直是奇耻大辱:“你说!给老子说!这小子是你姘头?!”

    “……”

    “嗯……”

    她稀里糊涂,她为美色所迷,可谓……毫无办法。

    “好!好啊!老子道上的一世英名!阴沟里翻船,差点毁在你这臭娘们手上!还以为你们这种修行的女冠有多干净!也是一个下流浪荡货!幸亏没碰,否则不脏了老子的名声!”

    沈玉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少年道:“混账。”

    “……”

    没听清?那他再教一遍:“混——账。”

    她听清了。

    “混……账!”

    “臭娘们,你骂谁?!”

    “甜儿!小心!”

    一人一贼双双被喝住,怔愣间,见对面明眸情意绵绵饱含温柔:“趁现在!”少年长指一勾,向她做了一个“快过来”的手势。

    “奸夫淫.妇!你们休想!”

    采花贼怒喝,一手紧锁人质,剑光落下,沈玉宁紧闭上眼,耳畔剑锋铮铮,另一把剑已至,少年出剑护她,利刃交汇,剑气萧瑟,激怒对手的目的达到了,只是他最后能否获胜?

    沈玉宁忽想,万一自己不慎死了呢……

    二十二年前她的降生,也是电闪雷鸣之夜,家里请了老占师扶乩,灵曰此女别无异常,只是命硬,硬到什么程度?他以国祚皇朝做比,国祚不倒,此女不灭。

    一旦跟国家气运扯上关系,不是祥瑞就是祸患,显然,她父亲相信了后者。

    暖意穿透微凉肌肤,一只轻柔的手,让沈玉宁从胡思乱想中回来,鼻端充盈着另一种气息,近看那副五官更加清隽俊美,双眼弯弯两道褶,嵌着乌润如墨的眼:“没事吧?”

    “姐姐。”

    微微热息喷在她的发上。

    方才还胡言乱语,现在竟然叫起姐姐,年轻人的嘴啊,沈玉宁轻喘口气:“甜儿,小心,是谁?”

    俊美的面容微微一滞,:“哈?”

    少年轻咳一声,笑了笑:“姐姐是我的人,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他自己误会罢了。”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

    “方才若不激怒那贼乱其本心,只怕他会用姐姐性命做要挟,可就大不妙了,事从权急,权宜之计,姐姐勿怪。”

    有理有据,扯天扯地。

    第一天到丹阳观,司空真就注意到观里有个白面女冠,整日低着头,眉宇之间呆而愁苦,愁什么苦什么,他一时好玩,才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甜儿。

    实话能说出口吗,自然不能。

    沈玉宁察觉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你……”

    “嗯?”他歪着脑袋看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她不习惯这种对视,慌乱转开头,才注意到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个……人呢?”

    “那脏东西,自然是扔出去了。”少年人笑笑,答得云淡风轻。

    沈玉宁愣了愣,觉得他有些眼熟:“你?难道你是前几日刚来的……”

    他点点头:“师姐终于认出来了,小弟子司空真,刚入道门。”

    前几天确实新来一批年轻弟子,听说皆是衣冠门庭出身,家世显赫。

    他却自称小弟子。

    沈玉宁摸了摸身上,衣裳都透湿了,想起方才,被陌生人压在身下,又被眼前人目睹一切,仿佛她的贞洁已毁了,如果传到观主耳中……

    虚影一晃。

    她尚在茫然,身上却覆下一条薄衾。

    “暖和点了没?”自称司空真的少年替她将薄衾在身上拢好,动作毫不生涩,手指却很守礼,无一处触碰到她。

    沈玉宁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很清新,犹如空山新雨后,林间茂盛的青竹翠柏。

    不晓得那紫袍深处,会不会更浓。

    她忍不住晃晃头。

    他却未察觉她的心思,注意力放在四周,桌上吃了一半的糕点,书架上插着的几本书,歪歪斜斜,最靠前一本,落款写着紫钗记。

    “这是姐姐的书?”

    沈玉宁面皮一红,片刻,摇摇头。

    反正……这里并非她的房间,轮值房谁都能用。

    他哦了一声,显得兴味盎然。

    “紫钗记?讲得哪位神仙下凡济世的故事吗?”

    她硬着头皮:“……嗯。”

    “看来是本有趣的书。”

    少年笑着道:“改天能否割爱借我看看?”

    “……”

    该怎么答,说可以?不可?

    屋里静了静。

    沈玉宁不知如何应对,心中慌乱,正想豁出去了回答“好”。

    “今夜寒气重,姐姐记得换身衣服就寝。”

    他却巧妙地移开了话题,唇角微扬:“我先告辞了。”

    话音落,外头惊天一雷闪!

    “干甚么打雷。”他不解又好笑。

    沈玉宁看了看外头:“你……有伞吗?”

    少年挥挥手:“我不用。”

    人已到了门边,她收紧身上温暖的薄衾:“且慢。”

    她想说,不,她想问:“今晚你……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我被……”

    除却方才骗采花贼的话,她很好奇。

    司空真止步,垂在胸前的结穗珠泠泠一响。

    他可是救了她一命啊。

    沈玉宁有些忐忑。

    “你,要是不想说,那也……”

    “别担心,姐姐。”

    外头雷雨交错,夜鬼哭嚎,那一双凤眸却于烛火中愈发澄澈清明,即便他的衣着外貌像极了纨.绔。

    他轻轻一笑,仿佛什么都知道:“我保证绝无恶意,今夜事已了,姐姐不必多想,早点睡罢。”

    待他离开后,屋子重新变得昏暗。

    沈玉宁呆站着,好一会儿,才想起还没好好同人家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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