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温阙感觉自己正在黑暗中下坠,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就摔在了一个宽厚有力的胸膛上。她抬头,眼前已经出现了光亮,一双桃花眼正幽幽地看着她。
她迅速起身,拍了拍袍子,半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连公子,多谢了。”
连鹤随手整理了下衣服,依旧冷漠:“温小姐没事就好。”
温阙感叹:“哟,巧了,在这碰到你,你也逃婚啊?”
连鹤不答。
温阙继续笑道:“我未曾与公子见过面,没想到连公子居然认得出我。”
连鹤终于开口:“太明显了。”
“嗯?哪里明显,你说说看?”
连鹤顿了一下,像是不欲回答,又拗不过温阙仿佛真诚请教的眼神:“……你的衣袍虽是中离城里的新样式却显然是新的,你的侍女也是类似衣着却没有中离人的穿搭习惯。看你靴子上的脏迹你脚程应该不长,能这么快赶来的只有上溪城和上虚城两个方向,我在上虚城从未见过你,你必然是上溪城来的。”
他说的没错,毕竟守城的人好应付,温阙为逃婚做准备时也就没有花太多心思。
“仅凭这些就认出来了?”
连鹤这回沉默得有点久。
片刻后才继续道:“我知晓你有一把极为珍重的匕首。”
说着,瞄了眼她的腰间。
匕首柄雕纹精美,上头嵌着的红宝石在微光里熠熠生辉。鞘则为木制,外包金。
温阙道:“连公子对我这个‘妻子’还挺关注嘛。”
连这种事都清楚,看起来对她了解不少。
那也难怪会逃婚啊,毕竟打听了就知道她温阙有多么的“恶名昭彰”。
“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连鹤声音和人一样冷。
“那自然是——”温阙看着连鹤这冷若冰山的面孔,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整个人突然来了兴致,说话一下有声有色起来:“是因为连公子这张俊脸啊。放眼整个中离城和上虚城,有什么美男子是我温阙不知道的啊!能有这般好颜色的,自然只有上虚城第一美男子连公子——你啊。”
连鹤察觉自己被戏弄,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温阙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也没再搭话,开始打量他们所处的地方。
他们掉在了一堵石墙前。
背对石墙,面前是一条长廊,两边立有数道石柱,间隔两道石柱就会有一道石托盛放着烛台。
温阙顺手拿下一盏烛台,看连鹤双手空空,便一手递出烛台,一手又顺一盏。
连鹤看着她,没伸手,像在无声拒绝。
温阙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好笑:“用完了就放回去,是借,不是偷。”
连鹤终于接过。
然而这长廊顶端高得他们无法预测,几盏烛火带来的光亮在黑暗中很是微弱。
二人沉默着顺着走廊往前走,停在了一道恢宏巨大的金门前,上头“阴阳门”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越看越邪气,仿佛要勾住人的神魂。
门上有个以门缝为中心对称的圆饼状的凹槽,像是原本用来放什么东西。
“传说阴阳界交界处有一道阴阳门分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温阙本想仔细看看,然而却下意识止步了。
因为她感受到一旦她靠近,那股把她拽进这里的吸力仿佛又要降临。
“咚——”
正僵持之时,门突然猛地大开,砸出重重响声。
“呼呼……”一阵巨大的风暴朝他们二人席卷而来。
二人脸色俱是一沉,侧身迅速向两边躲开。然而根本来不及反抗也无法反抗,两个人就这么被强硬地带进了阴界内。
风暴一过阴阳门就猛地消散,随着再一次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阴阳门就这么合上。
温阙在空中灵敏地翻了个身,稳稳着地。
她回头,连鹤表情平静,身姿挺拔,衣着整洁的不得了。
嚯,贵公子就是贵公子。
不过……
温阙看着眼前的“阴界”:深得发黑的暗红色天空,崎岖崩裂的荒土一望无际,发出光亮的只有地缝里迸出的或红或绿的幽幽鬼火,耳边的阴风不断发出幽怨的鬼泣,最瘆人的莫过于在空中不断飘荡的黑气缠身的怨灵。
诡异的是,这些怨灵仿佛有意识地来来回回绕着连鹤打转,对他发出凄厉却又兴奋的笑声。
连鹤束身而立,冷眼看着四周纷飞的怨灵。
原本笑嘻嘻的怨灵们正要聚过来时,突然停下,变得气愤起来,然后四散而开。
怨灵散开,靠近的身影显现——是温阙。
怨灵们对连鹤很是热切,恨不得当场吃了他,却对温阙怕得很。温阙甫一靠近,不仅退避三尺,连叫声都变得凄厉恐惧起来。
连鹤看向她。
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温阙却在这一瞬间察觉到里面藏着些别的东西。
温阙走到他身边,同他并肩而立,似是调侃:“连公子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可不像你,在人间众星捧月,来了阴界还这么受‘欢迎’。”
连鹤收回眼神,不理会调侃,开始说正事:“我在古籍上看到过,阴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可现下他们已被关在门内。
温阙听着他的话,转身走向大门,手轻轻在门上摩挲。
温阙抚过门上一道道或轻或重的划痕,神色微变,出声道:“你过来看。”
连鹤正要把手也搭上,温阙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碰。”
连鹤看向抓住他的那只手,表情一瞬间有些不自在。
“嗡——嗡——”
二人转头看门。这扇巨门在连鹤的手靠近的那一刻倏地发出金光,伴随着沉鸣。
连鹤收回手,脸色未变,像是习以为常:“看来是把我当成想要逃出阴界的怨灵了。”
很显然,这道门除了隔离二界,还用来封住阴界邪物,一旦有怨灵靠近,门就会自动将它打回。
温阙没有接这话。
她第一眼看到连鹤的时候就看出了他所谓的“病弱”和“克妻”是怎么回事。
连鹤外貌虽与常人无异,但有点道行的人都能看出他浑身阴气极重,命格极邪,是天生的招邪体质,被这门当成阴物也不奇怪。
不过,按理说一般这样体质的人容易病祟缠身,可连鹤却身体康健高大,不难看出其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温阙扯回话题,指向已经平静下来的巨门某处道:“你看这划痕,深浅不一,且有的痕迹明显时间久远,有的还很新。”
突然,摸至某一处时,她猛地回头,看向连鹤:“这道划痕还是温热的。”
这门材质特殊,应是极锋利邪性之物划刻留下了还未完全冷下来的灼热划痕。
连鹤了然,眼神沉了下去。
这道门既能用来提防怨灵逃脱,说明其法力不是一般的高。然而阴界居然能有凶物直接触碰它,还能留下在门上刻下这深浅不一的划痕,其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道温热的划痕,说明眼下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非常糟糕,凶物正在他们二人附近,随时可能出来吃掉他们。
第二种,更加糟糕,既然门能轻易把他们卷进来,说明这门已经不牢靠了,这凶物已然逃出阴界,甚至进入人间。
“哎呀,连公子,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不仅逃婚能碰上,还很有可能死在一处呢。”连鹤正沉思着,一道轻飘飘的感叹飘了过来。
温阙还是正经不过一瞬。
连鹤看了她一眼,只道了句:“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又转过身去。
温阙歪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有种怪怪的感觉。
看着原本散开怨灵又有聚集之势,她不动声色地朝连鹤靠近了一点。
目光盯着有些躲闪的连鹤,她突然灵有点想笑。
他的意思哪里是“你不会有事的”,是“我不会让你有事”吧。
想想也是,连鹤作为出自书香门第,自小颇有涵养的公子,男人之身,哪怕是自己遭遇不测也绝不该让一个女子轻易濒临险境。
只是……贵公子说个话怎么还怪别扭的。
“温……小姐,看那边。”
温阙顺着连鹤眼神的方向看去,前面不远处是荒地上突起的一个土坡,看上去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细看就能发现,从这边看过去,被土坡遮住的方向,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着微光。
“我们过去看看。”温阙道。
刚踏出一步,她又蓦然回头,冲连鹤眨眨眼:“安全起见,连公子可别离我太远。”以免被怨灵们一口吃了。
被这样明亮清澈的眼睛盯着,连鹤竟下意识不自在地想移开眼。
***
土坡另一侧的确有东西,是个巨大的深坑。
或许是因为角度奇特,又或许是因为光太过黯淡,这么大一个坑他们居然没有一眼发现。
他们远处看到的光是坑壁上的幽幽鬼火发出的。
虽然不大清晰,但依稀可见四道坑壁上延伸至坑中央地面上的长长铁链,链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咒符,铁链并不完整,明显断裂了好多段散落在地上。
坑的一圈还有十几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无一例外都是执长矛或是握长刀且一身盔甲包得严严实实的高大将士,体型异常高大,温阙站直只怕连它们的大腿还不到。
温阙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跳了下去。
连鹤这样的谦谦公子居然没有嫌麻烦嫌脏,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来。
“嘶啦——”
温阙直奔铁链,扯下咒符。
“好厉害的封印符。”这张符咒文完整,明显废弃好久握在手里却依旧能感受到灵力,温阙忍不住心中惊叹。
只怕只有她师父那种已不知到何种境界的人才能做出来。
视线重新转回散落的铁链。
她捡起一小段细细打量,看情况铁链早已被挣脱开,废弃很久了。除了那只在阴阳门上刻下划痕的凶物,她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其他怨灵需要如此威力巨大的封印。
感受到符咒余威尚存,温阙觉得可以先让连鹤拿着,免得她一不留神,连鹤就成了怨灵们的一顿大餐。
“哎,连公子,看什么呢?”温阙走近,把符塞进他手里,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像,好奇道。
他回神,低头看了一眼,接过符,然后眼神复杂地对上温阙的眼睛,沉稳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担忧:“你……有没有觉得这座石像的姿势好像变了?”
“嗯?”闻言,温阙打量起石像。
站在她面前的石像是个头顶高举长刀的将士。甲胄包裹得严实,坑里光线昏暗,她明明看不到石像的眼睛,却在抬头的那一刻蓦地感觉到一阵威严可怖的视线。
然后,下一刻,“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