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

    记忆中，他是在一阵兵荒马乱后发现父亲不见的。那时候，露塔斯已经杀死了塔利亚，并且将利维坦收入囊中，掌握了这个巨大的杀戮机器后，她赫然开始了用毁灭来恐吓并统治世界的进程。

    在得知塔利亚的死讯时，达米安愤怒异常，几次想找上门去质问阿萨纳西亚为什么——是的，她把名字改回去了，以阿萨纳西亚·奥·古之名行事，以至于她所有的行动都显得合理了起来。

    毕竟，那是个奥·古。

    只是，相比起他的激愤，蝙蝠侠看起来冷静很多。甚至，蝙蝠侠按下了他的行动，告诉了他原因。

    “这是塔利亚的选择。”蝙蝠侠沉默良久：“露塔斯去见塔利亚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被‘替换’了。露塔斯发现塔利亚一直在挣扎着抵抗，浑身伤痕累累，几次想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都被‘异常’反扑。”

    “‘异常’在她的身体中潜伏了下来，如同毒蛇一般，时刻紧盯，寻找机会，试图在夫人脆弱的时候压倒她。因此，夫人试图自杀。”露塔斯在视频里对蝙蝠侠说：“可根据越来越多的情报显示，人在自杀之前，对于死亡的恐惧会使灵魂的力量变弱，因此‘异常’会趁机夺去控制权。夫人与‘异常’来回拉锯多次，疲惫不堪，备受折磨。在她本身被消耗的同时，利维坦作为组织也逐渐涣散。最糟糕的是，她自己的能量随着和‘异常’的反复拉扯，越来越弱。”

    “她……会因此而死去，是吗？”蝙蝠侠问。

    “是的，但还有其他的结果。”露塔斯面无表情：“‘那个人’会在夫人垂死之际，再抓去其他的‘异常’，来填进夫人的皮囊。”

    “杀了我，阿萨，杀了我。”

    塔利亚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在刚刚，那个身体里的“异常”又在试图夺去她的身体，她奋力抵抗，僵直着身体，连十指都快挖进石头的地面里。因为反复用力，她的手鲜血淋漓，往日握刀都指节分明、骨肉匀称的手指再也不复从前的美丽。她的头上、身上都是冷汗，柔顺的头发被打湿，贴着她的脸。

    露塔斯从没见过这样的塔利亚，在她心中，夫人任性骄纵、嚣张霸道、有那么点点恋爱脑，但永远都是整洁干净、轻盈明快的。

    “杀了我，快。”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如同宝石般，在石洞中也如同祖母绿一样浓郁。可塔利亚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甚至，她在看向露塔斯时，带了一丝凄惶和……解脱。

    “夫人。”露塔斯跪在地上，试图扶起塔利亚。但那时候的塔利亚已经没有力气，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重心。

    “别白费力气了，我站不起来了。”塔利亚有些认命地说：“不如……抱抱我吧，阿萨。”

    于是，露塔斯的手臂环抱住了塔利亚。

    “我已经控制不了利维坦了。”塔利亚喃喃地说：“现在，他们做什么，我也没有力气去管束。之所以我现在还没被他们杀死，也是因为父亲的血脉和……你之前整顿他们的积威还在。”

    “夫人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他们。”露塔斯说。

    “没必要了，我……真的已经不行了。”塔利亚的声音很轻，就好像沙漠中一道转瞬即逝的气旋：“我掌握不了利维坦，我也……打不过她。”

    露塔斯皱紧眉：“夫人，我去找方——”

    “……阿萨，”塔利亚忽然问：“你恨我吗？”

    露塔斯愣了一下。

    “我当然不会恨您，夫人！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她说。

    “可我总是，对你发脾气。”塔利亚闭上眼睛：“你小的时候，我总是……让你做这做那，还让你去训练。你……总是受伤。”

    “刺客联盟里没有不受伤的人，夫人，如果不训练，我是没有办法生存，也没有办法自保，更没有办法让首领认可我的。”露塔斯反驳：“如果夫人不让我去训练，我或许，不，我肯定早就已经死了。”

    而且，做这做那，算得上什么对她不好呢？

    “我……愿意为夫人做那些。”露塔斯低下头：“夫人……是我最重要的人。”

    “可我还……放逐了你。让你寄人篱下。”塔利亚说：“你还被人欺负了。”

    “我没有被欺负，我都打回去了，夫人。”露塔斯说：“后来，您还为我杀了一个人。”

    “我不是为你杀的，”塔利亚记得很清楚：“我杀他，杀因为他是‘异常’。我……不是因为替你出气，才杀了他的。”

    在那个时候，露塔斯明白了为什么，塔利亚忽然会这么说，翻这些旧账。

    就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一样，塔利亚也在回顾自己之前的生活。

    和将死之人不同，塔利亚明显存了不可挽回的死志。

    所以，她回忆、剖析、反思……并且道歉。

    像一个别扭的、青春期的小姑娘。

    “我对你，一点也不好，阿萨。”

    塔利亚说：“再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都，没有问你喜欢叫什么。”

    “我都喜欢的，夫人。”露塔斯说：“我没有喜欢的名字，只要是夫人您取的名字，我都是……最喜欢的。”

    “阿萨，我的阿萨。”塔利亚说：“我……甚至，在这个时候，只敢叫你来。我要让你，而不是我的爱人、我的儿子，来做这件事。”

    “蝙蝠侠，他只有毫无用处的不杀原则。达米安，他也做不到。”露塔斯的脸被塔利亚轻轻地抚摸着，在这个时刻，她低下头，贴着塔利亚的手，试图让塔利亚能够更省力些：“他……他们都可以对您刀剑相向，但他们做不到取您性命，他们永远做不到。”

    但她可以，她出任务从不失败，她是最好的杀手。

    “我对你总是那么坏，阿萨。”塔利亚小声说：“我很抱歉，但你不要恨我，好吗。”

    “我永远不会恨您。”露塔斯回答：“我会一如既往地爱您的。”

    “那你不能后悔。”塔利亚试着伸出小拇指，去够露塔斯的手。

    最开始她还在颤抖，但忽然间，她的手就稳了起来。露塔斯稍微抬起了手臂，定在塔利亚的脊椎处，在一瞬间发出重重一击！

    刚刚还在动的人，立刻失去了所有力气，将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露塔斯身上。

    “夫人，”露塔斯说：“利维坦是我的了。‘异常’我也会驱逐出去的。如果您希望的话，那个一直试着驱使‘异常’‘替代’您的家伙，我也会把它揪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会亲自送他去见您。”

    “我会做到的，夫人。”露塔斯向塔利亚保证：“您知道的，我是最好的杀手。”

    她的额头放在了塔利亚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她还是那样拥抱着塔利亚，就好像塔利亚还活着。

    直到塔利亚的身体逐渐冰冷下来，露塔斯才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窗外的月亮，终于，她向塔利亚道别。

    “再见了，夫人。”

    “好久不见，蝙蝠侠。”

    在见到蝙蝠侠的那一刻，露塔斯心中又闪电般回忆起塔利亚临死前的一幕幕。她并不乐意，但还是因为蝙蝠侠是塔利亚的爱人、塔利亚儿子的生父而告知了蝙蝠侠发生的一切。蝙蝠侠当时并没有表示怀疑，但蝙蝠侠也没表达信任。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露塔斯要达成塔利亚之前的愿望。

    以及，她们的再见。

    “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蝙蝠侠说：“是什么事？”

    “是造成黑暗多元宇宙堕落的元凶，我发现他了。”露塔斯彼时已是利维坦的首领，但一直身穿便利的作战服，浑身上下都是武器。她抬抬手，周围隐藏的部下都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后撤，最后，利维坦的偌大石洞中只剩下了她和蝙蝠侠两人。

    “其实，夏莉早就给过我暗示，但我当时只以为她被吓坏了，做了一个噩梦。”露塔斯靠着墙：“她是‘桥’，是联通光明与黑暗多元宇宙的通道，因此，拥有她就能够直达可望而不可及的多元宇宙。所有的一切，一点一点地、以个位数为累积的、指望着量变到质变地、从普通人到领导者再到超级英雄地、慢慢地渗透。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宏大计划的一环罢了。”

    “其实，魔法可以成为一种工具，但‘天际线’如同铁穹，牢牢地护住了夏莉和这个世界。因此，他不得不改变，在利用血缘到达他的‘应许之地’前，用一张网，把她从这个世界中捞出来。”露塔斯伸出手：“这张网是用一个个人的生命编织而成的。这一个个人的生命，在‘天际线’上打出一个个洞。”

    “你带着利维坦，已经杀了许多‘异常’。”蝙蝠侠说。

    “但留在‘天际线’上的、微不可见的伤痕，却不会再复原了。”露塔斯站起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的‘天际线’，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破口，就会一败涂地。”

    蝙蝠侠沉默了一下：“谁是那个破口？”

    如果说，普通人只是微不可见的伤痕，那么这个“破口”，一定是一个强大到可怕的人。

    这世界上，能让蝙蝠侠这样定义的，只有一个人。

    这世界上，需要让露塔斯和蝙蝠侠来商谈的，也只有一个人。

    超人。

    蝙蝠侠心里暗暗祈祷着，同时也在想着可能的解决方法。

    只是，露塔斯抬眼，碧绿色的眼中倒映着的——

    “——是你，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