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姜晨来说,大学第一年的日子并不美好。
入学第二周,姜晨才知道,父母早就离婚了。妈妈说六个月前,她和父亲就办了手续,怕影响她高考,一直没说。
姜晨并不感到意外,或难过,因为刚升高三的时候,她曾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亲眼看见姜清远牵着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看起来没比她大几岁。后来,姜晨极度后悔,为什么当时没鼓起勇气,冲上前去,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当时就撕破一切,或许每个人都能早点解脱。
于是,当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姜晨没有丝毫犹豫就朝他们走去。
珠宝店的柜台前,那女人挺着大肚子,一件一件试店员递给她的钻戒,旁边坐着姜清远。看见姜晨,他们明显一慌。姜清远很快站起来,伸手拉她胳膊,打算把她拉到一边。
姜晨甩开姜清远的手,看着那女人的肚子说,“还是有钱好,多的是人往上扑,前脚离婚,后脚就当爹。确定是你的吗?别替别人养儿子。”
气上心头时,往往口不择言,姜晨都不知道,居然能毫无顾忌,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而那女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极了,姜清远也瞬间瞪大眼睛,神情也从震惊转为暴怒,继而狠狠甩来一巴掌。姜晨被打得退了几步,半晌才缓缓扭头,去看朝他挥巴掌的人。
姜清远看着姜晨瞬间红起的脸,这才放轻语气,“我们出去说,再怎么说她也是孕妇,你别在这胡来。”
姜清远又来拉姜晨的胳膊,她再次甩开,
“怀孕的小三就不是小三了?你们这会儿怕丢人了?”
姜清远发觉姜晨就是故意要给他难堪,于是,拉起那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晨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没动,直到店员递给她一张纸巾,问她要不要帮忙,她摇了摇头,才走出了珠宝店。
沿街找到药店,买了一袋口罩,店员看着她的脸,说最好还是涂点药膏,她木然点点头,然后去公交站坐车,下午还有课。
大阶梯教室,姜晨到最后一排坐下,手机静音放好,拿出课本,随意翻开一页,呆呆看着讲台,下课铃想起,又顺着人流走出教室。
仿佛一具被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室友林岚岚把她拍醒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姜晨你手机怎么打不通?阿姨把电话打到我这儿了,赶快回一个,她可着急了。”
姜晨连忙去拿手机,可翻来翻去怎么都找不到。林岚岚见她带着口罩,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点点头,说手机好像丢了,能不能借手机打个电话。
电话回过去,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听见她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这才放下心来,问她要不要回家,她去跟老师请假。
姜晨极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令她不安的声音,听到她终于恢复平时语气,才挂了电话。
回完电话,连忙用林岚岚手机给自己手机打电话。
响了,但下一秒就被挂断,打第二次,再次被挂断,姜晨心一沉,正准备打第三次,就看见一条新消息,她立刻点开,
“在大阶梯教室桌子里发现了这台手机,是你认识人的吗?现在老师正在上课,下课我再交给你?”
姜晨不及细想,赶忙回复,
“谢谢你,手机是我的,我借室友的手机打的电话,请问你大概几点下课?我去教学楼等你。”
那边很快又回过来,
“还有大概10分钟下课,如果你在寝室楼可以不用再麻烦过来,我也要回去。还有不要担心,我是本校的学生,你放心,你的手机不会丢。”
紧接着是一张图片信息,是和姜晨一样的学生证,蓝底的一寸照片,旁边是名字:江谦隽。
姜晨瞬间安下心来,但还是决定早早下楼,去等他。
通往寝室楼的路上,经过的人并不多,每次有人走过,姜晨都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然而每次动作,都牵动口罩剐磨她的脸,一下一下,辣辣地疼。
这季节,天早早就黑了,大概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无人注意的地方,被疼痛激起的委屈,才敢顺着眼泪流出来。
姜晨承认她是自私的,无论是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他们时,还是上午在珠宝店时,她在意,她难过,因为她接受不了失去。
眼泪浸湿了口罩,脸上针扎般都刺痛,越来越强烈。
当姜晨以为自己会溺在这苦痛中,永远不得解脱时,一道清寂的声音将她唤醒。
“同学,你是来拿手机的吗?”
姜晨连忙抬头,便看见一个挺俊的男生出现在眼前,手里拿着她的手机,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一把抓过手机,立刻去翻通话记录,几十通未接电话,都是妈妈打来的,回她电话前,不停在打,每隔几分钟一次,两个小时一直没停过。
顷刻间,姜晨感觉浑身的气力轰然倾泻,颓然蹲下,趴在自己手臂上,放声大哭。
她觉得自己这样好傻,冲上去羞辱他们傻,一下午失魂落魄更傻。
母亲高韵茹和父亲姜文清,一起从小地方出来,刚开始是做点小生意,日子不算富裕,但一家人还算安稳,后来,攒了点钱,姜文清跟一个朋友去做了酒业生意,赶上行情好,从此飞黄腾达。
可是,后来她们的房子越换越大,但家却越来越空。
高中以后,姜晨很少在家里看见姜文清,高韵茹只跟她说:你爸工作忙,应酬多,周末肯定早点回家。
可有一次,当姜晨周末赶回家时,刚进门,却听见父母在房间吵架,
“孩子好不容易放假,你就不能陪陪她?”
“多大了还要人陪,我不去应酬,你们吃的喝的哪来?”
“以前不也这么过的,我们嫌弃过吗?”
“以前是以前,以前没机会只能挣个辛苦钱,现在有人有路子,别人都挤破脑袋拉关系搞钱,我在家待着?”
“说得好像是什么正经应酬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你别忘了,你是有家,有老婆孩子的人。”
姜晨躲回自己房间,没多久就听到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当她出来时,看见客厅里只坐着高韵茹,电视开着,人却在发呆。高韵茹看见她,微微一怔,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说没多久,回来先去房间放东西了。
高韵茹欲言又止,看她一眼,很快就去拿茶几上的东西,“你爸太忙了,客户在等他,不过他买了你最喜欢的蛋糕,你赶快吃。”
姜晨笑得有点勉强,但还是迈开脚步,走过去打开蛋糕包装盒,打开一看,立刻愣住,是一个巧克力蛋糕。
看到蛋糕的瞬间,高韵茹也有些无措,连忙解释,“可能......拿错了。”
姜晨只笑了笑,又把蛋糕包装盒盖上。她是喜欢巧克力蛋糕,但那是初中以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吃巧克力蛋糕就失眠,然后她就非常抗拒任何提神的食物,高韵茹也再没给她买含咖啡、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看,破碎是瞬间的,但裂痕早已出现,只是你没有在意。
夜晚的校园格外寂静,哭声莫名被放大。
昏暗的路灯下,女孩蹲在地上哭,而旁边的男孩手足无措。路过的人,都不禁望向这边窃窃私语。
一时情绪上涌,姜晨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这么失控,可是,真正的难过,怎么控制得住?
然而,姜晨不知道的是,身边仿佛被她全然无视的人,正蹲在她身边,慌张地看着她,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过了好久,见姜晨还是一言不发,只顾着闷头哭,他自顾摇了摇头,干脆不再劝,伸腿往路沿一坐,似是无奈,又似是叹息,说:“算了,痛痛快快哭一场也好。”
纵使暴雨如注,但总有停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晨哭声渐渐变小,脑子因缺氧有点混沌,但理智已经回归。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疏朗俊逸的脸,见她抬起头,眼神一动,问道,
“还好吗?”
姜晨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这样蹲着说话不太好,于是也顺势坐到了路沿上。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还好戴了口罩,她低着头,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地面,过了会儿才开口,
“谢谢。”为送手机,更为这份无声的安慰。
虽然不确定他待了多久,但是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想来应该快到宿舍熄灯时间了。
他顿了顿,看她一眼,回她,“没事。”
然后像有意转移话题似的,继续说:“本来想下课送到教务处,你打电话来,正好直接交到你手上,对了,不好意思,看你没设密码,就直接用你手机发了信息。”
姜晨特别不爱记密码,记住了也总是忘,所以手机很少设密码。
“没有,还好你给我发了信息,不然再打不通,我肯定觉得真丢了,只有去报警了。”
大概是看姜晨心情平复了,他点了点头,然后,长腿一收,站了起来,过了几秒才开口,“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外边挺冷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姜晨没有站起来,仰头看向他,“好,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男生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挪动脚步,刚迈出两步,却又回头看向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想说,眼泪是自己的,别为不值得的事情流。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说完,就转身朝寝室楼走去。
姜晨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的阴霾已经随夜风渐渐散去。
叮!手机有新消息提醒,她打开一看,是室友提醒要熄灯了,快点回去。
姜晨回复完舍友,注意力回到失而复得的手机上,她忽然意识到,对待一个捡到她手机的人,刚刚表现得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一句谢谢实在太轻飘飘了。
赶在宿舍熄灯前,姜晨回到寝室。
舍友们见她回来,连忙朝门口看过来,“怎么去这么久?手机拿到了吗?”
姜晨点了点头,没多说,只是连忙问出纠结了好久的问题:“他捡了我的手机,你们说,我该怎么谢谢他比较好?”
林岚岚坐在床沿,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她,“请吃饭?买礼物?或者写表扬信?听说能加学分,不过估计没人在意这三瓜俩枣的学分。”
忽而,她眼眸一转,笑着对姜晨说:“哎,捡手机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见姜晨一脸茫然,她挤挤眼,继续说,
“女生你就买个礼物,男生的话,你就请她吃饭,他绝对比加学分收礼物受用。”
姜晨不想理她的胡思乱想,心里默默决定明天去买个礼物。
礼物很快就买好了,是一副某NBA球星与某品牌联名款运动耳机,最近班里男生都在讨论,想来他也许会喜欢。
寝室里,姜晨把礼物放在书桌上,翻出手机,上面有他的学生证,然后按照上面的年级和专业,去学校网站查到了课程表,他最后一堂课结束是下午五点左右。
静静看一会儿课程表,姜晨又去看他学生证的照片。千篇一律的蓝底一寸照,尽管像素不那么高,但是他的眉眼轮廓依旧立体俊秀,眼神清亮又沉静。
姜晨不禁想到那天晚上,当时,她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眼睛。
她不由拿来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涂了两天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还有一点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