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兵

    春日燥热,长亭里却阴凉,一丝凉风过,能吹进人的骨缝里。

    叶垂青身后的小吏,欲为其披一件防风的外衫,却被他摆手拒之,“还是那句话,若是秦将军愿放下身份,做二皇子的军师,助二皇子立威于抚远军中,老身承诺,两年之内,必让秦将军重掌三军。”

    秦桑撑着自己的下巴,故作用心聆听的样子,却在听完叶垂青的话后,不可置信地一笑,“若不是叶首辅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我是断不会相信,这种话是从叶首辅嘴里说出来的,既然拿不出诚意,那时辰不早,本将军还要趁日落之前,入京面圣,就不奉陪了。”

    若是外人相信秦桑垂涎于兵权,他便也无心辩之,可他叶垂青竟以兵权相诱,这肤浅的猜忌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多年伴驾的权臣嘴中。

    他秦桑无心朝政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曾在抚远军中颇有威望,但也是陈谷子烂芝麻之事了,三年牢狱之刑,早已沧海桑田。

    那抚远军中的精锐也早被谢景磨去了斗志,如今的军风纲纪,难与当年并提。

    叶垂青想拉拢他做谢景的马前卒,帮他整顿军风,谋东宫之位,还想以兵权这种虚妄之事诱出严良手中物证,如此一边倒的买卖,他秦桑怎会往坑里跳。

    他起身欲走,却被叶垂青的刀侍拦住,秦桑讥笑道:“虽然本将军负了伤,但在这渺无人烟的京城近郊,杀你几个卒子,还是容易得很。”

    “放肆,休得对秦将军无礼,”叶垂青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的解释道:“秦将军误会了,老身自然知道将军早已无心兵权,我方才的开出的条件,不是我的筹码,而是你的筹码。”

    秦桑回身凝视,浅笑道:“此话怎讲?难不成本将军还要求着你帮二皇子带兵不成?”

    叶垂青将手中的热茶饮尽,披上了身后小吏为他备好的外衫,从长亭的石凳上起身,临走时在桌上掷下了一串兵牌,“北境风沙大,昼炎夜寒,俘营中多病伤,留给秦将军考虑的时间不多,秦蓟关的将士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就看秦将军的抉择了。”

    秦桑心中一紧,回首看见石桌上的一串兵牌,那是秦蓟关将士出战前塞在战甲中的名牌,用来在战死后辨认尸体。

    如今这些兵牌竟然出现在了叶垂青的手中。

    他想到那日攻城之后,魏显为他挡了一箭,好在没中要害,在吕镶医治后,便匆匆率将士赶回了秦蓟关。

    叶垂青叹了口气道:“说来也巧,那日魏显率兵驰援蓟州后,北境朔州又险些被戎狄烧尽,魏显率剩下的八百将士连夜赶往朔州,却在半路遭到埋伏。”

    秦桑双眼半眯,抓起桌上的名牌质问道:“秦蓟关的将士怎会出现在戎部俘营中,叶垂青,你竟敢与谢景勾结戎狄祸害我□□将士!”

    叶垂青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袍,惺惺作态道:“秦将军要怪,就怪自己年少气盛,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非要请命去蓟州,打我金矿的主意,如今倒好,矿洞坍塌,谁也捞不着好处不说,竟还将我那妹夫给活活折腾死,如今又打起我外甥的主意,你这娃娃怎的总跟我这一家子过不去呢。”

    那些名牌上还带着血渍,被秦桑紧紧的攥在手中,秦蓟关的将士跟他出生入死多年,早就是过命的兄弟,如今,却因他遭难,被圈在奴营受苦。

    叶垂青挺了挺身子,向秦桑又挨近了一步,苦口婆心道:“你说你,当年我家叶二心悦于你,你不从,我那外甥又一心追随你去北境,你又不允,三年牢狱,我不止一次的拉拢于你,你心高气傲拒我再三,但凡你有一次让步,今日必是另一番景象,老身我也是委屈得很。”

    说罢,两袖一甩冷哼一声,从秦桑的身旁擦肩而过,不忘提醒道:“不是要筹码吗,秦蓟关的八百将士就是老身的筹码,给秦将军三日,蓟州的物证原封不动的送入我叶府中,这八百条人命定会完璧归赵。”

    跟在叶垂青身后的小吏和刀侍们,陆续从秦桑身边快速穿过,脚靴踏起的泥点,溅到了他的袍角上。

    待叶垂青的人马离去,秦桑才缓缓从长亭中踱步出来。

    川乌见他脸色不好,心中虽有疑窦,但也没有立刻上前询问。

    明明还有十里便是京门,秦桑却勒马掉头,带人去了他京郊的偏宅暂歇。

    晚膳时候,秦桑将自己关在书房,并未与众人同食。

    川乌和天冬交换了个眼神,便一同去书房询问,再出来时,二人也添了心事。

    阿楚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没忍住拉住川乌上前打听,这才得知叶垂青以秦蓟关将士威胁秦桑交出罪证。

    可如今面圣在即,严良这个人证已死,物证再交不出,蓟州之行就会变成一场一无所获的笑话。

    到时别说是封功授禄了,连同私动兵权罪加一等,能不能活着出城门都是未知。

    正在用午膳的弟兄们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放下了手中的勺筷。

    只有青云还在坐在桌边细嚼慢咽的吃着桌上的小菜,对此事充耳不闻。

    本就看青云不顺眼的南星,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更是窝火,当着众人的面,疾步走到青云桌前。

    脚尖一提,直接将青云面前摆了几道小菜的桌几掀翻。

    刚盛出的热饭撒了一地,碗碟也被摔的稀碎。

    她双手插在胸前,从端坐着的青云手中,挑衅的抽出了筷子道:“脚滑了,青云公子莫怪。”

    说罢,便故作歉意的弯腰将那副筷插在了地上的一坨饭块里,示意青云继续用膳。

    青云面对挑衅,不怒反笑,他浅勾唇角朝一旁蔑视他的南星道:“南副将,若我是你,此刻便要跪下,替你将军向我赔不是了,因为用不了多久,你们的秦大将军就要亲自来求我,到时候,见你如此不懂事,自是要恼你了。”

    他一脸淡然的从袖口拿出帕巾,沾了沾嘴角,收起帕巾后起身,黔贵从容的气质与屋内众人格格不入。

    他早就算到叶垂青不会这么轻易的,让秦桑将物证顺利的运往京城,却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用秦蓟关的将士性命做代价。

    如今秦桑身无一兵一卒,身在京郊,对北境之事更是爱莫能助。

    唯一能帮他的,只有青云藏在济苍山的两万精锐。

    果然不出片刻,自回来后就在书房闭门不出的秦桑,此刻却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身伤还未痊愈,又颠簸了一路,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一双炯神的眸子,此刻也透着股子疲惫。

    青云玩味的朝南星努了努嘴道:“这不就来了。”

    他假意离去,却在出门的那刻被秦桑拦下。

    “秦将军,我送上门的礼不要,这时候了,想起我的好,我可受不起。”没等秦桑开口,青云抢先阴阳道。

    秦桑弯腰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了一坛酒,给自己和青云分别斟了一碗。

    将其中一碗递到青云面前道:“秦蓟关八百将士被囚,还望青云公子看在往日情分上,借我五千兵力,救秦蓟关将士于水火。”

    秦桑端着酒碗的手悬在半空中,青云却没有接过。

    他看着秦桑身姿英挺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众人皆站于他的身后,凝视着自己的眸光里有逼迫,有焦灼,却唯独没有诚意。

    青云嗤笑一声道:“秦蓟关将士的生死,与我楚青云何干,我为何要用我多年的心血为你做刃,我是个商人,血赔的买卖我不干。”

    “那要如何才能借我?”

    今日的秦桑没有像往常般以命令的口吻去言语,而是将摆条件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这让川乌他们很是诧异,也突然意识到了秦蓟关将士们处境的危急。

    阿楚去为秦桑取汤药的功夫,便被少年北风追着来到药房,说是青云与将军对峙在膳房,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阿楚这才丢下手中的沙布药膏,急匆匆的过来。

    谁知甫一进门,就被青云扯着手腕强拉到自己的身旁,她不知所以的抬头看他,只见青云故意朝秦桑挑眉道:“若我说,我要她,这个条件不知秦将军可愿交换?”

    青年眼神轻佻,他攥着阿楚的手腕,故意在秦桑面前抬起,挑衅的晃了晃。

    阿楚瞬间明白了二人所言之事,怒斥青云道:“这不是你玩笑的时候!”欲将自己的手腕从青云手中抽出。

    可面前一脸从容的青云,掌心却爆发出惊人的握力,任凭阿楚如何强挣,都挣脱不开。

    对面的秦桑看着青云的眸子骤冷,阿楚用余光撇见,背上不禁渗出冷汗。

    而秦桑身后的众人,也互相对视一眼,连呼吸都恨不得屏了去。

    心急的阿楚突然恼羞成怒的从袖口滑出了那枚短刃,匕首出鞘,右手执刃要挟道:“楚青云,你再不松手,我就将我这只手砍了去。”

    青云唇角略带嘲讽,“那便砍了去吧。”而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秦桑那双幽冷的眸子。

    阿楚怒意上头,咬牙道:“我不管你们两个在做何交易,我楚灵修绝不是你们白齿红唇争抢的物件。”

    她将匕首从自己的手腕蓦地移到了楚青云的喉间,字字铿锵道:“楚青云,你是有多爱我?才让你宁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来,告诉我。”

    停下反抗的阿楚竟当着秦桑的面朝青云的前身贴去,她用短刃的刀背撩拨着青云的喉结。

    青云被突然上身扑面的阿楚杀的措手不及,方才还镇定自若的面容,此刻却突然凌乱起来。

    “让我听听,你不择手段的得到我之后,要对我做什么?让我像溪月阁的那些女奴那般,夜夜与你缠绵于榻?”青云被阿楚逼的步步后退。

    这个在他面前一直端庄的长姐,此刻却突然换了一副极其魅惑的面孔,虽然青云知她刻意羞辱于他,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面红耳赤。

    “你明知我与你姐夫两情相悦,却一直像只苍蝇一样绕在我俩身侧,你不嫌恶心,我嫌!”

    青云被她逼到北处的一把楠木坐椅上,她右手的白刃在青云的慌乱中出手,扎在了青云攥着她的手腕旁,楠木桌面被利刃扎入,惊的青云缩回了手。

    “楚青云,你以为你后山的兵还能藏多久?如今你一个死人,没了叶垂青的庇护,蓟州新上任的州官岂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还不如尽数借给你姐夫,物尽其用。”阿楚说罢漠然的起身,活动了活动自己的手腕,收刀进鞘,放入袖中,对着秦桑身后的众人道:“我们都出去,让他俩谈,谈不妥,别出门。”

    众人听了阿楚的话,纷纷退去。

    阿楚将房门掩上,反锁之,轻身离去。

    秦桑将方才斟的酒饮尽,又在二人面前斟了两碗,无言良久后,突然低沉许诺道:“你借我兵,我帮你取谢景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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