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

    此时此刻。

    他的声音竟犹如天籁,仿佛从遥远的,橘黄色的旧时光里传来。

    温也也没有站在图书馆阴暗逼仄的楼梯间里了,而是置身暖阳花海。

    就像年少靳司澍房间楼下的私家花园,充斥着粉色玫瑰,蓝色绣球花和自由疯长的飞燕草。

    那是帽儿大院唯一一栋小洋楼。夏末潮湿的时候,他和他妈妈搬进来:年轻温柔的女士,冷漠话少的孩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高贵,连头发丝和衣服褶皱都宛如高级定制那样的精致考究。

    明明不该出现在人间烟火中那类人,却将裸色高跟鞋和进口运动鞋一前一后踩在胡同口长满青苔的地面上。坑洼不平却信步优雅,和周围蹲在青瓦红砖破平房前贴煤饼子的邻居们格格不入。

    大家都猜:这该是哪位官大爷的情人和在外偷偷养大的儿子吧!不然为什么躲到咱这儿又破又小的地界来?八成是被人家里的原配母老虎发现给撵出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的现世报哟!”

    而温也的妈妈,热心市民周女士却说:人孤儿寡母好可怜见得!住那么大个房子,说句话都有回声,冷得像冰窟窿!这过日子啊还是得有柴米油盐,不然哪能热气腾腾的。”

    “温温啊!”旧时光里的周女士从烟熏火燎的厨房探出头,“打电话给东头那家,说你爸单位发了两条塔麻鱼,正拎回来要腌呢!帮我问问你莫阿姨和司澍,晚上要不要来咱家一起吃?我还擀了几张司澍喜欢的甜饼子呢!”

    说完,就有风带来她爸骑着二八大杠归家的车铃声,叮铃叮铃,清脆悠扬。于是,年纪更小的那个温也撅着嘴从自己小房间出来,不情愿,将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实则又没耽误分秒地趴在沙发上用老式座机拨出电话——

    “喂……靳司澍,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今夕何夕。

    那年季夏的风穿堂而过,再次将女孩紧闭了许久的心窗吹得吱呀作响。

    她鼻子一酸,眼睛突然就红了,没头没尾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问:“靳司澍……你知道帽儿胡同已经没了么?”

    靳司澍说,“知道。”

    嗓音平静,平静的让温也失望。

    毕竟隔着几千米的距离,她看不到男生那双喜欢藏匿情绪的眼睛,此刻正失神凝望视线里那句不知是谁许下的「行走千万里,心系不过两人三餐与四季」。

    她抱着膝弯蹲下来,楼梯间墙面铺着的光滑大理石将她二十岁的模样和轮廓镌刻在头顶天窗投射下来的午后光影里。

    温也怔怔看着,那光影灿如碎金,那碎金斑驳陆离,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如现实和梦幻在交织。她不禁想,二十岁的靳司澍看到二十岁的温也会不会也觉得陌生?

    瘦了,长发长了,性子也安静许多,总之他不见了的这几年的所有变化,一个全新的自己,他会习惯么?就像8岁的温也花了好长时间才习惯身边多出一个8岁的靳司澍,那这次呢,需要多久才能习惯彼此生命轨迹的再次交叉?还是说根本不用习惯太久,他便一声不吭地又走掉了?

    那自己也会很快忘掉他吧?

    缘分和有缘无份。

    一黑一白的分明,到了他俩面前竟都变得无力起来。

    大概她沉默了太久,这次是靳司澍忍不住开口说话了,“在想什么?”

    “再想要不要和你吃饭。”温也指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画圈圈。

    “跟我吃个饭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男生语气紧绷而嘶哑。

    温也隔着网线点头:“谁让你吃饭的时候都要保持安静,我怕你嫌我话多。”

    靳司澍倏然笑了,“温也,好像我要你保持安静你就能真安静似的,哪次你少说话了?何况……你现在话也不多。”

    温也抿了抿唇,心想他也没那么迟钝,对自己的变化还是有所察觉的。于是心情好了点,继续问,“那你觉得我话多一点好,还是少一点好?”

    “重要么?”男生平静又笃定的疑问从听筒里传来。

    温也歪着脑袋想了想,动摇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靳司澍懒懒扬唇,如墨眉眼舒展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无邪,说出的话却是令人信赖的直白凝炼:“恩。做自己就好。”

    反正……他都是喜欢的。

    温也突然觉得萦绕在心头的乱麻被一只有力又灵巧的手解开了。是啊,管他什么缘缘分分有缘无分,又管他什么过去未来岁岁朝朝,人应该越活越开敞,炽热而勇敢地去追求当下的快乐。

    只有做自己,才永远不怕重蹈覆辙。

    想罢,温也心情一片大好。

    她忽地起身跑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推窗等待风的来到:“靳司澍,昨天我去赴约,其实是因为人家说你是你们系专业很牛的学霸大佬。”

    “所以?”靳司澍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所以……”

    温也深呼吸,决定豁出去了结一桩要紧事,“所以我想邀你和我组队。”

    “组什么队?”他更懵了。

    “是这样。”温也快速打字告知陆鸣要晚五分钟到食堂,同时将他微信设置免打扰,然后清清嗓子嗓子,说到做到地拿出地产公司项目部忽悠业主的专业水准,全力为靳司澍描述她伟大事业的美丽蓝图:

    “我最近预备冲一个景观国奖,大概明年二三月份出公告,需要招相关专业队友。本来我、我是有一个建筑系搭子的,本校的,人也不差哦!就是吧他最近有点为情所困,心情不好,所以我就很善解人意地让他疗伤去了!”

    她轻顿,强撑着面子继续胡扯,“后来还是有许多人优秀人才自荐的,但德智体美劳综合评估并未达到我们组的超高要求。然后就听人说到你了么……想着去碰碰运气,结果……就这样了。”

    那人浅浅发笑,“你确定?”

    “不然呢!”温也凶他,“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没原则没定力!随随便便就和陌生人出来面基?庆幸吧,也就是碰到我了,不然你现在也得为情所困凄凄惨惨戚戚。”

    话落,靳司澍嗤嗤笑了。少年痞气染上眉梢,放肆挑起揶揄的弧度,“其实你说反了。”

    “什么意思?!”

    “以后告诉你。”

    “那你就说同不同意啊。”

    “温也,你应该知道,景观奖对我一个建筑生来说,用处并不大。”

    “……”温也闷闷道,“我是知道。但有总比没有好呀。而且是DP奖,你听过吧?很牛的。否则我们班老李头才不管我们得不得奖呢,主要署他名了,他怕丢人。”

    “是你怕丢人吧。”靳司澍漫不经心地给搬家路过的蚂蚁开道,“挨骂了?”

    “……”女孩被戳穿,脸一下子红了,嘴却磕磕巴巴否认,“才没有。靳司澍,你都不想我好的讨厌死了!最后通知你,千载难逢蹭奖的机会仅有一次,摆你面前爱要不要!”

    说完,一副要挂电话的架势。

    而他依旧是波澜不惊语气:“看来我不答应,明天的饭就没得吃了?”

    “那不是,本小姐从不无理取闹。”温也咯咯笑,“明天的……明天见。”

    靳司澍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勾了勾,“恩,明天见。剩下的……也明天回复你。”

    南沅深秋清凉的风吹遍了大学城每个寂静而怦怦的角落。

    温也等到了风,也等到自己久而归来的“朋友”,亦或是“队友”。

    总之,不单是死对头了。

    二十岁的温也要比十四岁的温也更“心胸宽广”,二十岁的靳司澍也要比十四岁的靳司澍更温柔包容。在各自缺席的岁月里,他们都长成了更好的人。所以这些年……他应该过得也很不错吧?

    温也松开咬得通红的唇,心安了,眉眼也笑得弯弯的:“那先这样?我要挂了……”

    再讲下去就真耽搁太久了。

    “恩。”

    靳司澍起身,无数红绸飞舞。

    他恍惚,便也如俗世里祈盼好运欢喜的俗人那般叮嘱:“中午多吃红肉少吃白肉,多喝热的别喝凉的。”

    “……”

    “最后一个问题。”

    “说。”

    “靳猫猫是谁?”

    “我打错了,是靳闷闷。我新给你起的外号,还喜欢吧?”

    “还是挂了吧。”

    “……”

    *

    最终到达三食堂二楼西餐厅,温也迟到了十分钟。礼貌表达歉意后,她正襟危坐在陆鸣对面,边吃着他帮点的招牌芝士鸡肉饼,边听他眉飞色舞讲了半小时的NBA。

    无奈温也一直心不在焉,导致最后快结束的时候,她都没搞懂湖人的凯尔·库兹马和勇士的史蒂芬·库里到底谁是谁的粉丝。倒是抽空查到了靳司澍说的那位扎哈·哈迪德,原来她是全球首位普利兹克奖女性获得者——建筑女魔头,大师中的大师。

    可以断定,靳司澍企图以盲目给她脸上贴金的形式来羞辱她的不自量力,居心何其狠毒!温也当下便决定晚上给他洗衣服时涂两下肥皂完事儿,绝不给他用香香的洗衣液!

    陆鸣在前台刚结完账,微信就收到了女孩转过来的AA钱。他都可以预料到,自己前脚收了钱,她后脚就会把他微信删了,彻底摆脱他这个荣当了一天的“绯闻男友”。

    他捏了捏鼻骨,深呼吸,随即挤出笑脸跟上已经出了西餐厅的女孩,貌似随意地问道:“学姐接下来去哪儿?我送你?”

    温也冷冷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和我说过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履行?”

    “晚上吧。”陆鸣耸肩:“大中午也没人啊,你让我跟谁说?而且不能太刻意,我会在大家聊天时不知不觉插进去,然后澄清,这样才有人信。”

    “……”

    温也鄙夷:“需要这么复杂么?”

    “当然,这是策略。”男生嘿嘿笑,趁着此时轻快的氛围得寸进尺:“学姐,你回去之后是不是会把我微信删了?”

    “嗯。”

    “别介呀!”陆鸣撒娇似的求:“你看我都这么配合你了,你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我留?而且都说了以后做朋友的,朋友间留个微信正常的嘛……你放心,没事我不会骚扰你的!”

    温也侧目半信半疑:“你确定?”

    “确定确定。学姐你就……”

    “打住!”温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非常理解不了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喜欢撒娇。她现在只想跑,于是摆手敷衍,“行行,明天让我看到你澄清的效果。”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在图书馆又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直到外头天近黑了,温也才收拾东西回宿舍。拐至宿舍楼C区的时候,前头小花坛旁有一男一女两人在吵架,十分激烈,走近才发现是薛媛和她的男朋友韩明轩。

    温也一下子火了,冲过去拦在薛媛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朋友面前,冷眉怒斥:“韩明轩你干什么!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两人一怔,脸上随即精彩纷呈。那表情不单是激动情绪被人打断的不爽,更像唇枪舌剑争辩的对象突然冒出来看笑话一样。

    温也看向薛媛,一头雾水,“你们难道不是在吵架?”

    “是在吵架。”薛媛扯了扯嘴角。

    “那先别吵了。”温也上去抱住她的胳膊,“媛儿,咱先回去吧,二夏和非非不是说要去小桃林吃晚饭么?再不走来不及了。”

    薛媛却一反常态扯开她的手,盯着她面露讥讽,“温也,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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