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景似乎梦见了自己未来会高考失利。
在梦境里，她的成绩从高一的期中考试起就一路下滑，任由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拉住成绩那辆失控的马车。
而高考失利是压倒梦中那个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从小就知道成绩是她的唯一出路。
只有考上好大学，她才能逃离那个灰扑扑的家，才能有底气把母亲拉出那个泥泞的深潭。
可高考的失利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前方的路突然就没有了方向。
梦境定格在她蜷缩在昏暗破旧的房间角落里，浑浑噩噩地看着凹凸不平的石灰白墙，浑身散发着能淹没人生机的绝望。
林芸景怔忪地从床上坐起，坐直起身的过程中似乎能隐约听见咯吱咯吱的骨骼碰撞声。
她后背靠着墙，头低埋在膝盖上用力喘气，心脏像被什么顶住了似的，有种要窒息了的疼。
良久，林芸景抬手摸了摸脸颊，不意外地摸到了一片湿润。
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诡异而真实的梦。
自从高一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她每晚都在做这个真实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梦。
不过，之前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所以她一开始并未当真，只以为是自己期中成绩下滑，心里恐慌导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随着梦境内容的增多，同时现实与梦境不断重合，她才逐渐意识到这个梦境是……真实的。
就像她曾梦到过他们班会新来一位心理老师，而在前天的周五早读课上班主任就带着那位心理老师来跟大家打招呼了。
昨晚是她第一次完整地梦到了整个高中生涯，以及最后的……高考失利。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林芸景并不清楚。
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想、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
林芸景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环顾寝室四周。
不大不小的寝室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只有满室晕黄的阳光，洁净的瓷砖地面上落着一道道斑驳的光影，显得温暖又冷清。
林芸景从枕头旁捞起手机，小小的屏幕下方是密密层层的小键盘，在柔和的阳光里泛着亮闪闪的光。
她轻轻按亮电源键，黑色的屏幕亮起，深蓝的星空背景上赫然显示着8:15。
不算早也不算晚，林芸景熄灭手机屏幕，再次环顾了下整间寝室。
旁边陆佳柠的床铺上被子叠成平整的豆腐块，对面徐芊雯的床铺被子随意地散落着，床沿的被角还掉落了一小半下来。
她望了望旁边铺满秋日阳光的窗台，再往下铺探头，下铺往常周末与床共生的叶芷悠也不见了人影。
林芸景眼睫微颤，心里隐隐有点轻松，她并不习惯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这会让她觉得很不安和难堪。
林芸景下床洗漱，毛巾擦脸的力道有些重，仿佛是想要把梦境带出来的脆弱和痛苦也一并擦去。
洗漱完，人也精神了些，林芸景重新回到床铺上，准备学习。
宿舍的设计很有巧思，每张床铺旁边的墙壁上都挖有上下两个墙洞，下面的墙洞可以放置生活用品，上面的墙洞则可以用来当书桌。
平时写作业的时候，面朝着墙洞里面，开着台灯，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极为容易沉下心来。
这也是林芸景周末不去教室，而是选择待在宿舍里学习的原因。
林芸景面无表情地看着墙桌上摊开的物理试卷。
试卷前半部分都做完了，可后面的四道大题只有两道是完整做出来了的，另外一道只写了一半就卡了壳，最后一道题只孤零零写了个“解”字。
林芸景右手拇指的指甲无意识掐着食指的软肉，她有决心想要改变梦境的结果，可是现实好像残酷得无从下手。
林芸景挺直了些后背，眼睛无意间瞥见墙桌里面放着的星空画，目光凝在上面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这幅星空画是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才换来的。
星空画的内容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帮二姐洗了一个假期的衣服才说服了二姐帮忙画的。
外面的木框是上交了整个暑假在二叔家饭馆打工的工资，林父才答应帮忙做的。
星空画跟常用的笔记本差不多大小，但里面的星空却画得很漂亮。
深蓝色和黑色交织碰撞的夜空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光，神秘而又肃穆，久久凝望能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
手指轻轻抚着上面的星辰，林芸景恍惚间好像是看到了那个在星空下无力祈祷的小女孩。
鼻尖微酸，眼泪簌簌地坠落，砸在颗颗星点上，顺着画框的玻璃缓缓滑落，像是星星也在哭泣。
半晌，林芸景微微抬头擦干眼泪，把星空画重新放回到墙桌里。
迟疑片刻，又伸手把旁边她很喜欢的《活着》这本书轻轻竖立了起来，挡住画里的星光。
林芸景拿起笔，打算继续研究物理试卷上空着的题目。
可是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草稿本上写满了被打着叉叉的演算，林芸景用力抿紧唇，转头四望着整个寝室，寝室里空荡荡的，仿佛连映进来的阳光都染着冷清。
太安静了，林芸景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而且心底里还有种莫名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在不断蔓延。
林芸景仔细收拾着试卷，她决定去以往嫌弃吵闹的教室自习。
南方的校园，秋意并不明显，依旧是满园的绿意盎然。
不过微风里却渗透着季节的色彩，秋风沁着一丝丝凉意，像是轻盈的丝绸在脸颊拂过。
林芸景一路迎着秋日的风，心情渐渐变得平静和舒畅。
路过教学楼前热血沸腾的篮球场时，她转头望了眼，视线里奔跑的陌生身影，流露着少年的风采，肆意又张扬。
青春的活力似乎让空气里都多了美好的气息，林芸景唇角微扬，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直至走到她教室所在的3号教学楼前，她突然顿住了脚步，被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的一道清冷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梧桐树下站着位身高腿长、眉眼清隽的少年，身上穿着整套的白色运动服，外套的领子被整理得服服帖帖，身上干净清冽的少年气息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闪闪发着光。
身影好像有点眼熟，但又很陌生。
可林芸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许是林芸景的目光太专注，少年似有所感地望了过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少年身上投下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可却映衬得他眉眼淡漠的神色更加明显。
林芸景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她轻轻笑了，弯弯的笑眼洋溢着淡淡的温柔。
齐晏礼望着不远处朝他微笑的少女，眸底的情绪十分平静。
少女的背后恰好是另一栋教学楼，砖红色的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风一吹，如同绿色的波浪连绵起伏。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女站在墨绿枝叶下，唇畔的笑意轻浅而又温柔，她像是缀在爬山虎上不知名的花儿，浑身散发着纯净而清新的气息，似乎还能令人闻到淡淡的花香。
远远看着，像一幅很美好的画卷。
不过也仅此而已。
齐晏礼很快收回了视线。
林芸景望着少年视线平平淡淡地掠过自己，她也没意外。
因为她想起来在哪见过少年了。
她在那个带有预示性质的梦境里见过他。
少年是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自从他来了之后，就常年霸榜年级第一。
少年跟班里的人交集都不多，冷淡话少得仿佛了脱离大众，而其他人似乎也都怕了他那冷冷淡淡的气场，不敢靠近。
梦境里林芸景虽然并未感受到少年的难相处，但由于两人的座位距离远加上其他的种种原因，她和少年也仅有过几句交流。
梦境里少年是下周一班会课出现的，没想到现实里林芸景倒是提前遇到了他。
林芸景望着忽然低头看向手表的少年，她唇角依然带着浅笑，保持之前的节奏，脚步轻快地越过了少年。
教室里的气氛跟林芸景之前预想的差不多，能听见嗡嗡的说话声，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下音调颇高的笑声。
可能是转换了心情，也可能是突然灵感涌现，物理试卷上那道做了一半的大题神奇地被她找到了突破口。
只要找到了突破口就会茅塞顿开，林芸景快速地写下解答公式并算出了正确的答案。
只不过最后一道大题就没那么幸运了，这道题的题目有些弯弯绕绕。
笔尖下的草稿本都快要被林芸景烦躁地戳出洞了，可她依旧没能抓住破题的关键点。
林芸景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拿出她平静心情的终极大招。
她伸手掏出口袋里装着的三颗糖果，一颗颗摆在桌面上。
桌面上的糖果形状不一，类似小正方块的糖果外面用棕色的油纸包着，油纸上还画着歪歪斜斜、甚至有些粗糙的猫咪。
林芸景认真挑选了下，最终选了颗形状相对没那么好看的，轻轻剥开放进嘴里。
浓郁的奶香和蜂蜜的清甜在口腔扩散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甜蜜所笼罩，林芸景心底的烦躁瞬间被甜味融化，这一招屡试屡验。
林芸景唇角情不自禁弯起，正准备收起剩下的糖果时，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那道声音干净而又清冽，林芸景想到夏日里冒着冷气的冰镇气泡水，嘴里的糖果像是突然混入了柠檬味。
林芸景抬眸，正好撞进眼前少年的眼眸里。
干净。
她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浮现了这两个字。
这是她见过最干净的眼睛。
林芸景没见过黑曜石，可她此刻只想用黑曜石来形容他的眼睛。
林芸景望着面前半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少年，下意识把玩着手里的糖果。
她很纳闷，为什么梦境里她没发现少年的眼睛这么好看。
另外……林芸景眼睫微颤，她好像也没记住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年级第一的身份。
“你这个糖是哪里来的？”
许是久久没得到答案，眼前的少年重复了下问题。
“我自己的。”林芸景低头望着手里的糖果，清亮的眸子里漾开温暖的光泽，“我妈给我做的。”
“你的？”
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味不明，林芸景微微疑惑，但也没心思多问，只是轻轻点头。
“那你……”
林芸景等了一会儿，依旧没见少年的下文，她再次抬眸望向他。
视线对上的那刻，林芸景有些怔愣。
只因少年望着她的视线淡漠而又隐晦难辨。
迟疑两秒，林芸景若有所思地把手里的糖果递向他：“你想试试吗？很甜的。”
不过她猜错了，眼前的少年微抿着唇，眉眼间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礼貌拒绝了她。
林芸景透过教室的窗户望向少年远去的背影，他似乎又低头看起了手表。
林芸景眼眸里闪过一丝好奇，刚才她有注意到少年左手上带着的黑色手表，那个手表有个方方正正的电子显示屏。
她隐约记得叶芷悠闲得无聊逛淘宝时，给她看过差不多的照片，那种手表叫智能手表。
所以那个少年在看什么？
看时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