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四人凌晨两点在月芽门口道别。

    王夕晨没喝几杯就不省人事，整个人挂在宋宇驰身上，好在宋宇驰倒三角的身材能轻松应对。

    司鹤宵打趣：“你可别再贪图我们美丽的杭城妹妹，把王夕晨扔酒店大堂了。”

    宋宇驰：“这事情到底要记恨多久啊？”

    司鹤宵摇摇头：“两年还不足以让我忘记，被喝醉泡妹妹的室友落在酒店大堂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还享受了被围观拍照的待遇，真是太特殊了。”

    特殊到司鹤宵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胃疼。

    两年前。

    司鹤宵乘坐的飞机刚落地就收到王小珉的消息：【司少，对不起你，之前帮我看的申请文书全白费，我和室友都不准备去美国了】

    司鹤宵当即头皮发麻，两眼发晕。

    当年托各种朋友打听，绕了五六层关系，从最浅的滑雪搭子群，到几波分流后在朋友的掩护下，终于进了核心饭局群，耗时半年多，到大一暑假，才在某次精心谋划的饭局上偶遇这位王小珉。

    大学四年司鹤宵只能从她的朋友圈窥探柳纨扇的消息，只要有柳纨扇出现的照片，哪怕只露出了一点模糊的衣角，他都会存下来。

    柳纨扇好像不太爱拍照，每次好不容易逮着一张，就会傻傻地看半天。

    聊天时字里行间他也小心试探柳纨扇的消息。

    听王小珉偶然说起柳纨扇准备申请美国硕士项目，司鹤宵开心得好几天没睡好。

    本想大学毕业就立刻回国，听到柳纨扇也会来的消息，第二天就飞奔去找一直劝他继续科研的导师，答应接受他的offer。

    他幻想着也许他们能在没有两家长辈的大洋彼岸有所交集。

    毕竟背井离乡，也许在哪个思乡的夜里，柳纨扇能脆弱那么一些，他能有哪怕一点点接近的时机。

    可柳纨扇却去了英国。

    那天司鹤宵连家都没回，下飞机就约了宋宇驰去买醉。

    醉到昏天黑地，记忆几乎没有残存，只记得第二天在酒店大堂醒来时，被当作疯子一样围观。

    他胃里的酸痛过了好些天都没养好。

    …

    宋宇驰抖了抖腿以示警告，若不是身上还挂着王夕晨，应该已经使出自己的空手道技能上脚了。

    司鹤宵赶紧求饶：“哎哎哎，宋大人，我错了，当年被你们围殴的时候，你这脚可是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你还记得就好，”说话间他裤兜里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真走啦，妹妹还在酒店等我呢。”

    司鹤宵伸手打发他：“去去去，赶紧去！”

    *

    杭城本就不是一座以夜生活文明的城市，凌晨的路上已没有几辆车，宋宇驰驮着王夕晨的背影被几盏路灯拉长，随着灯下的树叶遮挡摇摇晃晃，给黑夜增添了几分风姿。

    司鹤宵长叹一口气：“真快，从高中到现在，一晃都快10年了。”

    林初本身就有些酒精过敏，平常都极力克制，不过今天却多喝了几杯，夜色下也能看的出脸色通红。他把手揣进牛仔裤兜里，小声回应：“嗯。”

    司鹤宵转身看着他，两人还是跟当年一样，身高相当目光平视：“你也刚来杭城不久，要不一起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杭城。

    这两个字在林初心里像一个有魔力的盒子。

    当初本来想留在美国不再回来，没想到提交给杭城的创业企划书顺利通过，最终回国。

    其实自从拿了国际计算机大奖后，也有其他几个城市发出过类似的邀请函，只是都被他拒绝了，本想留在大学里做一辈子科研，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杭城，他在电话里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两人沉默走了一路，没人再说话，只有偶尔有路边的野猫发出喵喵的叫声。

    直至走到“杭城中学”门口，司鹤宵才停下脚步，指指多年未变的门牌，仿佛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你看，我和柳纨扇当年就在这边读的初中……然后，那边，小学就在那个转角进去……还有那边，是幼儿园。”

    林初抬头看一眼已经有些斑驳的墙面，夜里寂静黑暗的操场。高中时存储在记忆里的苦楚、酸涩、嫉妒……无数种情绪涌来，在胃里和酒精一起发酵翻滚，最终都向胸腔涌来。

    终于——

    哗。喉咙再也承受不住食道的压力，林初扶着墙吐了出来。

    司鹤宵过去手忙脚乱拍他的背：“你小子这么不能忍吗，没事，吐了就好多了……”

    林初却把他的手从自己背上扯开：“把你手拿开，我刚是被你秀恩爱恶心到了。”

    “哦，”司鹤宵退后一步，“不过我是故意的。”

    林初用纸巾擦擦嘴，随手扔进门边的垃圾桶里：“我知道。”

    司鹤宵眼睛里的神色因为这三个字瞬间变换，往前一步，与他对立。

    以他的酒量，今天这几杯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此刻他的头脑清醒无比，眼神干净利落，竭尽力气用稍微轻松的语气：“那你选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来杭城？”

    十年前，林初在那个夜里问的问题，司鹤宵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直记在心里——

    “你认识柳纨扇吗？听说你们都是从杭城来的。”

    林初看着他的眼睛，不想解释太多：“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罢了。”

    司鹤宵却步步紧逼，直至紧紧拽住他的衣襟，用如审讯般压到性地语气问：“不知道？你当然知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年你悄悄给她买书，被退回时你反问一句‘你是喜欢司鹤宵吗？’被守在你身后等着告白的人偷听，传出去……”

    司鹤宵的手越拉越紧，领口和林初的脖子之间几乎快没有间隙，可他还是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这些年我在美国问你为什么不恋爱，这些天我几次三番发信息刺激你，今天喝酒时试探你，现在这样质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不是应该把你光明正大的当作对手？”

    林初用手把他的身子推出去半分，一向平静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苦笑：“我真羡慕你。”

    司鹤宵的手刹时松开，这五个字像是狂躁症的抑制剂，一针便让他全身乏力。刚刚用力击出的每一拳都像打在了棉花上，显得自己无比愚蠢，毫无意义。

    林初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当年真羡慕你能跟她那么多年生活在同一片空间里，羡慕你跟他家世相当。而我，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当年只能把她当作遥不可及的梦想藏在心里。”

    司鹤宵：“……”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林初竟然眼眶有些泛红：“你放心，现在的她对于我而言像挂在墙上的画，时间久的已经快记不清面貌。我还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她，只是我自己心里的执念罢了。”

    司鹤宵如梦初醒，不知从哪里说起：“那个……对不……”

    林初却打断了他，强大的克制力让他又回到了日常的语气：“没什么对不起的，司鹤宵你小子的对不起最廉价，我不想要。”

    司鹤宵赶紧确定：“所以你现在真的不喜欢她了？”

    林初伸出一只拳头：“难怪你当年语文成绩那么低！刚刚说了那么多，还没听懂吗？”

    司鹤宵陪笑：“好像懂了，反正就是现在不会跟我争了。那我给你介绍其他的姑娘好不好？”

    林初真想一脚踹开他：“我现在对姑娘没兴趣，你还是好好给我拉投资，我做图像识别资金看你了。”

    “誓死为林总效劳！ ”

    司鹤宵如从前一样伸出右手，林初也从兜里把手拿出，甩手啪一声击掌盟誓，尘埃落定。

    两个人相视而笑，并行往回走，不怕死的司鹤宵往前走了半步，转身倒着边走边看着林初：

    “不过那次被打真的要谢谢你。本来宿舍里宋宇驰和王夕晨正看我不顺眼，打了一顿发泄了也成好朋友了。”

    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那次还因为这个被叫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我才有机会第一次跟柳纨扇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单独待着。”

    “所以你也没什么好羡慕我的，我没骗你，我跟他真的不熟，给你发短信那天，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我说话。”

    林初配合的点点头：“哦，原来第一句话就要追你啊，司少爷果然有点东西。”

    司鹤宵又回归痞态，笑道：“那是那是。”

    *

    距离夏季礼已经不足6天。司鹤宵一早就到了店里，把老旧冗杂的数据库从头梳理一轮。到晚上6点晚饭时间，已经审核了7个方案，开了6场会议，当然，还抽空看了100多次手机。

    可还是没收到柳纨扇的消息，有几次实在忍不住了，打了几行字，但想到之前的约定，他又删除退出对话框，再深吸了几口气清醒清醒。

    偶尔得空的时候，司鹤宵也会去一楼逛逛，看看柳纨扇到底在不在，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其实柳纨扇今天压根不在店里，而是带着团队去了杭城几个大商场里谈合作，要在整整一个月的夏季礼期间，把形象展台按时铺开。展台设计，搭建时间，整体商场的氛围改造，每项都要及时跟进。

    柳纨扇终于探完今天所有场地，打车回家，洗好澡躺下时，已经快晚上11点了。

    系统发来提示：「距离24点还有不足1个小时，今天任务完成进度严重滞后。怎么我今天就稍微休息了一下，你就这么不认真了？」

    柳纨扇从被窝里翻腾坐起，如梦初醒：「忙的全忘了。」

    系统语气傲娇：「还好有我这个贴心的系统。」

    柳纨扇：「要是你没在我生命里出现过那就更贴心了。」

    说着下床去包里夹缝层拿出秘密手机，点开司鹤宵的头像，用户0139编辑信息发出：【睡了吗？】

    本来心思混乱在熬夜盯美股和各种期货大盘的司鹤宵立即来了精神，秒回：【没睡，还在认真思考】

    用户0139：【思考什么？】

    团宝：【怎么有你这样的人，都主动加我好友撩我了，怎么还一点也不积极？】

    真是太不积极了，司鹤宵今天打开微信的频率估计能排名到全国用户TOP10，就为了等这10条柳纨扇的信息。

    到后来心里的毛躁比那麻布上的还要多。

    柳纨扇咨询系统：「他是怎么了就认定了我在追他？」

    系统：「你这样的行为，换作别人也会这么以为。不过我提前帮你看了后面的关卡，他有这样超前的意识很好，在后面有利□□速通关。」

    柳纨扇却又有一种说不来上的不祥预感：「估计我今天晚上噩梦准能梦到他。」

    系统：「梦吧，我挺爱看你梦里剧情的，在线吃瓜。」

    柳纨扇：「……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告诉他我是被你逼的吗？」

    系统：「能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见柳纨扇半天没回复，司鹤宵抓住机会主动问自己今天想了一天的问题：【为了不被发现，这是为我而特别申请的账号吗？难道只有我一个好友？】

    用户0139：【是】

    司鹤霄心中狂喜，这个“是”字够他明天全天的能量补足，激动的手差点要摁不到屏幕上的字母，又继续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在店里？】

    用户0139：【一整天都在外面看夏季礼的场地】

    团宝：【这么说来，跟你透露个商业机密，今年雨霖阁的夏季礼由我来负责】

    用户0139：【哦】

    团宝：【这么淡定？】

    用户0139：【你接管顺理成章】

    团宝：【我对雨霖阁向来没什么兴趣，这次是因为别的原因】

    用户0139：【嗯】

    想到那天关于伞为什么不给的尴尬经历，司鹤宵这次乖乖没反问“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这样的傻话。

    想打探下明天的行踪，司鹤宵问：【你明天还去店里吗？】

    用户0139：【不去】

    想继续问她到底去哪里，又觉得好像太越界窥探隐私，只好调侃一句：【你追别人的时候聊天也这么简短？】

    用户0139：【没追过】

    司鹤宵虽然是明知故问，却还是心里窃喜。颤抖着手数了半天确定下一条是第10条。

    小心翼翼提了最后一个问题：【高中时，你有因为那次打架被叫去教导处讨厌我吗？】

    用户0139：【没有，睡了】

    话里的意思是今天到此为止。

    团宝：【晚安（爱心）】

    司鹤宵满足地摁灭手机，身体轻松似要浮向天际。

    伸手拿那天巷子里柳纨扇送给他的那柄扇子盖住脸，贪婪地呼吸。

    他当年那么努力到处散播柳纨扇要去常青藤的消息，想方设法让父亲送自己去读柳纨扇那所高中。

    每天装作不经意在她的身边晃悠路过。

    做那么多，如果因为这件事还是被他讨厌了三年，自己也太悲剧了。

    系统：「不管她有多讨厌你，现在还是需要主动攻略你来修复关系。」

    司鹤宵：「可是我不想她不开心。」

    系统：「好吧……我看你这几天是挺开心的。」

    那是自然，他也没想到自己撑伞竟然能打开这样一个世界。

    司鹤宵：「她还不知道，我也能听到你的攻略指令吧？」

    系统：「放心吧，你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