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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分甜

    “甜甜,帮帮哥哥,好不好?”

    晚自习放学,安静的校道上,两旁的路灯倾泻而下,像是染了光的轻纱,温柔地驱散了入夜的黑,把校道上的两道身影从夜里拉了出来。

    苏甜腿脚不便,正拖着右脚缓慢地沿着校道右侧的一排树走着,身后是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他反手勾着肩上的书包,在她身后拉长着声音求着她,“帮我跟我妈求求情。”

    白天离开前,秦女士放了话要周南好看,今晚放学回家准没好事。

    周南原本还混不在意,但随着放学时间的逼近,就愈发地心慌,一放学,他就在想方设法让苏甜替他在秦女士面前求情,好让他躲过这一劫。

    百八十年没被老师叫过家长了,也不知道这一次秦女士会怎么处置他。

    周南在身后好话说尽,但苏甜始终没说话,还生着白天的气,又加之天气炎热,心底愈发地烦躁,压根就不想搭理他。

    八月盛夏,最是酷暑难耐,就算是入了夜,空气中仍然残留着白天留下的热气,一路快步走来,苏甜额上已然冒出了些许汗,她忍不住以手扇风。

    周南见状,十分识趣地拿出一把精致的扇子,讨好地往她脸上扇风,一边试图收买她,“我请你吃小鱼干,你帮我说几句好话。”

    小区楼下有一家口碑极好的小吃店,店里的炸小鱼干味道尤为好吃,在他们曾经养猫时,苏甜每天都记得买上一份,一半喂猫,一半自己吃。

    后来猫没了,但苏甜每次路过那家店,也总要买上一份,她喜欢吃,喜欢新鲜从外地送来,又经过店家特殊的手艺炸出来的小鱼干。

    凉快的风吹来,苏甜身体上的燥热降了下去,但心里的烦躁却无法驱散,她停了下来,嘲讽他,“吃什么都拯救不了你的狗命,谁叫你谈恋爱了,活该。”

    想起他和徐烟的未知的种种,她心里不住地冒出怨气和酸气,越想就越生气,愈发地不想理会他,她劈手把扇子一把夺了过来,“还我!”

    周南从她书包抽出的扇子是一柄可开合的团扇,扇面上是蚕丝绣着精致的茉莉花图案,夜色的光照在上面,流光溢彩。

    扇子是苏甜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做的,她喜静,不好动,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DIY各种手工艺品,上至折纸,下至刺绣她都会一些。

    大约是因为学霸脑子都比较好使,她精心设计出来东西,总是精巧得不像话。

    这把漂亮的小扇子是她近段时间的新宠,不管走到哪里,总喜欢带在身边,闲来无事天气热就拿出来扇风取凉。

    不如小风扇舒服,但是胜在好看,再加上她本就长得好看,哪怕只是穿着简单的校服,却也有几分古代美人执扇的优雅,格外赏心悦目。

    苏甜摇着扇子,走到自行车棚前停了下来,周南讨人嫌地凑在她跟前,像个哈士奇一样,伸着脖子往她跟前凑,“甜甜,算我求你了。”

    “你那么爱哭,你回家就假装哭一下,装装可怜,帮帮我,好不好?”周南双手合十,态度诚恳地求她,仿佛把她当成了专程给人实现愿望的仙子,“人美心善、无所不能的苏妹妹,求求你了。”

    “谁爱哭了?”苏甜转眸瞪他,拿起手里的扇子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骂他,“挨揍也是你活该,我又没叫你谈恋爱,少烦我!”

    苏甜不想跟他多说半句话,催着他,“快点推车,我要回家。”

    南中走读生不多,骑自行车的更是少了,周南那辆炫酷的自行车在这夜色里,闪着银色的光,在车棚里存在感极强,苏甜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自行车,推着他去取车。

    周南没听,非得和她在车棚外耗着,他软磨硬泡地求她,“甜甜,好妹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帮忙,我保证以后为你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温柔的夜色浸润着少年嗓音,他满嘴说胡话哄她,语气活泼又显幼稚,好像仍在年少时还未长大的年纪。

    夜色下的校园,明暗交织,苏甜站在车棚外侧的柱子旁,她抬眸看去,只见少年站在路灯下,暖橘色的灯光印衬着他张扬又熟悉的眉眼。

    她稍微眨眨眼,眼前高大的少年模糊成了年幼时的模样,“甜甜,帮帮哥哥,我不想挨揍,我保证,以后吃的玩的用的,我有的,通通都给你。”

    那时年少的男孩淘气又调皮,总喜欢惹事,闯祸之后临到事发了,才想起来求她,十分没骨气地凑到她身边狗腿地撒着娇,像极了围在主人脚边撒泼打滚的小狗。

    彼时她正在认真地完成老师交代要画的画,他就在旁边的桌子上趴着,难得安分地替她蘸着颜料,嘴上不住地说着好话,“求求你了,甜甜。”

    他向她打着包票,给她开空头支票,“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走,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最忠诚的跟班。”

    他悄悄在她那幅正正经经的风景画里添上两个Q版小人,女孩在前,男孩在后,底下悄悄地写上一句:永远保护苏甜甜的跟班——周南。而后朝她笑,像一团炙热的火。

    从小到大,周南嘴最甜的时候,往往是他闯祸的时候,他有事求她,总会讨人嫌地黏在她身边,换着花样去哄她、讨她欢心,直到她答应为止。

    正如现在。

    “甜甜,你可怜可怜我。”

    少年没脸没皮地示弱,仿佛不知骨气为何物,苏甜“哼”了一声,口是心非,“谁会可怜你。”

    周南唇边扬起了笑,“当然是聪明无比、漂亮大方、才貌双全、无人能比的苏甜甜苏妹妹。”不要钱的成语一个一个地聪他往外蹦,偏生还带着古怪的音调,像是唱出来的相声一样,逗得人忍不住笑。

    苏甜唇边弯出了笑。

    周南极会看苏甜脸色,见她笑了,他忙趁热打铁求她,“甜甜,帮帮忙,好不好?”

    少年的花言巧语让女孩心头有些发软,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晚风悄悄吹着她温柔的声音远去,像是入夜的梦。

    *

    苏甜从小脾气大,变脸还快,上一秒就答应好的事,下一秒就可能会闹脾气翻脸不认账了。

    直到站在了家门口,周南还在担心她会变卦,不忘在她耳边提醒她,态度前所未有的软,“好甜甜,今晚哥哥我是好是歹全靠你了,记得帮我一把。”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苏甜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他,“快点开门,脚疼,累!”

    周南推门而入,苏甜随后进门,绕过玄关,还没进去,她就看见了早已在客厅等着的秦女士,她给周南递了个眼神。

    秦女士已经回家有一段时间了,她换了一套休闲舒适的居家服,米白色的绸缎材质,没了白日的冷厉严肃,倒有几分温和慈母的模样。

    苏甜和周南进门时,她正捧着笔记本在办公——这是她的工作常态。

    自打苏甜记事起,鲜少会见过秦女士有多余的时间陪伴周南,就算是在家里,也是工作不离手的,只在那年她父母去世后,她生了重病,秦女士才罕见地停下了自己工作来照顾她,但等她身体好转后,她又恢复成了曾经的工作状态。

    老周和秦女士相当,两人同在公司上班,都忙于工作,在家里在一起的时间远不及他们在公司待在一块议事的时间长。

    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秦女士稍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头对周南道:“过来。”

    说完,她又低头继续办公了,手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飞速地敲出字来。

    客厅很安静,她敲在键盘上的每一个清脆的声音,都像是催命符一般,催着周南前来受刑。

    秦女士很少管周南,对于他在学校里的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只要事情到了叫家长的地步,周南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秦女士叫他,周南没敢动,生怕走过去迎来的就是一阵痛骂,他开始疯狂朝苏甜使眼色:甜甜,求求,救救。

    苏甜不理他,他悄悄拽她书包,压着声音在她耳旁着急地说,“甜甜,快帮我说几句话。”

    在秦女士看不到的角度,周南扯了扯苏甜的书包,神色着急又卑微的求着她唯恐她在这救命的时候真的翻脸不认人。

    少年动作没轻没重的,险些把她挂在书包上的平安符拽坏了,苏甜斜眼瞪他,低斥了一句,“放开,扯坏了你赔我一个新的。”

    苏甜很宝贝她的平安符,总是随身佩戴的,喜欢挂在书包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却不许别人碰。

    周南心虚地松手,掌心摊开,一个镶着金线平安符静静躺在手心——这是他大年初一为她去寺庙求的平安符。

    苏甜拽回书包,不紧不慢地替周南解围,“周妈妈,周南他还有作业没写好,明天赶着交,我给他补一下,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吗?”

    可惜秦女士今天并不想就这么让周南躲过一劫,她合上了笔记本,缓缓踱步来到两人面前,“不急,他上课又不听课,写作业也不差这一会儿。”

    “他有听课的。”周南还没叫屈,苏甜就替他辩解了一句,说的确是事实。

    周南上课不爱听课,却也不是真的每节课都不听,只是早上有那么一两节课总要打瞌睡,下午逮着自习课就要摸鱼。

    而且周南上课睡觉也看人下菜碟,只要那节课的知识点他完全懂了或者完全不懂他才不会听,用他的歪理解释就是,会的不用听(完全听懂了),不会的也不用听(根本听不懂)。

    秦女士不置可否,也没说怎么处置周南,不想让苏甜掺和进来,她言语温和地对她道:“上了一天的学,别太累了,你早点洗澡休息。”

    “饿了冰箱有吃的,想吃水果也有,我今晚回来的时候专门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蓝莓,你可以去厨房洗了吃。”

    秦女士下班回来,专程绕到华城街最大的水果鲜切店买回来的新鲜水果,苏甜爱吃那里的水果。

    “谢谢周妈妈,我不饿。”

    苏甜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她本想再说句话把周南捞走,没成想秦女士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道:“不饿就去休息吧,我有事跟周南说。”

    转头,她就对周南道:“跟我来!”

    秦女士说话语气平平,没再多看他一眼,又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宁静,让人胆战心惊。

    周南痛苦地闭了闭眼,完蛋。

    但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苏甜眼皮跳了跳,秦女士态度强硬,也让人捉摸不透,担心周南被为难,她也不放心地跟在周南身后,一起去了阳台。

    周家的房子很大,市中心地段最好的楼盘,也是最好的楼层,客厅外的阳台很大,阳台中央摆放着一套灰色的软毛沙发,临近客厅的窗边是一个存放过时杂物的柜子,许久没打开过,柜顶攒满灰尘。

    周南停在阳台门口,本以为秦女士会说点什么,心里正打着草稿准备解释,结果她倏地从杂物柜里拎出一根废弃的鸡毛掸子,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抽。

    一边厉声骂道:“周南,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一天天在学校都在干些什么?学没学好,居然还学会去玩弄人家女同学的感情了?你怎么就这么能耐?”

    “费了那么大的劲让去你上学,你就给老娘学了这么些狗东西是吧?三天不打,我看你不止要上房揭瓦,还要把房子拆了!”

    秦女士手里那根长长的鸡毛掸子,指节一般的粗,转瞬就携着一阵凌厉的气势往周南身上甩,棕黑交杂的羽毛上灰尘翻飞。

    周南下意识地躲开了一步,秦女士抽了个空,鸡毛掸子抽在了金属门框上,“哐”的一声,像是震动的高音一样,仿佛要把玻璃击碎。

    苏甜眼皮一跳,眼看秦女士气不过,又一棍子抽了下去,她脑子一空,飞快地扑了过去,横在了秦女士和周南之间,硬生生替周南挨了一下。

    秦女士打人很疼,鸡毛掸子落在她的手臂上,转瞬皮开肉绽,苏甜只觉得一阵刺骨的痛意袭来,疼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稀里糊涂间,脑子里想的是:原来周南以前挨得都是这么疼的揍。

    太疼了。

    周南被苏甜抱了个满怀,整个人往后倒了两步,撞到了门框处。

    不等周南反应过来,苏甜就着急地替他解释,“周妈妈,周南他没有玩弄徐烟的感情,是徐烟先追他的,他没有对她做什么,能不能不要打他……”

    话没说完,就被周南暴躁至极的声音打断了,生气极了,“妈!您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你打人都不看清楚对象的吗?你看你把甜甜打成什么样了?”

    “你要打就打,有什么气冲我来好了,你打她干什么?你不知道她打小身子骨弱吗?她经得起你这么打吗?”

    苏甜受伤了,周南当场没克制住脾气,他恼火极了,没大没小地指责起了秦女士,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秦女士完全没料到苏甜突然出现,也懵了,但被周南这么一吼,她扬起手里的鸡毛掸子指着他,“有本事别让甜甜护着你,打小你就这样,哪回有事你不是让甜甜帮你顶着的?周南,你还是个男人吗?”

    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苏甜,秦女士忍着一口怒气,尽量语气温和地对她道:“甜甜,你走开,别搅和进来,他做错了事,就得教训。”

    “今天这件事要是就这么算了,我看下次他就敢杀人放火去。”秦女士气昏了头,说话格外的过分。

    “是,我明天就去街上给你砍个人去看看。”周南冷笑,“不然还真的有点对不起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臭小子,你!”

    母子俩人的火气极盛,仿佛是两桶随时要被点着的炸药,苏甜着急地替周南认错,向秦女士求情,“周妈妈,周南他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能不能绕了他这一次?”

    “他以后不会犯了。”

    少年叛逆,秦女士一心想修理周南,奈何苏甜死活杵在中间不肯离开,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指到哪里,苏甜就挡在哪里,“周妈妈,他真的不敢了。”

    周南从小淘气,没少挨过打,但挨过最多的打仅限在小学时,初中时期只在初二那年被打过。

    那一次也是他生平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被怒不可遏的秦女士揍得直接起不来床,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走路。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苏甜着急地哭了起来,“周妈妈,能不能不打他,他真的没有骗你,我可以向你保证。”

    见她这样,秦女士又气又不忍心骂她,最后只得咽下了所有想发作的气,没好气地对周南喝道:“愣着干什么,不快去帮甜甜把伤口包扎好?”

    “这么大的人,做事没点担当,总要妹妹帮着你,你不嫌害臊我都替丢脸。”

    “那您老人家倒是冲我来啊,你打她做什么?”周南不服气道,哪怕知道秦女士并非故意的,却还是心里有气。

    从小到大,苏甜何尝挨过这样的毒打,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挨得了这样打。

    周南反骨的话惹得秦女士又想打他了,被扔在桌面上的鸡毛掸子被她重新拾了起来。

    苏甜狠狠地拽了拽他衣角,她警告地瞪他一眼,周南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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