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奇效？要多久能去除？”

    晴玉荐药的话语一出，康熙果然来了兴致。

    “若是新近愈合的疤痕，半月左右便能去除。若是陈年旧印便看疤痕程度，似痘印瘢痕之类的半月也够了，严重些的不过一月。”

    在推广除疤的药物方面，见效快真的很重要。若是拖个两三年，谁知道是药起作用了还是人自己好了。再说若没有肉眼可见的效果，谁肯用那么久呢？

    “半月……”康熙沉吟道:“倒是不长。是什么疤痕都能去吗？””

    “臣女和妹妹从前玩闹摔伤，就研制了此药，后来有些官眷夫人知晓讨了去，曾有两家儿郎嬉戏时脸上留了长疤，本是科举无望了，用完后都恢复如初。也有些是给姑娘们用的，为的是怕影响婚嫁。另外家里得脸的奴仆赏了些……约莫有一两百人用过，都是有效的。至于再多的范围……臣女虽想尝试，也力所难及了。”

    七阿哥和皇上是不用太在乎容貌，但天下万千男男女女不行。“婚嫁”两个字戳中了妃嫔们关爱家中女孩的心，而“科举”这词一出，康熙的表情就已经从“感兴趣”变成了“严肃以待。虽说以貌取人不应当，但实际情况就是，面部有明显疤痕的人几乎是没可能当官的。

    听起来不大公平，奈何泱泱大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内卷”古已有之。优秀的人一把抓，能选好看的，谁选歪瓜裂枣呢？

    再怎么说，官员也算是朝廷门面，门面当然要“精致”一点。选晴玉她爹林如海这样的探花郎时，更是将“看脸”写在了明面上。是以这除疤的药膏真正的市场并不局限在女性中，对于被疤痕毁了前途的读书人来说，更是必需品。而对急于收买人心，尤其想在读书人心中立个好印象的康熙来说更是一招妙棋。

    眼看康熙因自己的话开始心动，晴玉自觉不等领导开口要：“臣女家中尚有几盒未开封的新药，只因七阿哥暂时用不上，今日就没带来。若皇上感兴趣，臣女下次入宫时便带上，也可将药方先交与太医院一并研制。”

    “皇贵妃总说你不藏私，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打从你入宫都进献了多少好方子了？朕听说太医院每次可都抢着来看你治病呢。”

    收获意外之喜，康熙眉眼舒展，看人是怎么都顺眼，又感慨晴玉的坦率赤诚：“当真是闺中贵女不知价贵。旁的药也就罢了，你可知这药膏能造福多少人？若是寻常人有这方子，早该借此谋财牟利了。”

    “方子本身并不能造福谁，是有人肯用才算造福。臣女研制出此药也有些年头，然而困在闺阁方寸之间，所能接触的也不过那么些人，都治好了也就用不上了。只有献给皇上，才是这药方有福。”

    晴玉自然而然地捧了帝王一把，又道：“当初臣女还曾特意研制了三版药方，最上一等用料金贵，见效最快，是给自己用；最下一等速度虽慢些，药材却便宜许多，想求父亲将之推广出去。然而家中世代读书，书铺粮铺或许有些，这药铺经营是全然不懂。若随意卖给外面的铺子，又怕识人不明、监管不到，遇上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岂不是要害人？是以终究耽搁了，臣女心中深以为憾。若皇上垂帘，能让这药帮到更多人，那真是臣女有福，百姓有福呢！”

    一番话在吹捧之余夹杂了许多实情，叫康熙听起来分外觉得真诚，顺势又被提醒到：他是打算自己作为恩赏推行此药的，那安全可是重中之重。

    说到做药铺，其实皇帝也不甚有经验。太医院的太医们家中基本上都有产业，差不多的药物都可在家里的铺子售卖，达官贵人们自有处买，烦恼不到皇上头上。可这药是用来昭显天恩浩荡的，交给区区几个太医肯定不行。

    再者说……这笔收益又凭什么要便宜旁人？皇帝不屑于与民争利，但是也不能让别人从自己口袋里挖钱啊！康熙不是那种不识柴米价的皇帝，打小什么都爱看点，自然知道药商要是黑心起来才是真正的暴利。

    于民于己，这种能成为特定人群“必需品”的药都应该被朝廷监管一下才是，一来保质，二来控价，三来也算给国库私库添点，要知道为了打仗，皇帝已经烦到每天都想抄几个贵族家里发笔财了……

    这么一会功夫，康熙的脑海已经转了千百个弯，所想的也不仅仅是眼前这一种药。

    晴玉瞅着机会正好，趁现在有干劲，干脆再给他一份好药凑个“开业大吉”。于是挥挥手，叫王嬷嬷将药箱拿过来，从中取出一小瓶药粉：“说起不好推广的药，最让臣女可惜的还是这种，叫“凝血霜”。仙人当初虽授我医术，却是一下子将东西都放进了脑海，不梳理时就是一团乱麻；梳理后却更乱：那许多天上材、海外方，臣女压根就找不到！没法子，只好挑几样觉得重要的慢慢摸索。这“凝血霜”就是找了许多种药材才试出来的，在止血救急上有奇效，适才给七阿哥手术时便用了。本以为这是关键时能救命的药，制出来才发现臣女身边都是大家闺秀，上哪用得着这个呀……”

    关于这份遗憾，晴玉确实半点没说谎。“凝雪霜”和除疤药膏还不同，留疤顶多是影响前途，流血是影响生命，为此这玩意一直位列她计划单的前排，也的确是东拼西凑了好久才用现有的原料弄出配方。

    可惜莫说是身边没人用了，甚至晴玉亲自配好了十几瓶药辗转让人送给药铺都卖不出去——流血过多的时候，谁还来得及去买药啊？若没流血，买了不就是纯浪费吗？再说谁知道有没有用。“无名之辈”的所谓仙方多了去，连药铺老板都懒得看。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身为闺阁女子，在这个时代想混出头都困难得很，更遑论推广什么。为此哪怕皇帝不会有半点知识产权意识，晴玉也必须得找他合作。

    再说，凝雪霜最适配的人群应该是军队。刀剑无眼，多少战士正是死在失血过多上，若能及时止血，或许伤亡数就会大大减少。

    “当真是好东西。你在闺阁中用不到，战场上却需要得很！”果然，康熙一听就激动起来，看着晴玉的目光越来越亮，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挖到这个宝物，又自得这么个“仙女”幸亏是遇到了自己，不然好东西真是要蒙尘了。

    两份药一能助声望，一能助军队，完全是长在了帝王的心头好上，欢喜之色不加掩饰。

    皇贵妃不懂这些，却不耽误捧场：“本宫从前总好奇林姑娘天授医术的经历，如今听起来，比起‘传授’更像是一场‘奇遇’。佛家有灌顶之说，林姑娘也像是被骤然灌入了一整个书库的智慧。可机缘虽在这里，剩下的全靠自己努力。这同是守着书库，有的只怕什么都读不出来，林姑娘却能耐着性子领悟天书，纵然有那求不得的仙方也不放弃。真真是叫本宫钦佩。”

    “仙人不嫌臣女愚笨，肯纡尊赐机缘已是难得，哪还敢指望细致传授呢？只是可惜所学所知皆源于一梦，醒时尚是懵懂幼年，未正经当回事。过了好一段时间，偶然间因梦中所学帮了妹妹，才晓得此事重大。后来便再不敢荒废，只好日日回想梦中点滴，希望能琢磨出点东西来。”晴玉心说皇贵妃就是上道，这话头递得刚刚好。

    她虽然真的是医仙，却没敢用“医仙转世”的幌子而是拐弯说梦中传授，为的就是防止旁人不把她的付出当回事，更甚者把她当万能的。且有些药材她是真没有，她还等着皇帝早早争口气，跟海外沟通联络帮她弄点回来呢。

    如此一番来历剖析，当年康熙第一次遇见她时就听林如海简单说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听晴玉自己详细说来，心思总算从自己的宏图大业里转出来一点，点头道：“你是勤奋的。世上哪有不劳而获之事？有幸遇仙，也得自己付出才行。”

    作为一代卷王，激励人努力也算是康熙一大爱好：“为着研究这些，想来你花费不少，也难得林如海识大体，能支持你做出这些利国利民之药。只是如今你和你妹妹孤身在京，想来制药也多有不便。这样，待会朕叫梁九功给你个牌子，缺什么药材列好单子，就叫王青或梁顺拿牌子去太医院、内务府拿，随你取用。”

    王青就是王嬷嬷的名字，梁顺则是这几次从宫门处接她的小太监，也是梁九功的干儿子之一，都算宫中有些脸面的人。

    这份大礼可算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试药是真的很烧钱，幸亏达官贵人们的谢礼大多贵重，否则就算林如海支持，也不会由着她“浪费”。现在免费的药材库谁不爱啊？晴玉全当是皇上给自己两个药材方子的分成了，拿的理直气壮，谢恩格外乖巧，直将人哄得以为自己是千里马的伯乐，一整天这笑容就没下去过。

    直到晴玉都离宫回荣国府了，康熙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恨不得晴玉一夜长大直接进宫算了。再想想听来的她在荣国府那种种不顺，心里更厌烦一分——宫妃清白何其重要，偏生荣府的人竟敢擅闯闺房，幸而王青还算得力，林氏作风也正。

    皇帝烦闷向来是不讲道理的，全然忘了是他自己不想给汉军旗的晴玉这份提前入宫的尊荣，也忘了是他自己想“PUA”人家才任晴玉入住贾府。

    而这份烦闷在皇帝不得不离开承乾宫回去接着处理政务时更甚。偏生一出皇贵妃的宫殿，殿门前一宫女还直愣愣抱着一摞书挡道。

    梁九功忙将人赶到路旁“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皇上恕罪。奴婢凤藻阁掌书女官，今日来向皇贵妃回禀新进书目整理一事。因听宫人说娘娘在忙，未敢擅入，便在门口等候，未曾想惊扰圣驾。奴婢该死。”

    清脆婉转的声音一气呵成，虽是请罪却不见慌乱，甚至抱着书跪下时身形依然端庄，比一般的宫女多出一股不容忽视的稳重大方。

    康熙本不是苛责宫女的人，原本等梁九功赶完人就想继续走，闻声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就发现，倒也是个美人：脸颊饱满、眉目清秀，虽比不上皇贵妃等的国色天香，在宫女中也算出色。尤其是虽为宫女，头上的装饰可比其他人精细了不少，更衬得气质不俗。

    只是……头饰旁的发丝微微被汗水打湿，像是在这里晒了不久的模样。再加上刚才的话，竟像是承乾宫的宫人故意慢待她的感觉。

    皇贵妃这个月每七日便会召见林家大小姐一次，这日没空见别人是正常的。就不晓得宫女是消息不灵通，还是消息太灵通了呢？

    皇贵妃在康熙心中地位不俗。事涉表妹，他看美人的心情淡了下去，开口时已带了些打量：“你叫什么名字？既是女官，也是八旗子女？”

    “禀皇上，奴婢贾元春，出自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