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林尽头处,坐落着一方小院,院内盖着几间青砖黛瓦的屋子,从外观上看就如人间普通的屋子一般。

    林烛将男子安置在了偏屋中,此时男子已然支撑不住昏睡过去。林烛凝神往男子的妖脉一探,探到了半颗碎裂的妖丹,果然是半妖,也是可怜,半妖原本就只有半颗妖丹,他这半颗现下还碎裂了,保不齐这只半妖日后体力比毫无灵力的凡人还要弱。

    男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林烛不敢懈怠,从芥子袋中去了几颗上品灵石引出灵力护住了他的妖丹,又启用封印法阵暂时封住残留在男子体内乱窜的妖力,以防混杂的妖力继续侵蚀破坏。

    妖魅的妖力中常带着妖毒,现下她需针对几种不同的妖毒对症下药。林烛来到了主屋旁的药庐中,翻找起师父留下的百妖典,她的师父曾有段时间热衷于找妖魅打架,百妖典中便是她师父打架后的自传,上面记录了不同妖魅的特征和弱点,堪称一本妖魅精怪的百科全书。

    在百妖典上,林烛找到了男子身上对应的不同妖毒,而后在瓶瓶罐罐中挑挑拣拣,费了半天功夫配出解毒丹,又拿出一沓她平常封存不同属性灵力的祛除符,以便辅助清除侵蚀男子妖脉的妖力。

    抱着装得满满的药匣子,林烛心疼良久,这一匣子的花费都抵得上她这三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了,等找到师父,她可得好好坑师父一把。

    林烛正欲查看男子的伤势,却发现床上的男子已虚弱得显露了原形,散落的青丝中冒出一对雪色狐狸耳,耳尖是一簇火红的绒毛。一道道暗红色的妖纹由脖颈处如同藤蔓般蔓延至脸庞上,原本苍白清俊的容颜此时变得冶丽而魅惑,修长的手指上长出一寸长的尖锐指甲。

    林烛急忙探了探男子的心脉,脸色凝重起来。她原本已经封住了男子体内乱窜的妖力,可那些妖力不知为何居然突破了封印的禁锢,汇聚在男子的半颗妖丹周围,似乎在自动修补碎裂的妖丹,却又无法和妖丹完全融合。

    故而每当妖丹的裂缝恢复如初时,又会有新的妖力窜出妖丹,使妖丹碎裂。

    男子此刻应是在梦境中重复一遍又一遍的碎丹之痛,眉目间满是痛苦的神色,已到崩溃的界限,才显现了原形。

    林烛催动灵符上的灵力,本想将那些无法与妖丹融合的妖力祛除,却发现输入的灵力反被一股力量吞噬。她放入一丝神识,探入男子的识海中。

    虽说那上百只啃噬男子的妖魅也不算大妖,但是加起来的庞杂妖力也不容小觑,莫说是半妖,即使是一只拥有完整妖丹的妖魅,被其他妖魅联手啃噬的结果就是妖丹破碎,修为全废,识海应当如同一片荒芜皲裂的大地,毫无生机。

    可是现下林烛看到的识海,却是一片藤蔓缠绕,暗无天日的密林,就如同暗藏杀机的无方林一般。半妖的力量都很薄弱,怎会拥有如此诡异的识海。

    林烛放出一缕灵力,灵力很快便被一股力量捕捉到,一路牵引往识海深处。林烛循着灵力被牵引的方向追去,在识海尽头发现一处深潭,深潭上有一方契约法阵,原来是此方契约法阵一直在吞噬林烛往男子体内输入的灵力。

    法阵所绘制的符咒繁杂晦涩,林烛的目光落到法阵中央的一道符纹上,这道符纹甚是眼熟,她似乎在哪个法器上见过。

    正待林烛想上前一步看清法阵,原本平静的潭面兀然泛起一道道波纹,继而又翻卷起一道道水柱,水柱夹杂着罡风向她袭来。林烛急忙将神识回收,才避免被法阵中的妖力伤到。

    林烛睁开双眼,微微喘气,她望着昏迷的男子,对男子的身份好奇起来。

    她的师父曾告诉过她,捉妖师的灵力与妖魅的妖力是相克的,故而若捉妖师与妖魅诞下的半妖妖力或灵力都会减半,若有能共存的情况,便是此半妖的体质被改变了。

    “半妖的体质要改变,需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师父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曾跟她提过只言片语。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师父在灌下了一大坛神仙醉,化为一只狸猫,蜷缩成一团毛球,猫爪上套着一只墨玉做的扳指。一整夜,师父都在低声念着冗长繁杂的法咒,往扳指里输入灵力缝补体内碎裂的灵丹。

    墨玉扳指?林烛目光落到了男子手上。

    一个半妖,能戴上贵重的墨玉扳指,本身就透着一丝不同寻常。她拉过男子的手,本想取下他拇指上的扳指,却发现扳指竟与男子的血肉连到了一起,就如同当年她在师父手上看到的那样。

    林烛试着念起当年师父教授她的愈合法咒,随后往扳指上输入灵力,扳指上浮起一道熟悉的符纹,竟是在男子识海内契约法阵中央的符纹。

    看来她的推断没错,这枚墨玉扳指和契约法阵应是转换灵力的连接点。

    林烛继续为男子输入灵力,发现进入扳指内的灵力竟能牵引起男子妖丹周围的妖力,修补碎裂的妖丹。待到窗外天光渐暗,男子那半颗碎裂的妖丹已被修复大半。

    现下虽无法立即修复好其妖丹,但好歹算是保住了男子的性命。林烛将调好的解毒丹引入男子口中,随后褪下他身上破烂的衣物,将治伤的药粉混杂着灵力敷在男子的伤口上。

    随着药物起效,男子妖化的形态渐渐褪去,恢复了常人的模样,原本苍白的面容渐有了些许血色。

    男子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除了密林内妖魅啃噬形成的撕裂伤,还有修士法术的创伤,普通刀剑的划伤,只余一双手未有受伤的痕迹。

    林烛端详着男子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薄茧,却不是做粗活磨出来的,倒像是练剑磨出来的薄茧。这半妖既没有斗兽场和矿场上的奴役烙印,也没有炉鼎的标记,不像是被捉妖世家从小豢养奴役的半妖。

    他的衣衫虽已破烂,却仍看得出是上好的锦缎制成,上面绣着玉京捉妖世家子弟独有的纹饰。半妖素来在人族和妖族中都不受待见,捉妖世家最重灵根的纯净,素有家训,不得留有与妖族的后代,不可能会让一个半妖的衣物绣有他们引以为傲的世家纹饰。

    这半妖身份不简单,看来等这半妖醒来,她想得到师父的踪迹,还需费些心思小心多周旋。

    此时窗外夜色已深,天上的月亮更圆了,宛若银盘,月华如水倾洒在窗棂上。

    唯恐男子的伤势有反复,林烛决定还是守他一夜,正好这几夜是无方谷内灵气最盛之时,最适宜对窗打坐,修炼灵气。

    翌日清晨,长宵在一阵鸟鸣啁啾中醒来。入目是一片天青色的床帐,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犹如压了巨石般沉重,灵府内妖丹碎裂处仍隐隐作痛。

    长宵环顾屋内,目光停留在窗旁打坐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子面朝着窗户,双目紧闭,双手结了个吸纳灵力的法印,腰板挺得直溜,额头却像小鸡啄米一般往下点,瞌睡得正香。

    长宵想起他淬炼妖丹时遇到的雷霆,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始作俑者就在跟前,他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的杀意。

    此时,林烛在瞌睡中终是失去了平衡,“咚”地一声磕在了窗棂上。

    额间的疼痛让林烛从睡梦中醒来,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嘟嘟囔囔道:“师父,我在修炼呢。”

    一睁眼,只见窗外空无一人,只有窗棂上停着一只鸟儿,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

    林烛弯起嘴角,心情颇好地戳了戳鸟儿的额头,“这等一觉睡到天亮,摸鱼修炼的日子真好,我都不想找师父了。”

    鸟儿被她戳得东摇西晃,愤愤地飞起来啄了啄她的额头。

    林烛想闪躲,不料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感,她左右活动酸痛的脖颈,一扭头,却对上了一双打量着她的眼眸,眼底还带着刚清醒的迷茫无措。

    林烛尴尬地调整好扭曲的身姿,走向躺在床上的男子,“你醒了?”

    “姑娘,此处是何地?”男子挣扎着想起身,身上的衾被滑落大半,锁骨下的肌肤胜雪,在清晨的阳光下有些晃眼。

    林烛将男子扶起靠在床头,又不动声色将男子身上滑落的衾被盖好,“你不用怕,此处很安全。”

    男子脸色薄红,恢复清明的眼眸有些慌张羞赧,“在下这是……?”

    “你身上的伤势过重,除去衣物是为了给你包扎伤口,并无轻薄你之意。”林烛见男子羞愤的模样,联想到在人族中,貌美的半妖会被逼着当炉鼎的事,怕他误会,连忙开口解释。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是在下失礼了。”男子感受到林烛并无恶意,看向林烛的神情这才坦然了些,“在下名为长宵。”

    “长宵,我叫林烛。你可以叫我阿烛。”林烛冲着长宵笑了笑,“你先歇着,我去做点吃的。”

    厨房中,林烛朝炉子里丢了个火花诀,往锅里撒入一把灵米和肉糜,加上无方谷内的灵泉,不一会儿,锅中的白粥便翻滚起来,散发着谷粒特有的清香。

    林烛端着白粥,想了想,又往粥里丢了一颗她刚研制的麻妖丹,虽说那半妖现在的妖力不足为惧,不过谨慎为上,她还是用了能镇压妖力的麻妖丹。

    林烛将白粥端到长宵跟前,舀起一勺正欲喂给他,长宵却不自在地躲了过去,轻声道:“阿烛姑娘,在下不敢劳烦。”

    林烛点点头,将手中的碗递给他。

    长宵接过碗,喝了口粥后,手上顿了一顿。林烛心中微微讶异,莫不是他能闻出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长宵,试探道:“不好吃吗?”

    长宵摇了摇头,脸上淡淡的笑意如山间最清朗的月色,“许久未喝到如此美味的粥了。”

    望着长宵那一双澄澈真挚的眼眸,林烛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她多疑了,这半妖妖力不高,应是没觉察出来。

    林烛坐到木桌前,捣鼓起治伤的草药,她往草药中注入灵力时,长宵问了一句,“阿烛姑娘是修炼之人?”

    林烛点头答道,“我是医修,也是捉妖师。”

    她回头看了看长宵,只见他握住勺柄的指节有些泛白,安慰道:“别怕,我只捉坏妖。”

    长宵闻言轻笑,“阿烛姑娘,妖还分好坏么?”

    “当然。世间有好人坏人,自然也有好妖坏妖。只要你不为祸人间,我便不会抓你。”林烛将草药捣烂,准备好新的纱布,“你为何会来到无方林,还差点被妖魅吞了。”

    长宵轻轻咽下一口粥,眸光微闪,声音带上一丝苦涩,“我原本不知自己是半妖,突遭变故被发现身份,家中族人将我禁锢发卖,我逃了出来,不想却误入密林,遭遇了那些妖物。”

    林烛想起那衣物上的纹饰,好奇道:“你是来自捉妖世家?”

    “是。家父封印了我的妖脉,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人。”长宵放下手中的碗,神色倦怠,眼中毫无生机,“姑娘认为妖有好坏,那半妖呢?半妖不容于世,既被人欺辱,亦不被妖族接纳。”

    林烛心中暗忖,这番解释倒是和她发现的疑点都对上了。

    此刻,她仿若置身瓜田中的猹,一不小心吃了个大瓜。据她所知,玉京中那些的捉妖世家最重血脉的纯净,对妖魅嫉恶如仇,若是生下半妖,于家族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这半妖能活着逃出来,着实不容易。

    林烛看向长宵,言语间多了些真诚,“我这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你要是暂时无处可去,倒是可以先留在这,养好身体再做打算。”

    “多谢阿烛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日后定当涌泉相报。”长宵朝着林烛作了一揖,这番守礼拘谨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话本上的书生。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索性把放着草药和纱布的托盘一放,叉手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相报呢?”

    长宵未想到林烛会出此言,怔愣了一下,晨光下女子目光灼灼,眼底带着些许狡黠。

    捉妖师果然不会平白无故救一个半妖,他心底冷笑,莫不是跟玉京那些人一样的龌龊心思,眼下他力量微弱,身处他人屋檐,不得不低头。

    他垂下眼眸,眼中黯然神伤,口中却道:“承蒙姑娘不弃,长宵愿为姑娘炉鼎,伴姑娘左右。只求一方安身之所。”

    林烛哑然,她后悔问那一句了,她本想借机讨要他手上的墨玉扳指。

    现下这半妖,似乎是被她惹得伤心了,她急忙摆手,“我是医修,救死扶伤本就是常事,若人人以身相许,我得娶几次亲了。”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炉鼎,你付我诊金就行。”林烛嗫嚅道,“别伤心了,作为一只半妖并不是你的错。”

    长宵闻言,心中升起些许讶异,这小医修倒是有趣。可惜,半妖的出生本就是错的。而她扰乱了他淬炼全妖之身的计划,那便是她的错。

    “自从我得知自己是半妖以来,阿烛姑娘是第一个如此安慰我的人。”长宵望向林烛的眼中,盛满了感激和信任。

    “只是我现下身无一物。”他为难说道,“待我伤好,我必想法补上诊金。”

    林烛瞥向长宵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手上的扳指看着成色不错,甚合我眼缘。”

    长宵抬起手上的墨玉扳指,神色歉然,“此玉乃我一故人相赠,于我有非凡意义,请恕在下不能将之相抵。”

    “故人?”林烛心中升起一丝希冀,“看来你与这位故人感情深厚,她现下在何处?”

    “我已许久未曾见过这位故人,也不知她的踪迹。若是得知她的踪迹,我亦是想与她再见上一面。”

    “这样呀。”林烛闻言勉强笑了笑。

    长宵注视着林烛,眼中似有探究,“阿烛姑娘想见我这位故人?”

    “不是,我只是好奇,何人与我品味如此相似,若是有缘,还能结交一二。” 林烛按下心中思绪,摆摆手,伸手拉下长宵身上的衾被,“不过,现下给你治伤要紧,换好药后我就得忙了。”

    “有劳阿烛姑娘了。”

    原以为长宵会害羞,不想他却能坦然配合她换药。林烛便也没了拘束,三下五除二拆开了昨夜包扎的纱布,昨日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得极快,一夜的功夫竟已结了痂。

    林烛伸手探了探长宵的脉象,妖脉中原本稀薄的妖力,此时正充盈起来,她瞥向长宵指上的墨玉扳指,心中盘算着找个机会再入他识海中查探,或许能找到他口中那位故人的痕迹。

    思及上次在长宵识海中遇到的险境,林烛决意还是跟长宵相处一段时日,待他对她卸下心防,她再进入他的识海或许能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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