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绾从来没写过检讨书。

    上初中那会儿看着挺不羁潇洒，实际被奶奶管着，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尝过。又因为成绩好，是老师放在心尖上的学生。

    宝贝还来不及，哪里轮得到她写检讨。

    谢欢也没落下一字，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未动。

    穆羽词同桌，是个微胖的男生，叫林飞扬，偷摸观察很久了，瞄到的画面一直是这两位大神齐齐对着一张白纸，在发愣吗？

    林飞扬半侧过身：“那个，你们在干什么？”

    谢欢不想搭理他，连眼皮都不抬，沈安绾自诩大度地回了句：“写检讨。”

    两个大神写检讨？还写不出来？？？

    林飞扬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悠，只当是这两位有着超出于普通人的精益求精。

    他好意规劝：“检讨有什么不好写的，不就是我错了，下次我会改正的，光头哥又不是语文老师，不要追求那些什么华美词藻。”

    这篇作文是硬抠出来的。

    沈安绾通篇顺了一遍，身旁那位已经先她一步去了办公室。

    这个学校里，除了谢欢，倒还有一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沈安绾的目光落在隔断走廊与教室的那扇窗户外，挥着手朝她笑的女生身上。

    隔了一层厚厚的真空玻璃，右手腕上勾着的奶茶，随挥手的动作亮了出来。

    沈安绾起身，往她那个方向走。

    那女生看见她手上扯着一张纸，蹦蹦跳跳地想偷抢过来。

    沈安绾反应快，右手往边上偏了偏，让她捞了个空，“检讨而已，没好看的。”

    她往后靠，手心抵着白色砖石台面，看到谢欢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里面淌出来的亮光洒在他肩头。

    有几个男生在门口蹲守，等门关死才凑上去，问些什么。

    谢欢个头很高，腿也长，穿着身白色校服T恤，夹在一群男生中央，特别扎眼。

    沈安绾挪开视线，问：“宋妍，我问你个东西，谢欢在学校里有干过什么全校皆知的事情吗？”

    宋妍：“是有一件，本来大家都默认他年级组一棵草的，结果……和你差不多，打张扬打出名的。”

    沈安绾失笑，又往后靠了些：“所以我是出名了。”

    “你说呢，”宋妍不答反笑，“怎么，不想？”

    出名的那个人有过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甩下一句“太麻烦”。

    她可能没真正理解“出名”这两个字的含义，在她的潜意识里可能是一举一动都有人偷窥的风云人物。

    估计没想到，他们这种出名，压根没人敢惹。

    “我去交检讨了，你在这等一会儿。”

    见沈安绾拎着检讨书往办公室走，背影掩藏在红木门里。宋妍才松下身心，很小心地往谢欢那里，瞄了好几眼。

    距离课铃打响不剩多少时间，光头没法再逮着沈安绾训一顿，只草草地略读了一下检讨，便摆手让她离开。

    沈安绾前脚迈出办公室，预备铃顺时打响。

    宋妍六班学生，在楼上，原先那处地方没了她的身影，倒是自己那张平坦课桌上，多了一杯奶茶。

    这节自习被光头蛮不讲理地占成了数学课，教室里哀声载道，苦不堪言。

    “不用这么欢迎我的，”光头开亮大屏，“我知道大家一直很想上数学课。”

    底下白眼无数。

    他有备而来，第一个点名道姓上去做题的便是上学第一天即巅峰的沈安绾。

    没找同流合污的谢欢，因为他清楚这位学生的实力，一般题难不倒。

    沈安绾这个人，至少在老师面前是规矩的，拽走一支粉笔，三两下写出了步骤答案。

    她写得极简，但每一步都是这题目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骤。光头又是一个尊重思维，很少追究书写的老师，看着黑板上的答案两眼放光芒。

    他敲着黑板凭沈安绾的板书为全班讲解了一遍。

    这题不偏不倚是个中档题，沈安绾完成得游刃有余，明显能看出志不在此。

    她的字和谢欢有点像，却不如谢欢那般凌厉挺拔，她笔尾是飘的，合在一起给写字之人营造出洒脱飘逸的淡漠感。

    林飞扬啧了啧：“这新同学厉害啊，说实话，这题我都不太会。”

    然后，他听见后面那位向来不搭理他，做这题跟嚼米粒一样的学神谢欢开口说了一句话。

    “是挺厉害。”

    林飞扬怀疑自己幻听了。

    “老天爷，你们听到了吗？”他用笔戳了戳前面那两个人的后背，奔走相告，“谢大佬刚刚夸安姐厉害。”

    同桌穆羽词极其淡定：“今天中午安姐还让谢大佬帮忙揍张扬。”

    谈话一瞬从大佬夸安姐转变为这俩人指定有点什么前尘过往的嗡声低语。

    舒缓冗长的放学铃致使安静教室转变为闹哄哄，原先座无虚席，而今陆陆续续走出去一些学生。

    沈安绾收拾得不快，等单肩挎起书包，门口已不再拥挤。

    学校大门外，司机陈叔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沈国华在外面扔下的风流债找了上来，专程守在家门口。

    沈安绾冷着脸，拉下车窗，没什么感情地扫视那个女人。

    陈叔不知所措，笑着为沈国华挽回些颜面：“这是你爸前任，两个人和平分手。”

    沈安绾收回视线，稳稳地落在了前方繁盛的槐花树上，嗤笑：“和平分手，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陈叔这才回看那女人，路灯照在她头顶，重点是已经微隆的小腹。

    沈国华在外挺风流的，准确来说是自前妻去世，他那按捺不住的欲望像幼芽一样一点一点冒出了头。

    沈安绾管不住，也没心思，没资格去管。

    她淡下声音，对陈叔说：“不早了，您回去好好休息吧。”

    拉开车门走下去，纵那女人怎样说些怨词詈语，她始终置若罔闻，未给一个眼神。

    沈国华坐在客厅，电视中放着年代感很足的电影，见女儿回家，只是偏过头关心了一句：“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沈安绾压根没理他，上了楼，一路沉默地来到卧室。

    手机安稳地放置书桌桌面，按开屏幕，消息栏顶部是穆羽词发来的好友验证信息。

    拥抱地理：我拉你进个群

    An：什么群

    拥抱地理：班级群，瞒着老师的，我们班的人都在，你同桌也在

    An：干嘛要强调他

    拥抱地理：呃，可能你们俩比较……绝配

    群名叫威武革命团，颇有一种饱受学校折磨但依旧心向光明的傻逼感。

    群里一直很热闹，对新人的到来很欢迎。

    3班的小林要飞扬了：安姐大驾光临，哪位富豪发个红包来庆祝庆祝

    青山常有雾：自我介绍一下安姐，我就是白天那个告诉你去办公室的男生，我叫朱永叶

    3班的小林要飞扬了：谁敢艾特一下谢大佬

    薄情先生：@Echo

    Echo：有事？

    沈安绾划拉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眼睛停在这个名字上看了一会儿。

    薄情先生：林飞扬要我艾特你的

    3班的小林要飞扬了：嘿嘿，是这样的，安姐初来乍到我们这个群，您作为同桌好歹欢迎一下

    林飞扬打完这行字眼前有点花，揉了揉眼睛，屏幕就弹出一行新消息。

    看着这条信息，他眼睛又有点痛。

    Echo：【欢迎】

    谢欢发来的，是一个小猫举着爪子，小嘴嗷嗷叫的表情包。

    少年平日里表露出来的冷漠和这只橘猫形成鲜明对比，本该的一反常态，却反倒为这个人蒙上一层温暖的纱。

    An：多谢

    沈安绾搁下手机，从书包里捞出本习题。

    她之前那所学校相较三中，有些科目慢了一节课程。

    虽说一节课程无伤大雅，但对这节知识一无所知，终归不好。

    临近运动会，为数不多的体育课改成了有职位在身的训练比赛项目，没职位的自由活动。

    三千米一直没人报，毕竟谁也不愿意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出糗，体委急得想从校外胡乱找两个人骗过来参加比赛。

    体育老师觉得不妥，本意是想这节课玩小蜜蜂决出最终选手，结果就被告知天降一个沈安绾和谢欢。

    断网的体育老师站在橡胶跑道上，骄傲地拍了两下救场选手的肩膀，夸赞：“你们真是三班的骄傲，我的骄傲！”

    “现在是这个情况，三千米已经不缺了，拔河女生还缺一个，要不这位女同学再牺牲一下？”

    他的骄傲承受不住，表情临近失控边缘。

    牺牲你妹。

    沈安绾本人不愿多事，是反感参加这种活动的，太麻烦，相比亲身参加，她更喜欢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欣赏别人的酣畅淋漓。

    谢欢在她身边，一直维持淡定的嘴角也被这句话，挑逗着往上拉了几分。

    沈安绾有板有眼：“老师，我不久前手臂拉伤了，医生说不要做剧烈运动。”

    谎言张口就来，但言辞的诚恳差点让谢欢这个发小没分辨出真假。

    体育老师十分关心地注视着他骄傲的手臂，那副忧愁样子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掀开袖子亲自检查。

    “手臂拉伤不是小事，我早年也有过一次。这位男同学你先去训练吧，我和她科普一下经验。”

    沈安绾听了有五分钟的老师热心教诲。

    谢欢在敷衍地跑步，有时往这边递来一个眼神，眼神不是特别友善，甚至半含落井下石，看得沈安绾想一句脏话骂过去。

    天气有点沉。

    云层成片成片地堆叠一处，遮住滚烫的日光。

    沈安绾从体育老师那里抽开身，看见谢欢没跑步，单手撑着稳定足球球网的那根栏杆，面前站着宋妍。

    他们不知在交谈什么，宋妍的表情全是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