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游者说道，百年前天下三分，西陵、东海、南疆三国各占一方。
三国交界处是大片的荒漠，在这荒漠以南，黄沙旱地里立了一座城，叫做中州城。
百年前，南疆一夜灭国，只有这一座建于边境的中州城留了下来。王朝覆灭南疆人散，这唯一留下的中州城便成了一座死城。
……
百年后，中州城内。
一栋足有三丈高的金銮酒楼立于闹市深巷。深夜花灯璀璨夺目，照得整栋楼是金灿灿的，熠熠发光。
抬眼向上望，那金子打造的牌匾上用一颗颗拳头那么大的东海明珠嵌入，排出了三个大字：万人楼。
这万人楼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第一情报中心，分楼遍布天下足有数十余。而这中州城里的这一栋，是总楼。
金光洒下，楼前入门处设有的三阶楼梯由白玉砌成，一阶一金，是为买路钱。
万人楼里纸醉金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在这楼里什么买卖都能做，但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正道傲楚也好，魔教余孽也罢，甚至就算是只狗，这三阶玉梯只要你踩上去了，不管最后是进没进得去这楼，都得给钱。
一阶一金买路钱，这，是万人楼的规矩。
万人楼入内共有五层。
三层其上镶金嵌玉，做的是人的买卖。两层其下溅血食肉，做的是牲口的买卖。而除了这些，万人楼里还有个天下独一份儿的特色，那就是：江湖万人榜。
这万人榜是万人楼集天下各路高手的情报后汇成的实力排行榜。
一万名个中高手的姓名由浓墨勾勒，明晃晃地写了在那楼内大厅两侧挂有的八帘金丝白帆上。
白帆自三楼垂下，落及地面后展开，显眼得很。而在这上面最打眼的，非属那姓名加大加粗、笔锋力透纸背的第一名不可。
【君后行】
君后行，清正道尊主邱念慈捡回来的养子，从小体虚孱弱内力虚空，练武十年却连清正道出名的枪法都没能学会，是个实打实的废物。但就是这样的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从那人人瞧不上的废物摇身一变，直接杀到了万人榜的榜首。
不但如此，这江湖上的八卦故事也因此掉了个个儿，废物一秒变天才。
都说这君后行虽然生来体弱但却是天生剑骨是个练剑的好苗子。这不，弃了清正道的枪法之后，君后行一手两仪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造诣颇高。由是还平白得了个江湖头衔，人称：两仪行剑、君后行。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人楼三楼雅间内，一女子盘腿坐在地上，她上半身趴在乱糟糟一片的桌子上，放声狂笑。
一身白袍松垮，一头黑发散乱。厚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她笑着，毫无血色的惨白小脸上满是癫狂。
此人，就是万人楼楼主，万人榜。
“哈哈哈哈哈……”
脸白唇色更白，万人榜终于是嚎够了，她睁开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候在一边的男人，迫切癫狂地问道：“三儿，这狗东西终于是第一了，对吧。”
身后，男人一身黑衣立于暗处。他是万人榜两年前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人，叫霍三。
听到她的话，霍三点点头，回道：“是。”
“嘿嘿嘿……”万人榜没忍住是又笑了。她用手撑在下巴上，咧着嘴看向了候在另一边的女人，又道：“四儿，这垃圾榜单也终于不用再改了，是吧。”
身后，女人金簪绾发红裙着身，亭亭玉立。她是万人楼的执事，叫霍四灵。
霍四灵温柔地笑着走了过去，她蹲下身，轻轻替万人榜捏了肩膀道：“恭喜楼主。历时一月，君后行目前已经是榜单第一了，这榜暂时不用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结束了！这改榜改到手抽筋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得到两人肯定的答案，万人榜高兴得猛地一跳直接拔地而起，站到了桌上。
她癫狂笑着，在一把抓了桌面上那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百米白绫后，将其他桌子上剩余的东西一脚一个全都踢到地上，发起了疯。
白瓷茶盏、扔！金丝绸帐、撕！暖玉床榻、砸！
万人榜血丝挤满的眼睛里满是狂喜，鬼知道，她现在心里到底有多高兴！
一个月前，那个不晓得从哪个坑里冒出来的狗东西君后行，开始在江湖上四处约人打架。
活脱像只疯狗一样，是没日没夜、没完没了。
他赢了，万人榜饭吃到一半就得去改榜；他又赢了，万人榜拉到一半也得憋了去改榜；他还赢了，万人榜睡到三更半夜仍得起了床去改榜……
啊，怎么说呢。
一月三十天，天天吃不好、夜夜睡不好就算了，就连这拉，都不让人拉好，花样层出不穷。
这生活，啧，真美啊。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一个月后，这狗东西终于是打到第一了！
而她也是终于不用再改榜了！
面对得之不易的解放，万人榜乐得在房间里上蹿又下跳。顾不得改榜掏空了的身体，管不了熬夜脆弱了的神经，这人挂着那堪比死人的黑眼圈，咧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疯疯癫癫放纵无拘。
楼内佳人吹拉弹唱，碎瓷声响清脆动人，万人榜越笑越欢，这房间里的东西也越砸越少。等它们全都碎成渣渣躺在了地上，她这才停了手，收敛了脸上的疯笑。
看着一地狼藉，屋里的霍三和霍四灵早就习以为常。霍四灵避开地上碎渣，将手里拿着的最后一杯茶递了过去，柔声道：“楼主喝茶。我在隔壁屋准备了热汤，楼主想现在去吗？”
万人榜接过茶杯一口闷了下去，她拉了霍四灵的手，道：“走走走，咱们赶紧离开这晦气的地方。”
霍四灵笑着任凭万人榜拉着她，而霍三则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一边走一边聊。
出门往左五步就是隔壁雅间，等到了门口霍四灵喊住了万人榜，问道：“楼主，咱们万人楼一年一度摆喜宴的日子就要到了，今年还是跟往常一样，不办吗？”
还不等万人榜回答，霍四灵似是自语着又补了句，道：“历来像万人榜榜首换人这样的大喜事，大家伙儿可都等着咱们万人楼设宴宴请天下江湖人呢。”
万人榜眼下的黑眼圈很深，但她一双黝黑眼眸盯着人，似是更深。脸上仍挂着笑，只见她大手一挥，霸气回了道：“摆。不止咱主楼要摆，通知下去，各个分楼都给我摆。”
“这狗东西折磨了我一个月，咱们不摆个三天三夜恭喜他，都对不起我熬了这么多天的夜！”
听罢，霍四灵没再说什么，只笑着是点了头应下，道：“遵命，楼主。”
霍四灵将一切都细致安排得很好，木桶里的热水温度不烫不冷，万人榜一进屋便将自己整个浸在了水里，吐泡泡。
丹田空荡荡，只剩下几丝内力顺着经络勉强运转着。万人榜调动内力护住心脉，待腹中气尽，仰头出水吸入空气，气沉丹田，而后再次浸下去。
如此反复直到桶里的水变得冰凉，她这才舍得从水里出来，绕开屏风，趴到了床上。
“衣服换了再睡。”
“不要。”
霍三明面上是万人榜的亲卫，但实际上他更像是奶妈，吃穿住宿，每样儿都担心得不得了。所以这大半夜能在万人榜房里开口喊她的，自然是他。
面对着墙壁，霍三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虽说他今年四十有余都可以当万人榜的爹了，但毕竟男女有别，她不把衣服换好，他确实回不了头。
于是便又无奈着哄了道：“棒棒，先把衣服换了吧。要是着了凉，起床可就吃不到四姑娘做的梅子冻了。”
“可别，我换。”
诈尸一般，万人榜从床上弹射而起，那速度快得几乎成了残影。眨眼的功夫这人便是换上了霍四灵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又躺了回去。
咚的一声。她整个人笔直向下倒，趴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道：“我好了三儿，你也快去睡吧。晚安。”
霍三不放心，听了她说换好了之后回头一看，果然，这姑娘是又躺尸一样地把自己砸在了床上。
霍三无奈着摇了摇头，倒也没再掰扯她睡觉的习惯，只将床上那没被她压住的被子掀了起来，反着盖到了她的身上。
喂了一枚丹药又替人捏好被角后，霍三便离开等着她七日后苏醒。但没人想到的是，万人榜这一睡，却是足足睡了半月。
万人榜是她的名字，但同样的，它也是记录江湖上万人武功排名的榜单。
虽说是武功排名的榜单，但它更像是一个新晋之星的奖项。因为万人榜上，历来不记超过四十岁的老家伙。
少时，师父曾说，她是他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孩子，没有姓没有名。于是他便索性用了这天下万人的万做姓，以匡扶正义为人榜样起了名，唤她作万人榜。
万人榜自己是挺喜欢这个奇怪的名字的，但她知道，她的身世并不是师父说的这样。至少他不是从乞丐堆里捡的她，而是在一个满是死人的大院子里捡的她。
她被师父捡回归隐山十年，修习了师父给的内息功法十年，而十年后的某一天，万人榜她被师父赶下了山。
师父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家产应由徒儿继承，师父的责任应由徒儿扛起。
于是，师父把她扔到了这山下的万人楼里。
子承父业，万人榜本以为师父留给她的会是一些金子银子什么的好东西，但没想，是坑。
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天下万人楼的楼主，成了这更改榜单的活‘奴隶’。
而直到真正入职万人楼的这天，万人榜她这才明白了师父当初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因为，自打师父捡到她的那刻起，就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归宿，开始给她挖坑。
不单是名字，师父送给她的武器白绫，其实就是那书写榜单的‘纸’，师父教给她的名为【内息】的内功心法，其实就是那书写榜单的‘墨’。
天蚕蛊丝制成的白绫，合而为绫分而为丝，丝丝为蛊，足有百米。是绝好的武器。
这白绫尾端还缀有一根一尺长的雕花银棍，银棍中空，里面的正是那可以操控万千蚕丝子蛊的母蛊。
有母蛊在，丝丝子蛊哪怕是相隔千里都可以相互感应到彼此。而那数十余万人楼分楼里挂着的八帘金丝白帆中，都参有一丝。
所以，每当万人榜用内力在武器白绫上书写完榜单后，不管是总楼还是分楼，万人楼内的白帆上便也会自动更换这排名。
而这些在万人榜接手万人楼楼主这份工作之前，据说是由人工书写上去的，很麻烦。
不过好在江湖中人不论手段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这榜上的排名自然是考虑得非常全面的。除非有人失足落水死了，又或是有人跳崖得了神功，不然这排名变化一般是不大的，只需微调便可。
本来万人榜想着，这榜单只用偶尔改一改吧，活儿倒也算清闲。
但谁能想到，这不声不响地却是出了个刷榜的狗东西！没完没了的刷了一个月，生生把她内力都榨了干个干净！
……
穿云山上，清正道。
道中小路用青石铺底，特质的灰□□错着融于缝隙。小路弯弯绕绕，一路从偏房连到了正殿的侧门处。
正殿内用大量明珠点缀，六根雕龙石柱扎根地下直穿殿顶，看起来气势磅礴。
殿后内室，一位胡子蓄了足有三尺长的男人光着膀子盘坐床上。
此人，就是清正道的尊主，邱念慈。
随着内功心法的运转，床上邱念慈的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浸出，仔细看去，却见那汗水怪异得很，竟是幽幽地泛着绿光。
“噗———”
关键一息内力却是岔了一分，邱念慈右手捂住胸口，一口黑血是直接喷了出来。而就在这时，突然只听窗外传来了窸窣几声细响，邱念慈皱紧了眉头，撑在床上侧耳听了去。
“咕咕、咕……”
等听清了外头动静后，邱念慈收起了戒备，直接起身推开了窗。
窗门打开，窗沿上站着的是一只碧眼白鸽。
白鸽从窗外顺着飞到了邱念慈的手上，邱念慈取下白鸽腿上的信件，打开一看：君后行夺得榜首，七日后万人楼设宴。
……
中州城万人楼总楼。
万人榜已经在床上躺尸躺了半月，为了方便给她灌灵药护住她内里的脾脏，霍四灵将她从趴着的姿势翻了个身，变成了如今的安详平躺。
两人守在床前，看着床上那一呼一吸微弱到像是濒死之人的人，相互着叹气。
垂下眼睛，霍四灵的眼里划过一丝焦急，她问道：“霍三，你说楼主这次多久能醒啊。”
霍三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人，摇摇头回道：“上次楼主一人挑了整个乌旗帮，耗空内力也只躺了七天。本以为改榜耗空内力也只七天便能醒，但这都半个月了……这次，我也说不准。”
又是一声叹息，两人对视一看，眼里的担忧是一个比一个浓。但不等他们再说些什么，床上的人却是动了动。
“咕———”
肠胃蠕动着发出声响，刷地一下，清醒过来的万人榜一个弹射起身，诈尸一般地是直接在床上坐直了身。眼下黑眼圈消了大半，面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这前一秒还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的人，现在看着倒是精神了不少。
一如既往地满血复活，万人榜体内内力多到快要溢出来，但她空了大半月的肚子仍难受得慌。冲着一边的霍四灵嘿嘿一笑，她说道：“嘿嘿。四儿，我饿了。”
听罢，确认万人榜没事儿的霍四灵扑哧一笑，弯下身子回了声好后，便出去喊人备菜去了。
霍四灵离开后，霍三脸上的表情这才柔下来几分。
他走到了万人榜身边，单膝蹲下后一脸担忧地问道：“棒棒，你没事吧。”
万人榜仍笑着，她没有回答霍三的问题，反是问了他一个问题，道：“三儿，我这次睡了多久啊。”
霍三道：“不算今天，有十五日。”
十五天，足足比上次亏空内力沉睡的时间多了一半不止。
万人榜点点头，嬉皮笑脸道：“十五天啊，睡挺香还。”见霍三皱眉，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儿，我没事儿的。谢啦。”
对于万人榜这雷打不动嬉皮笑脸的样子，霍三无奈一笑，只冲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霍三不是万人楼的人，他是万人榜的人。
自从两年前他重伤濒死被万人榜救回来后，答应护她三年的霍三便陪着万人榜留在了这万人楼里。
两年时间，霍三不止一次看到内力耗尽的万人榜像个死人一样地躺尸在床，醒来呕血。
但好在每次重新‘活’过来后，万人榜丹田亏空的内力却总是能瞬间回满，就像是磕了灵丹妙药一般，完全没病人一样。
霍三曾经问过万人榜，她这亏空内力就晕死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只说，这是病，是娘胎里带的病。治是治不好的，只能用师父教的内功心法压制。
所以每当内力耗尽，万人榜病发就晕。
楼里执事们因为她这病找过不少江湖游医，就连霍三他自己也偷偷为她把过脉。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把出来，她这身体健康得是不要太健康。
万人榜每次晕死少则一刻多则数日，久睡长眠又滴水未进，就算是有内力护体的人都难扛，更何况是本就耗空了内力的她。
于是每当万人榜陷入这假死的状态后，霍三便用各种灵药熬成汤硬给她灌下去，护她心脉。
久而久之，这霍三虽然没能成了江湖游医，但对她昏死的状况却是能把握一二。至少有他在，万人榜醒来后再没呕过血。
楼里准备的饭菜丰盛极了，万人榜拉着两人一同吃着。等桌上饭菜见了底，酒足饭饱的人就着椅子往后那么一趟，仰头瘫在了靠背上。
房门轻叩却没人应，霍四灵转头见万人榜躺着没反应，她便回头喊了人进来。
来人是霍四灵的下属梦蝶，梦蝶粉衣着身，双髻插有精巧银簪，衬得人灵动几分。
她矮下身朝万人榜行了礼，道：“楼主，喜宴设宴的日子已经过了，咱们还要摆吗？”
“摆啊。”
说罢，万人榜歪头看向了身侧的霍四灵，继续道：“四儿，我记得刚刚吃饭的时候你说，清正道也摆宴请了那狗东西去吃席是吧。”
霍四灵缓缓一笑，她低着点了点头，借着额前碎发隐去了眼中深思。她道：“是。七天前清正道尊主邱念慈说为了庆祝江山代有人才出，不只给君后行设了庆功宴，还摆了三天流水席邀大家前去同乐。不过这君后行本就是他们清正道的人，自家摆宴便罢了，别的人要是请他怕是不好请。”
七天前？这不刚好是她之前昏死最晚醒过来的时间吗。清正道这宴摆的时间，这么巧的？
万人榜压下心中疑惑，她笑弯了眼睛，看了一眼霍四灵后大手一挥，直接冲梦蝶说了道：“蝶儿啊，这喜宴，摆。”
“而且，不只排场要摆得比那什么清正道大，咱还得把那狗东西也请过来压场子。什么自家人不自家人的，咱们万人楼家大业大的难道还比不了一个小小清正道？没道理别人请得了的，咱们请不了不是。”
万人榜白眼一翻嘴角一歪，脸上满满地都是对那清正道的不屑情绪。
梦蝶被他们楼主这不着边际的模样语气逗得乐了，她忙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连回话中都多了几丝轻快。
她道：“好的楼主，属下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