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三人下了山,又打马归了府衙,赵甲换了身并不合衬的衣裳,才急急往前堂去。一脚跨进门,就朝着正打个呵欠的李丁急询道:“何时开审?”

    “明日。”

    “明日?”

    这人都招了,为何要等到明日?赵甲嗓音都变了:“老李,你是不是瞧她是个姑娘,心生怜悯?你醒醒吧,他杀了咱们头儿!”

    “她认了是她杀人,细处还未查明,钱乙在问。”

    李丁看着赵甲双眼,从知孟凡鹤身亡,他们基本就没有合过眼,赵甲此时眼底遍是血丝,脸色也是极差:“赵哥,去睡一会儿吧……”

    凶手未定罪,赵甲如何睡得着,又因久未眠,脾气也见涨,赵甲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发,李丁好言相劝,说了许多时才将他劝得归家,等赵甲气冲冲的出门,他才转头向其他人:“阿禾是去了刑堂吗?”

    “是,一回来就去了。”

    李丁叹了口气,也起身往刑堂去。

    老远就瞧见了林禾景坐在台阶上。

    “不进去?”

    林禾景慢慢抬头,勉强露了个笑容:“不进去了,在门口听一听。”

    刑堂中钱乙在审问,声音不高,好在她耳力不错,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楚。

    先前应是得过刑罚了,温雅可答话并无遮掩。

    “你为何要杀害孟捕头?”

    “他……他就是条走狗!想巴结周彦的走狗!”

    “温姑娘,你应该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在刑堂之中耍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于你并无什么好处。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旁言,苦头是你自己吃。”

    “……我被周家退了亲,他就巴、他就过来朝我要婚书,还打听婚书之上所记订亲时的玉佩,我不愿给,他便威胁于我,我不愿被他要胁,就将他杀了。”

    “如何威胁于你?”

    温雅可没说话,刑堂之中钱乙等了一会,倒也急着求这一问的答案,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与周家的亲事既断,若孟捕头只是要婚书,你因何缘由不愿给?”

    “我与周家断了亲事,心里头不高兴,我不高兴,便喜欢教人人都要比我更难过才行,他若要什么就得什么,那我如何快活得起来?”

    “我们已向湖川求实,你并非林家女,你是从何得了林家的婚书的?”

    “你、你们也知道了?”

    听着温雅可的声音,她似乎被钱乙的这一问刺激到了,竟嗤嗤笑了许久,完了才开口,却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爹我娘就是是骗子,我是他们生的,能是什么好人?他们运道不好,我七岁的时候他们被府衙抓起来关进了矿场,生死不知。至此我便得了快活……哦,忘了说,他们行骗,最爱的便是教我装病,快死的那种,为了瞧起来逼真,是往死里折磨于我啊,若非是他们觉得控制不好分寸,我许是断条胳膊缺个腿也是可能的,他们一被抓,就没人打我了,我自然是得了快活。

    可姓温的那老头儿,以心疼我无依为借口,将我带回了家中,哼,谁想跟着他回家,家里穷得要命,我吃饱饭他便只能吃半饱,与其说是收养我,不如说是带着我一起受穷,我才不愿受这种苦,我得过好日子……

    谁没有失手的时候,那次我骗了一个胖老爷,他领着县衙的大人把我抓起来了,我也不怕,我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就算进矿场,我也不亏,谁要那个老头儿过来替我赔礼道歉,还跪着求那个胖子……

    他又把我领回去了,劝我好好做人,要走正途。简直可笑至极,钱捕快,你说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坏人,怎么可能走正途呢?不过也没关系,他那么老了,就算是还欠他的,反正我是个骗子,就骗他我是个好人也行。

    我学着替人家洗衣裳、做绣活儿、摘花去卖,眼瞧着他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欣慰,身子也越来越差,好在他运气好,我摘花时遇了株灵芝,卖了就能替他补身子,我把他卖给了胖老爷,他出的价钱高么,可后来,他儿子却带人进了老头儿的家,说我拿着假木头骗了胖老爷,要老头儿退钱,老头儿被推了一把,死了。

    他死后我才知道,我的灵芝没有问题,就是胖老爷觉得价高后悔了,呵,就为了昧我一支灵芝,他们杀了这世上唯一的对我好的老头儿。

    我也想通了,人么,该坏就得坏,装什么温善。所以我用了各种手段骗了胖老爷一大半的家产,全散给了湖川的乞丐,然后就带着老头儿的遗物进了山。

    婚书,就是老头儿遗物里翻出来。”

    “你方才说了一个也字,谁也知道了你并非林家女?”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钱乙的声音再次响起:“孟捕头吗?”

    “是,他告诉我,他知晓了我并非林河安,如你一般问我,是从何处得的婚书,可愿交出婚书、与定亲的玉佩,若愿意,他必不会将此事道出。”

    “这是威胁?”

    “周彦是江州的知府事,我借故人之女的身份蒙骗于她,被人知晓难道还有活路吗?”温雅可像是发疯一样笑起来:“事关性命,自然大意不得,我刺他的第一下只是意外,可后面两刀,是我故意。”

    林禾景再听不下去,她站起身,轻轻朝李丁行了一礼:“李大哥,明日听审,我再来。”

    李丁忙点头,他关切道:“那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头儿的事,有我们呢。”

    林禾景道了声谢,垂下头、慢慢出了府衙,午后正是繁华热闹之时,她走在街上却是不闻耳边喧闹,等回过神来时,已是将近孟宅,遥遥地就瞧着孟宅门边挂了白色的灯笼,门大开着,但视线被几丛矮木挡住,并不能瞧得分明。

    她站在此处不敢上前,回忆却开始翻涌,她不知多少次瞧见过孟凡鹤从那小院中走出,冲她淡淡着打着招呼。

    往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此时也变得难得起来。

    林禾景直到入夜才回了周府,沈知茹同周彦知她归家,特意赶过来瞧她,她知二人好意,勉强听了几句,却是不知要答什么,还是他二人见她神容倦怠,送她到了院前,又嘱她早些休息。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多谢公爹婆母,我、我没事的。”

    她转身入了院门,无力朝卧房走。

    “禾禾。”

    清浅温润的声音唤得林禾景抬起头。

    周棠错单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朝着她看来。

    他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大衣,神色有几分苍白,廊下明晦不定的灯火在他面容投下几片小小的阴影,使他瞧着多一份孱弱。

    “夫君、”林禾景快走上前几步扶住了他:“吕先生不是说了,你不可下床吗?”

    周棠错回握了她的手,温声道:“听说你回来了,我想在门口等你。”

    林禾景眼眶一热,又起泪意,她忙低了头,故作安然:“你伤着呢,何必出来……慢些。”

    她扶着周棠错重回了榻上,张望四下:“陵游同广白呢?”

    “他们给你准备吃食去了。”周棠错鼻尖生了层汗,拉着林禾景坐下:“我听闻,你已经将杀师父的凶手抓住了?”

    “是府衙所有捕快抓的、还有一些百姓。”

    “案子查明了?”

    “钱大哥在审,但……”

    林禾景背倚在榻侧,屈膝环抱臂膀,将头埋进手臂之间,声音很闷:“我竟觉得她很可怜。”

    “温雅可?”

    林禾景将从刑堂听到的话告诉了周棠错:“也许我并不该去刑堂的,这样,我便能坦然看着她被定罪,被处死刑。”

    周棠错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知了她的事,便不能坦然了吗?此案可是另有隐情?可有哪处未曾查得分明,只是为寻一人作凶手而草草结案?”

    林禾景摇头。

    “既案情分明,罪证皆在,她被定罪,你该坦然。”周棠错靠近她,轻声慢语:“她活得艰难,一生难有安乐,确是这世道对不住她,我听了,也很难过。”

    林禾景抬起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杀了师父,便该得到罪罚。”

    周棠错伸手替她擦掉了脸颊的眼泪,将她拉近,轻轻吻过她的眼睑,喉珠滚动,他垂目望着她:“对不起,这两日,我没能替你擦眼泪。”

    *

    次日开堂审理,周彦坐主,孟俞立堂下,林禾景同一干捕快都随立堂侧,钱乙带温雅可上堂,细数罪责。

    案件清晰,周彦依着证据一一问过,温雅可自知翻身无望,并未再生事,绝望认了杀人罪行,周彦便依律断了绞刑。

    “因你身上还牵扯湖川旧案,须得湖川再审,行刑日期方可定下,这几日,便暂先收押江州大牢。”

    待她画押之后,一声退堂,案子终落定。

    堂中人散尽,几个捕快去拉一直跪在地上的孟俞,孟俞红着眼一一谢过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林禾景身上:“案子审完了,我们带爹回家吧。”

    不知是谁得了消息,才从府衙启程,便有百姓上前,他们并无多话,只是默默跟在棺材之后。

    一人、两人、五人……

    终成长伍。

    到孟宅,阮玉兰已经着丧服,由秦娴搀扶等在门,见了林禾景与孟俞回来,她跌跌撞撞而来,在触到棺材的那一瞬,她浑身一震,似在此时才真真相信了此事,她颤抖抚着棺身上的凹凸不平的花纹,痛哭长唤:“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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