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清酒一壶,小菜两碟,陵游有眼色,抱着糖果儿出门逛街,小宅院里只余林禾景同周棠错在。

    周棠错在屋里翻了一阵,握着林禾景的团扇出来:“禾禾,我这回出来得急,身上只带了一把扇子,方才那把坏了,我用你这把可以吗?”

    林禾景端着酒杯从厨房出来,将团扇夺了丢到一边:“不必遮面了。”

    周棠错回望被丢在桌上的扇子,犹豫:“当真不用吗,那个测字先生的话,我觉得还是须得听一听的。”

    林禾景顿了顿:“这一路都见了,也不差这一会……”

    “这倒也是……”

    周棠错转身接了酒杯先一步走到小桌边,拿起酒壶替林禾景倒了一杯,林禾景弯了眼睛,在周棠错拿起自己酒杯时将酒壶接过:“我与夫君好似从未对饮过。”

    她喝醉的模样不太好看,师父同衙门里的好友都管着不让她碰,上一回饮酒还是在周家时秦娴教她酿酒尝过一点,亦是酒后胡乱。

    林禾景又从周棠错手中拿过酒杯,不知有意或是无意,手指触碰到周棠错的掌心,这突然的触碰叫周棠错心神错乱,忙移了目光佯装无辜。

    林禾景倒完酒将杯子放到他面前,端起自己那杯,温声道:“夫君来京都后,我都不曾摆宴席,这一杯酒,便算是替夫君接风了。”

    周棠错一饮而尽,却在林禾景端杯饮酒时拦了她一把:“喝一口就行了——”

    林禾景一仰头,杯空。

    再倒酒。

    周棠错喝了,林禾景替他倒了两回,才放下酒壶问道:“夫君说上一回我离家时只留一封信,所以你生气了,可你怎么到京都后,一直未问过我到底是因何事?”

    周棠错歪头想了一会儿:“刚开始,气你离家、也气不愿与我明言,当然最气的,还是你要与我和离,可后来想想,你做出这般决定,也必是极不容易,而若是能明言的事,定会与我道,你不愿说,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便只气你要同我和离了。”

    回忆起过去两年,周棠错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我想找你,但我爹一句话就问住我了,他说,我找到你后,能帮到你什么。我想了两天,没想出答案,所以我埋头学了两年的医,可两年过去、甚至站到你面前了,我也没想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答案,也就不敢问你。”

    林禾景怔怔看着他,良久才垂下眼:“我要做的事,是替一个人昭雪,这天底下,唯有我一人必须做此事,因为不知成败,便不敢牵连夫君,与夫君和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所以你送了旁人的物事,送我的,是不牵连?”

    林禾景纠正:“是平安。”

    周棠错想了想,笑起来,以林禾景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实在是太正常了:“既然先前不说,为什么今日会说?”

    “因为至此别离,或真是永别了。”

    “什、什么?”周棠错没反应过来,却觉得头越来越晕,他下意识看向酒杯。

    林禾景拿过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杯,慢慢解释:“大理寺的蒙汗药,无色无味,即便夫君学医,也应该察觉不出来。”

    周棠错眼前已有些朦胧,只是依旧不敢相信,他急道:“为什么给我下药?”

    “因为我想夫君平安。”林禾景眼眶带泪,但她仍是笑着,举杯朝周棠错道:“这一杯酒,为夫君饯行,回江州后,和离书便签了吧。”

    “林禾景、你、你这般、我可真生气了!”周棠错急得眼睛泛红,却抵挡不住药效渐重,他撑着站起,又失力坐下:“林禾景、你若敢送我走,我以后,便不理你了!”

    林禾景仰头将杯中酒水喝尽,泪水随之滚落下来,再听周棠错此言,她似是自言自语:“不理我、便不理我吧。”

    左右日后,也再难再见了。

    周棠错再撑不住,他重重倒在桌上,杯盏滚落,酒水洒了衣裳,酒香四散,林禾景挥手丢了杯盏,亦是无力后倒在椅背后,盯着院里一株花意阑珊的杏花树,喃喃道:“你来京都,我好高兴。”

    真的好高兴。

    所以你得活着。

    等陵游回来,林禾景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回江州的马车、吃食、过所、甚至还备了些零食:“蒙汗药的药效有一整日,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出城。”

    陵游整个人都傻了:“回、回江州?”他看着已不省人事的周棠错,双腿一软,便向林禾景哭道:“少夫人呐,你这是把妈往火里推啊,你不知道,两年前你不辞而别,爷在府里闹了七八日,后来又锁了自己半个月,这两年来,他得了什么都记挂着您,亦从不曾放弃让人寻你,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他虽不说,奴也知晓这几日他是高兴的,您这怎么就又让他走。”

    “因为我要死了。”

    陵游愣住,满肚子的话就被掐断在嗓间。

    要、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这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死?

    陵游不明白,可既然少夫人要死了,那爷怎么办?果真要回江州了吗?

    陵游这一想,便想到了次日城门口,林禾景将包袱塞到他怀里,郑重向他行了一礼:“江州离京都路远,这一路劳你多费心。”

    陵游神色复杂,鬼使神差,他点了点头:“少夫人放心。”

    此话一出,便真要回江州了。

    林禾景冲他笑得坦然,陵游却不敢直视于她,或是接受不了自己的软弱,或是因林禾景笑得这样简单。

    林禾景一送再送,直至十里,才终勒住了马,在京都外的送别亭中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她捂上心口,重重吐了口气,对自己道:“接下来的路,不要怕。”

    打马回城,入城的那一瞬,林禾景便察觉到了视线,与上回赶春集路上不同,这一回的视线带着观察、带着审视、带着逼迫。

    做了数年的捕快,从来都是她为黄雀,从未想过有人会将她当作案上鱼肉。

    不过——又有何惧?

    她神色自若,骑着马儿慢慢往小宅走。

    如同预料的一样,在她拐进小巷后,跟在她身后的那几人齐齐出手。

    出手便带风动。

    春风乍起,冷刀已至。林禾景身子后仰的一瞬,两柄刀相叠从她面上横过,若她倒得晚半刻,此时恐也身首异处。

    武学之上,一瞬,不止一瞬。

    林禾景躲开那两刀后当即起身,手按到腰间软剑上,抽出又挡下了第二次的攻击。

    “只有两人吗?”

    她伸出手指,虚空指了两处墙头:“你们不出来吗?”

    其中一处当即跳出一人执刀而来,林禾景冷笑一声,执了软剑对上,几番交手来回,亦不见落下风,虽是如此,林禾景亦不敢放低警惕,毕竟还有一人还未现身。

    “若再不出手,我便不推辞了。”

    依旧无人现身,不过与林禾景交手的那三人似乎也对现下的情况有些不解,甚至有一人还抬头望向了那空落落的墙头,可到底除了墙上的草,什么都没有看到。

    林禾景手下不再留情,她用尽全力,横剑拦下一人,剑身后退,以剑柄打退一人,后借力凌空而起,踩中最后一人的肩膀压以那人跪下,一个后翻直接将其踹至墙边。

    可就算如此,最后一人都没有再现身。

    林禾景扭了扭脖子,翻身上马,睥睨着地上三人,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去敲登闻鼓,你们家大人若有胆,今夜我便在家中等着。”

    说罢她又斜眼墙头之上,嘴唇勾起,倒没再说什么,轻轻催了马儿离开。

    等她走后,那墙头之上果然露出个脑袋,那人扯下蒙面的黑布丢到一旁,自言自语道:“啧,这种地方都能遇到熟人……”

    他从墙上跃下,一身再平常不过布裳,背上背着一把弓箭,他看着地上歪倒的三人,好心道:“那个、要扶你们起来吗?”

    地上那三人咬牙:“方才你为何不现身!”

    男子有些羞涩,道:“我打不过。”

    他顿了一下,道:“方才她让人传话,我就去传话了,看起来你们的伤一时半会儿也影响不了什么,这样吧,我先去回话,你们找个医院治一治伤。”

    说罢转身就走,拐出巷子才摇头:“大白天穿黑衣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异样,这个脑子还是回家放羊吧。”

    他一路走走停停,像极了京都街头普通百姓,至京都官员府邸聚集处,他手里已经提着一篓子鱼敲开一户人家的后门,侧身进院后将鱼篓交到旁人手里,又在府上管事的指引下进了主院,见了院中主人将方才的事叙述了,看着那人皱了眉头他才道:“你先前只教我去解决一人,可没说这个人是个姑娘、还是大理寺的官员……江湖不参与朝堂事,这个规矩你应该明白的。”

    “所以你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男子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姑娘走时说要敲登闻鼓,看来她与你的渊源不浅,只是我不明白,六百年君子世家,庞大人你这官中雅君子有什么缘由会与江州的一个小捕快惹上这样麻烦的关系。”

    庞兴言面露不愉,压低了声音:“你识得她?”

    “两年前机缘巧合见过一面……看你派去的人,你应该不知道她有那样好的身手吧。”男子懒洋洋坐到椅子上,抬手压在脑后,他道:“她在江州做捕快,可是拿住了祸害江南道的采花贼,她手里有把佩刀,普天之下,独她一个捕快有。”

    庞兴言并无兴趣知道这些,他只道:“既然你也听到了她的话,此回,还请你出手相助。”

    “可这是朝堂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朝堂,皆是大黎。”

    “你这话说得不讲道理了,不过谁让我欠你庞家一恩呢。”男子点头:“你放心,我会尽力。”

    庞兴言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此事之后,你便还清了。”

    “这是自然。”

    他站起身往外走,庞兴言顿了一下,忍不住追问:“你是准备再去一次吗?”

    “她那么厉害,你那三个手下都没打得过她,我就一人怎么打得过。”

    “那……”

    “庞大人啊,这等事关你身家性名的要事,你怎未多打听一下,这位林捕快在江州嫁了人,我虽然打不过她,但我……”男子回头冲庞兴言露了个单纯的笑脸:“打得过她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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