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回了小宅后,周棠错将寻到测字先生之遇与林禾景细说,林禾景本是不信,可周棠错总拿着扇子遮面,教她心中发毛,连跟着去大理寺做事都生怕行差踏错被人认出自己身份。

    一连三日,她都抱着谨慎,至第四日时,她脚步虚浮踏进录事堂,王主簿正从外头买包子进来,在门口遇了,抓了她:“小林哇,你这几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林禾景没听清,迷茫抬头:“什、什么?”

    王主簿将油纸包里的包子拿出来,分了她一只,语重心长道:“小林哇,你来录事堂,也有两年了,这几个年轻人里,我最看好你啊,你身在司刑堂,可不能走错路啊。”

    林禾景食不知味,神情依然迷茫:“大人明示……”

    “我这几日下总见有个奇怪的公子跟在你后头……虽说京都之地风气开明,可这见不得光的人、你、也得……”

    主簿说不下去,只盼着林禾景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然林禾景一个包子吃完都未听懂他的支支吾吾,反倒是席阳伯负手走来:“林录事。”

    他神色太过严肃,王主簿以为是他瞧见自己手里的包子,忙将包子揣到怀里,捉了另一名录事佯装说话:“小宋啊,你是我们录事堂这几个年轻人里最看好的一个……”

    林禾景低头上前,端正行了礼:“少卿大人。”

    席阳伯话很简单:“范公有事寻你。”

    王主簿一只耳朵也支在这处,听得此言,在林禾景转身瞧他的一瞬当即抬手示意她去。

    林禾景点了下头,跟上席阳伯,等离录事堂远了,她声音沉下来:“是案子生了变故吗?”

    席阳伯行走动作一僵,后又继续向前,未有隐瞒:“是。”

    两人复沉默下去,直至范学铭屋前,席阳伯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林禾景,他问道:“林姑娘,如果我说此案至今日起,便再无重启的可能,你待如何?”

    林禾景在席阳伯寻上她的时候,甚至更早一些时候,她便接受了呈上案子而天子不查的可能,故而席阳伯肯定了她的猜测后,她除了早有准备的失望之外,并未生出绝望。

    她觉得,即便是天子此回不允,那么下一回、再下一回,甚至此案也会以别的方式重新开始彻查。

    可席阳伯看着她、问出这一句来,她一下便不知如何做答了。

    “我只是这么一问,事情并非毫无转机。”席阳伯没等到回答,也不在意,转了身:“进去吧。”

    他先一步进屋,行礼称了声老师,便轻车熟路倚坐到范学铭下首的书案上,神色自然拿了案上册子开始翻看,林禾景亦行了礼,在范学错指了座后才端正坐下。

    “案子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林禾景点头,她相问道:“大人,陛下为何不准重查?是单这一件不查还都不允查?”

    范学铭未曾开口,其实此时再纠结于此,已然没有太多的意义,范学铭也明白林禾景的意思,她只是想确认在陛下未同意彻查此案背后可有旁人的影响。

    范学铭惊叹于她的敏锐,却又不得不提醒于她:“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此案至今近二十载,要想彻查,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而另九桩案子,件件如此,祁王之叛,朝中已经折损多名官员,有些旧事,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得到真相。”

    林禾景沉默了。

    范学铭道:“你不必泄气,此案交至陛下案前,陛下虽未点此案可查,却也未明言此案作罢,这便是转圜之地,虽希望渺茫,但若我言明其中缘由,陛下会同意的。”

    席阳伯抬首看了范学铭一眼,林禾景一向觉得自己不太瞧得明白太过婉转的表达,可偏偏这一眼,就教她想到了席阳伯先前在屋外问她的那一个问题。

    如果今日之后,她爹爹的案子再不能被重提,那她待如何?

    一如范学铭所言,此案尚有转圜之地,那么席阳伯如何不知?既然他知晓,又何故有那一问?

    所以,他明白范学铭会如何做才会使陛下重查她爹爹的案子,而显然,他并不希望范学铭那样做。

    所以他真正想问的是她可不可以放弃翻案?

    林夏于他而言,是一个可能被冤枉、却陌生的人,范学铭于他,重如师、亲如父。

    要为一个陌生人而使自己的老师身陷泥沼,他的选择自然简单。

    林禾景想了一会儿:“要重查我爹爹的案子,还有一个法子。”

    席阳伯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中尽是不敢置信,他紧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亲口说来、似乎又是想以目光逼退她的妄言。

    “登闻鼓。”

    林禾景还是说了出来。

    范学铭愣了一瞬,后目光渐深沉:“近十年来,没有一人再敲登闻鼓,你可知是为何?”

    登闻鼓是前朝之制,于阙楼前设鼓,许百姓击鼓鸣冤、递呈事状,依状书可断是否可上达天听。

    天子即位时,此鼓半年未休,后百姓之诉圆满、鼓前便日渐冷落,至今时,已十年未有案情。

    非是天下无冤,而是击此鼓,无论何情,先受棍杖三十,若所诉有虚,便以诬告罪论之。如今陛下仁政,诉冤之途不止此一处,故此重罚,无人愿受。

    “此事,并非不至如此。”范学铭看向林禾景:“一击登闻鼓,便是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即便是顺利,也受重刑,更或有性命之忧。”

    席阳伯紧皱着眉头:“不止如此,你击打登闻鼓,此后便要站在世人面前,自揭自己的身世,才可以林家女儿的身份为父申冤。”

    席阳伯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即便你证实了自己的身份,等你受刑三十,在你爹的案子查清之前,你身为罪臣之后,也不可能沾查此案,你会由登闻院受押,直至案清。”

    “你们信我爹爹贪腐吗?”

    席阳伯从未见过林夏,他愿查此案,不过是因范学铭之故,听林禾景这般问,他将目光移到了范学铭身上。范学铭目光下落,语气惆怅:“你父亲当年在京都任职并不久,我与他不过寥寥数面,可我认定、他不会,至少,他不会贪墨江州振灾银。”

    闻得此言,林禾景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笑容:“我在江州待了十余年,从未知晓有人查过我爹的案子、寻过林家后人,在我来江州前,其实有人冒认过我的身份,但纵是如此,江州亦无因此事而来者,而我入京都暗查过往、少卿曾于湖川查起当年旧事,皆无人留意相阻,但此案交于陛下,却有了变故,若非所有案子都否了,那么此案不愿彻查,必然是有原因的,我相信范公与少卿也有此猜测的。”

    她抬手将面上泪水抹去,视线落在案上的细枝小花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忆之中,并无爹爹半分身影,可我觉得,他能得我师父、公爹、范公你们的信任,那他也一定不是个贪官,替他昭雪、洗清身后名,是我难得能为他做的事,击登闻鼓、来京都前,我就愿意的。”

    范学铭欲劝,席阳伯已抢先一步冷静开口:“你在大理寺做事,此事瞒不住,那么你爹爹的案子几乎便不可能会交到大理寺手上,多半会由刑部接手,而刑部从头查起,陈年旧案,又于湖川远地,至少半年。”

    这便意味着,林禾景会带着伤,在大牢里待至少半年,也许根本等不到案子昭雪那日,她便会消没于牢中。

    林禾景并无惧,她思量几分,道:“只有一事,我还需要处理。”

    “何事?可用我们帮你些什么?”

    “寺中,有蒙汗药吗?”

    林禾景下值时,王主簿主动跟上了她的步伐,林禾景以为他是要打听今日到范公处说了什么,正斟酌着字词,却见他怒目直视站在门口的周棠错。

    “林录事,是不是这厮终日纠缠于你,看我今日不将他抓进牢中,好生审问,看看他到底包藏何等祸心!”

    这戏文一般的词儿惊得林禾景一瞬忘记所有,只顾着愣愣看着王主簿冲向周棠错。

    “唉——胖老头儿你为何踢我——”

    直至周棠错叫起时林禾景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拦着。

    王主簿手下不留情面,亦是对林禾景拉架的举动痛彻心扉:“林录事啊,你可是录事堂里我最看重的年轻人呐……”

    林禾景当真是蒙了,好一阵才将误会解释清了。

    王主簿扶了歪倒的官帽,终于想起在此处动手,明日怕是要被御史台告一本了,叹着气奔向了自家马车。

    周棠错拿着手里被撕坏的扇子,恨恨开口:“我瞧着就这么像吃软饭的?”

    林禾景望着他无言,倒是他自己个过了一会乐起来,头都昂起来了:“也是,我如今住你的、吃你的,本就是吃软饭的。”

    这个认知好像教他骄傲起来,他得意理着被弄乱的头发:“禾禾,明儿告诉那个胖老头儿,就说我确如他所言。”

    林禾景没有答他,目光在他脸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她扯出笑容来:“夫君,咱们今日买壶梨花白吧。”

    周棠错未查她的异样,兴高采烈牵起她的手:“嗯,买酒!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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