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朝阙十一年,京都,冬月。

    月前祁王宋安济起兵失败,天子震怒,杀尽祁王一脉,朝堂之中与祁王牵连者,亦受牵连,一时之间,百官戚戚,人人自危。

    大理寺与刑部忙得脚不沾地,两处官员几乎三分之一皆往湖川,月余方徐徐归京都,大理寺司直孔子明今日初归,家都没回便先奔了大理寺。

    “林录事!林录事!”

    孔子明一脚踏进录案堂,瞧得堆山一般的文书之后生出怨念目光,笑意忽然凝于嘴角,忙是点头哈腰出道着抱歉出了录案堂,堂中最后有一清丽女子站起,亦歉意朝旁人欠了身,才小心绕过文书,自里往外。

    “每回来录案堂都像进地狱……”孔子明碎碎念,念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眼前人便是录事,嘿嘿两声住了嘴,又道:“席少卿着我带信于你,道是湖川一行,查到记录当年案子的案卷,他已经着人去寻当年处理过旧案的捕快衙役,山神一案将结,不日归京。”

    林禾景掩于袖中的手一紧,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多谢孔司直。”

    孔子明又笑了两声:“对了,刚到范公那处,他也说有事寻你,你得了空儿去一趟。”

    “行了,话带到了,湖川那几桩案子还有商议之处,我先去忙了。”

    他乐颠颠地离开,一路与各色人群打招呼,他的这般精神,是现下连续办案数月的大理寺少见。

    林禾景思量片刻,返身到录事堂中寻主薄交待去处,整冠理服往范学铭处去。

    不知是不是因孔子明的话,林禾景忍不住开始回忆这一年的生活。

    她离开江州那日,是大寒那日,年关在即,她却孤身一人打马进京都,赶在立春前进了大理寺。

    有范学铭相助,她进录事堂做了录事,借职责之便查林夏当年的案子。

    而距离上一次范学铭这样郑重地见她,已过半年。

    上一回,是她心急父亲的案子,忍不住乱了手脚,险生变故,范学铭出手替她遮掩过去,深劝她要静下来。

    “你爹的案子重不在查,而在重在启,如今时机未到,你若强行去查,打草惊蛇,甚至要误了性命啊。”

    此后她就静了半年,这半年里,她只偶尔闲事整理案卷时借口问一问案情,林夏之案混在一众案子之中,任谁也察觉不出问题。

    她自问做得隐秘。

    可范学铭又见她了。

    “录事林禾景求见范公。”

    她如寺中寻常中官吏一般立于门外清声开口,恰逢寺中另一位少卿时玉书从里出来,清冷目光自她身上一扫而过,什么都没说、与她擦肩而过。

    林禾景直至他离开才暗吐了一口气。

    大理寺中两位少卿,一名席阳伯、一唤时玉书,性情大为不同,席阳伯翩翩公子,常端一副笑面,而这位时少卿,只六字形容“桃花面,寒霜血”。

    席阳伯与范公知晓她身份,林禾景面对二人时倒也不觉如何,只偶见这位时少卿却觉得周身难安,似乎他那双眼睛能看穿于她。

    “林录事,请进。”

    林禾景由人引入屋,范学铭正与一人道:“烧便烧了,人家自己个儿的楼,点两把火还不行了?柳姑娘又不是官身,御史台那几位就是给大理寺寻绊子,此事宫里头那位都没开口,影响不到玉书的,你莫担忧。”

    林禾景倒是有耳闻,昨日里京都东处的燕子楼被烧,纵火者正是燕子楼之主,那位燕子楼之主与时少卿交好,常来寺中,林禾景见过,是个瘦瘦高高的美人,就是面色苍白似是身子不好。

    听这话的意思,是御史台有人借此事参了时玉书?

    范学铭又道:“我听说前两日收了桩案子,说是京都城外有一田舍老翁的地被野狐报复,等会儿着人将它抓抓紧,发出去查吧。”

    同范学铭说话那人得了令,行礼退下,范学铭这才抬头朝林禾景招了两下,林禾景低头上前行礼。

    “方才我说的那件案子,你知道吗?”

    “野狐害田案么?”林禾景想了一下:“下官司记得是三天前京都衙门报上来的。”

    “说说。”

    “看案述并不复杂,京都衙门报上来,许是与田舍老翁所说的野狐仙有关。”

    范学铭笑了两声:“不说案子,只说京都衙门上报的缘由,看来这些日子是有所进益。”

    京都官员多,关系错综复杂,虽在江州城时已熟背过,然至京都,才知除了知晓人情之外,还须知世故。

    求公道,也可不露锋芒。

    范学铭温笑地看着堂下站着的女子:“野狐仙报复一辞尽是荒唐,京都衙门如何不知,多半是查到一半发觉事涉官员,这才交到了大理寺中。”

    “与御史台有关吗?”

    范学铭更是满意,他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嗯,这些日子朝中动荡,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曾出城谈过诗文,不巧那天我出城接夫人,瞧见了。”

    大理寺中,多是护短。

    是说时玉书的事,也是在点她。

    林禾景低头应了声是。

    范学铭笑道:“不必如此拘谨,只是你说闲话……”他顿了一下,走下堂中,轻声道:“今日寻你来,只是想同你说,启陈年旧案,时机将至。”

    林禾景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看着范学铭。

    “祁王作乱,陛下有追查之意,湖川有旧案重提,必会追查。”

    林禾景稍一思索,便也就清楚了,湖川为祁王之地,当年她爹的案子,牵涉振灾银两,可当年案断,振灾银两追回只八成,另有两成下落不明,若以这两成灾银为引,天子思及银两与祁王的关系,必会因此着人掀查旧案。

    如此,顺理成章。

    林禾景跪下:“多谢范公筹谋。”

    范学铭将她扶起:“我不过是想了个法子,接下来你要做的,才是最辛劳的事,你要将湖川这些年的旧案一一看过,整理成册。”

    林禾景稍一思量便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却又被范学铭唤住:“此事我会与王主薄说,你得他之命才可开始。更不可被人察觉你待此事的用心,所以你要如寻常一般,入寺、离寺。”

    似是怕她心急:“事缓则圆,我这处,将至年关,年前不会再有太大的动作了,京都百姓,须得一个好年……”

    “禾景明白。”

    回到录事堂,才在案前坐下,王主薄就主动凑上来:“小林呐,范公寻是什么事啊?”

    林禾景乖乖起身行礼,她虽得范学铭之助进录事堂,可知此事的人却寥寥,王主薄并晓得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得了此问,她当即拿出准备好的话来答:“早上出门买包子的时候撞见范公了,他听说我是录事堂的,便将我叫我去问了几桩案子,后来朝一个长胡子的人说,要将野狐害田案放出去查。”

    此事吩咐下来时,林禾景还未归,王主簿自是信了,又追问道:“然后呢,问完了可还问其他话了?”

    “又问了些录案的细则,范公严谨,指点我了一些,说近来因祁王的案子牵连甚广,我做录事,这种时候更要细心。”

    王主薄点头:“嗯,范公说得有理,此时若有误事,必要重责。”他咳嗽了一声:“你平日行事细致妥当,我也不胆心……对了,你在哪买的包子?”

    林禾景未妨他问这个,神色划过一丝震惊,后才忙补道:“就南边坊头的那家,那家离得最近,主簿大人是饿了吗?要不我替您去买?”

    “不饿不饿”王主簿摇头离开:“那么远!这一来一回的,看不出来,你身子还挺好。”

    至自林禾景一连好几日瞧见王主簿气喘吁吁提着包子进录事堂,胖胖的身子都见着瘦了一圈。

    原来他这般爱吃包子。

    她抱着文书从他旁边走过,暗暗感叹。

    至范学铭唤她的第五日,王主薄终于在一个买包子归来的路上得了范学铭的邀请,进屋喝了两杯茶后,喜滋滋地回了录事堂。

    “范公今日交待,说逆党一案,牵连甚广,既陛下有心要彻查,那湖川这些年的旧案,便皆要一一审查,以妨错漏,不过眼下各州府转呈要案亦多,便只须抽一人来查旧案。”他清了清嗓子:“兹事体大,可有人自愿承此重任?”

    几位录事各自对视一眼,无人答话。

    “那便林录事来吧,你入大理寺时间最晚,正好借此回整理旧案学一学。”

    林禾景合手行礼:“是,下官领命。”

    “好了,这便开始吧。”

    此事定下,林禾景捧着令牌进了案卷楼,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她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翻查旧案,甚至可借寺中之名,向刑部调阅案卷。

    因范学铭的交待,第一日她并不曾多待,像是寻常时候一样出门。

    正是暮晚风凉,至寺前,忽见旁处马车的帘子掀开,有一清俊少年探身出车窗:“林录事,下值了?我去醉风楼吃酒,一起去吗?”

    林禾景眯了眼认出来。

    户部侍郎,时浅知。

    她正思量着说辞婉拒,时浅知又道:“这么些时日你都忙得不见人影,快来快来,我攒了许多趣事呢。”

    这位时侍郎,消息极灵通,京都大大小小的事谁都没他清楚,林禾景听他说是趣事,起了兴趣,便如言提起衣裳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还有一人,官服工整,官帽端端正正压着头发,坐得板正,正是工部侍郎南章晓,一开口却与他这板正之姿大不一样:“人都进来了,你就别跟个等娘的喜雀崽一样了行吗?”

    南章晓出身乡野,说话向来不图文雅。

    林禾景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着时浅知气呼呼坐好,这才问道:“时侍郎是在等我?”

    “本来是等我兄长的,久不见他,正好见了林录事,反正吃酒么,谁吃都一样。”

    他挑挑眉:“林录事,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江州知府事家的公子娶了个捕快、然后那小捕快还跑了的事。”

    林禾景惊得咳嗽连连,掩唇之余,低哑着嗓子问:“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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