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既是蒙冤,自是……”

    要查?

    若是寻常冤案,林禾景早是将回家都忘干净去查案了,怎会坐在此处来问他?

    周棠错话至嘴边,默默消了声音,盯着林禾景好一会儿才道:“若替他伸冤,会有何后果?”

    “或他的冤案昭雪、声名再回,或他并无冤屈、此事再提,便再教人将他罪行再拿出骂数十年、而我性命不保……”

    周棠错解了外裳,慢悠悠倒挪动窗边去开方才被林禾景关上的窗子,顺理成章道:“那就不伸冤了。”

    林禾景像是没听清,上前几步追过去:“什、什么?”

    “不伸啊,这都要误了性命了,伸什么冤,再说了,听你话中之意,这人早已身死,非亲非故的,何必以性命博他一个清白,即便是还他清名,于他而言,还有意义吗?”

    “可是真相本来就是意义。”

    周棠错动作顿了一下,将窗子撑好,便侧回来瞧她:“真相只对在乎它的人有意义,对我而言,你比那桩莫名其妙的冤案重要。”

    林禾景一怔,将他那句“真相只对在乎它的人有意义”反复念了几遍:“我明白了。”

    周棠错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拉至窗边:“唉呀,大雪之前还生烦愁,岂非是辜负美景。”

    林禾景露了个浅笑,同他并肩站在一处,见大雪纷飞。

    一柱香后,林禾景动了动发僵的脖子,道:“夫君,要不你继续看,这美景我先辜负一会儿,我想用个晚饭。”

    周棠错:“……”

    行吧,民以食为天么。

    至于这窗外美景……雪景虽好,也胜不过禾景。

    大雪下了一整夜,周棠错醒过来时,林禾景已出门,不必问也知是去了府衙,这两日伤好了许多,虽出不了门,可能在院里多走两步,他也是高兴。

    他盘算着今日要做什么,背一背医书、再教人把昨日吕元带过来的药拿着认一认,要是气力足,便再在院里指使陵游同广白堆个雪人。

    如此也算是充实。

    周棠错哼着小曲儿喊陵游端水进来洗漱,收拾一番又用了饭,由陵游扶着要往书房,走到廊下,忽见了院门前走进来一人——林禾景。

    她没穿官服,现下穿了件浅粉色绣红梅的棉衣,这是沈知茹给她定的新衣,领口和袖口都缝了白色的兔毛,笼着她那张脸多些可爱来,早上风雪停,她也没穿披风,眼下这么利落精神走进来,可爱之中又多了些英气。

    “禾禾?”

    怎么这时辰回来了?

    周棠错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单握着刀,分明是去了府衙的模样:“府衙今儿个有人与你换了当值吗?”

    只有这个解释了。

    林禾景走上前来,将刀交到陵游手里,又自然扶在了周棠错左侧:“不是,我不当捕快了。”

    她低着头,教周棠错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这一句,却是让他顿在原地:“不当捕快?”

    “是,不当了。”

    林禾景终于将头抬起来了,神色平静,不见喜怒,甚至昨日里的烦愁也不见了。

    周棠错瞧她一会,片刻后点点头:“不当了,也好。”

    心中倒是在意起来,究竟是如何的案子,这般严重?不去平冤昭反,便连捕快一职也不做了。

    当初连嫁他都不愿放弃的捕快之职,如今却一声不响地志便请辞了。

    周棠错心中愈沉。

    “夫君是去书房吗?我陪你过去吧。”

    分明此时他应多问几句,又或是她当解释一番,可偏偏两人都没有再提及,就好像不做捕快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可这分明不是买青菜萝卜的随意。

    周棠错一整日里心思都没法儿集中,医方背了两篇,眼睛就不自主地滚到林禾景身上。

    林禾景坐在一旁的书案上写字,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缘由,突然提及要认字学字,一日里过去,大字写了五六张,确是可见的进步。

    这么过了五六日,周棠错的疑惑依旧未解,可却也日渐消退,甚至在发觉了林禾景不做捕快后在家的时间明显多起来后,他直接将此事抛至脑后了。

    两人相处时间多了许多,原她当值之日远多于假日,还经常要陪着秦娴在江州城里胡乱跑着,再不济都是秦娴寻上门来,两人光是说闲话就能度个大半日,如今倒是十分妙了,他一抬头便可见林禾或坐在他身旁写字,或抱着书念,即便是练功夫,也都是在家了。

    只要她高兴,做不做捕快的,也不要紧。

    “禾禾,师父允我出门了,我们今日出门吧。”

    林禾景做事认真,开始念书后也认真得要考功名一般,连睡觉手里都得捧本书,多是时局相关,周棠错瞧个书名儿都觉得犯困,他觉得林禾景这性子再改下去,哪一日真系个大红花一日看遍江城花也不无可能。

    不过到底读书么,身边总得有一两个不上进还拽着吃喝玩乐的好伙伴,眼下此事无人领她去做,只能由他做个好伙伴,予她书院生活体验。

    “啊?可我这篇文章里的字,还未完全认识。”

    “晚上背书快,白日里玩一会儿也不妨事。”周棠错正色:“再说了,这劳逸结合,方能更好的读书。”

    当年他在书院所结识的那帮同窗,劝人念书不行,劝人玩乐是个个好手。

    于是林禾景被他一番歪理迷得晕晕乎乎,再回神已经坐在马车之中了,长叹一声,才问道:“去哪处玩?”

    “听府上下人说,济州山划了处地,可供人打猎玩,咱们去那处吧。”

    林禾景想了想:“哦……我晓得那处,先前那儿出过案子,那儿猎物皆是家养的,有了客儿就放几只山鸡鸟雀进去,若只图个高兴,去那处倒也行。”

    出来玩,自然是图个乐子。

    可一听那处出过案子,周棠错脸上的神色僵住:“这……罢了罢了,换一处吧。”

    林禾景反劝他:“夫君莫觉得别扭,不过是两个客儿进去打猎,一方射伤了另一方的手骨,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案子。”

    手骨?

    周棠错低头看了看掌心,忽然想起数月前他贪赌险被林禾景扎手的场景,头跟着摇得更紧:“不不不,换一处换一处。”

    不知不觉,他们就开始拥有回忆了。

    林禾景想了片刻:“若是打猎,我领夫君去一处吧。”

    也在济州山中,是平常猎户常行的路,山间甚至还可瞧得猎户搭起的小木屋。一路未遇着人,周棠错呼哧呼哧跟着林禾景踩着石头扶着树,换了好几处地儿,才听她说了声可以。

    冬日天寒,前些日落的雪还未化,动静稍大些,枝头的雪混着冰碴子就扑簌簌砸下来。

    周棠错拍了拍林禾景帽上的落雪,也任她掸过自己肩上。

    “此处有猎物?”

    “……此处安全,又是高处,夫君的伤未好全,这拉弓射箭的事,还是我来吧。”林禾景将背上的弓取下,又背了一袋箭:“我去去就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就当真去打猎了?

    周棠错眼睁睁瞧着林禾景入林中去,未过一会便似听了两声箭离弦的声音,林中有惊鸟起,周棠错不服输也搭了弓箭——林禾景说得没错,这伤还是有点影响的。

    周棠错没太执着,拉弓不行,他就将腰间的小弹弓拿了出来,误打误撞竟也得了只撞上头的兔子,兔子被他拿着小石头打伤了头,摇晃了两下身子就倒在地上不动了,等捡起来才发现竟还活着的。

    等林禾景提着猎物从林里出来时,便瞧见周棠错抱着兔子冲她得意洋洋:“咱们把它带回去,再给它寻个夫君,等来年就能生好些小兔子了。”

    林禾景瞧了那只倒霉的兔子,莫名想起一句话: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想到百年之后,兔子溢出周府之景。

    她弯了弯眼睛:“嗯……到时咱们就吃□□。”

    这一趟打猎之行结束得很快,等两人回了山下,竟还未过午时,陵游同广白在山下守着马车,见了二人归来,上前接了猎物,林禾景下山时捡了些木头藤条,随手绑了只笼子,周棠错抱着的兔子此时被塞在里头,身陷樊笼,狭促之地,教兔子十分不愉悦,总是蹦着要挣出来。

    林禾景扶着周棠错坐上马车,询道:“猎打完了,是回府吗?”

    周棠错摇头:“其实城里西处有处园子,里头的梅花也好看、或是北处又处池子,我听人说,这冬里池面结冰,有人凿了冰洞钓鱼,禾禾你想去哪处?”

    林禾景狐疑:“带着猎物去?”

    周棠错想了一会儿,拍案道:“让陵游同广白送回去,咱俩继续玩。”

    林禾景抬眼瞧着周棠错,片刻后竟什么也没有追问,轻轻点了头。

    城西的腊梅确是一绝,然时节未至,花树寥寥开了几枝,闲走几步便也看到了头,北城的钓鱼台,今年此间主人将池与外处通,一池死水成了活水,这冰面极薄,奴仆们拿着杆子敲过,活水便卷了冰去,等二人到时,唯岸边还存着一指宽的的冰片,不仔细都瞧不得。

    林禾景倒是给面子,坐在边上看周棠错心神不定地守钩。

    “天都要黑了,咱们还不回去?”

    有那么一瞬,周棠错觉得林禾景识破了他的诡计,可更多时间里,他又觉得若他的这般刻意还不被林禾景发觉,那林禾景这数年的捕快可就白当了。

    终于,他目光在空空的木桶间过了一遭,试探问:“要不再待会儿?”

    林禾景果然没有提出异议。

    必然是知晓了。

    周棠错抛下鱼竿:“罢了,回去吧。”

    左右。

    也该准备妥当了。

    马车停下时,天完全暗下去了,林禾景掀开车帘自马车上跳下,落定站稳,才瞧清周围。

    长河千里,高台入云。

    竟是望天台下。

    “这……”

    周棠错跟着从马车上走下,见到她震惊模样,脸上神色又似捉到了只倒霉兔子,他理了理衣裳:“上去吧。”

    上一回来此处,还是夏至那日,那次他们提着灯走过一段融进黑暗里的路,到达顶端之后,他相赠玉佩表达心意,林禾景曲解他的爱慕,而此回……

    百级台阶之上,他从怀中取出早备好的玉环,依旧如前一回那般小心而珍重的挂到林禾景的腰间:“禾禾,我心慕于你。”

    不必借诗试探、不用以物迂回传情。

    他喜欢她,便该光明正大、直截了当的让她知道。

    河道一声哨音,下一瞬天空炸开一朵烟花,林禾景震惊侧目。

    第二朵、第三朵……

    冬日之中的百花齐放,绚丽照耀了整片天空。

    “禾禾,往后,我们每一年都要一起过,好不好?”

    林禾景没有回答,她踮起脚,吻上了周棠错的唇。

    一滴清泪落下,更深的吻淹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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