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孟俞并不擅长讲故事,那段经历在他口中像被成将要写成案卷的记录,干巴巴的只剩下经脉,好在林禾景听明白了。

    多年前的那一天,孟凡鹤带着他到了驿馆,他们衣上尽风尘,半分不敢歇息便去求见林夏,孟俞已经记不起是因何缘由,但那日他们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都没能见到林夏,至上灯,孟凡鹤带着他和重重的沉默出了门,那时的孟俞还小,于他而言,这一下午的等待,是那个唤林夏的大官儿故意为之,像唱大戏中的坏蛋一样。

    可他们才出门不久,有人站在暗巷里唤了孟凡鹤的姓名。

    “孟大哥。”

    声音很低,像是躲猫猫时唤着同伴。

    孟凡鹤被这一声所惊,寻声而去,到暗巷之中,他们瞧见了黑暗里站了个人,孟俞被孟凡鹤按着跪下来,跟着他就听到了他爹的声音:“林大人。”

    那个人唤了他们起身:“孟大哥是为江州之事而来的吧。”

    孟俞听着他爹答话,中间偷偷抬头去瞧那位“林大人”,他长得很高,手里又抱着什么,从孟俞的角度,是看不清林夏的脸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每想到此处,孟俞都觉得那时林夏脸上应该是有两行泪的。

    等孟凡鹤说完,那位林大人才道:“孟大哥,江州、我去不得了。”

    孟俞只记得那位林大人将怀里紧抱着的物事交到了他爹手上,又给了孟凡鹤几张纸:“这是我来时所写,因不知水患如何,只是写了大概,按这些准备,江州能再撑一些时日。”

    后来,那位林大人走进了黑暗之中,再没有回头。

    夕阳走到了最后,孟俞撑着从木板上站起来,冰凉的寒风似乎吹进了骨子里,他眼眶冻红了:“当年我爹回来后不久,你爹的死就传到了江州,一时民愤起,所以当年你爹给的那些计策,我爹虽依言做了,却无法对任何一人说出口。

    他吐了口白气:“当年的事,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查证,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爹不一定有过错,所以你别难过。”

    太阳终于落到了山后,天际只余了丝丝缕缕惨淡无光的霞色。

    孟俞道:“回去吧。”

    “我再坐一会儿。”

    孟俞知林禾景此时心里定是复杂,也不劝,点了头就往回走,到了河岸边,抬头竟见了秦娴站在几丛矮树前,他心中忽地紧张了一下,转身回头估算了一下此处到林禾景坐的位置,算着秦娴应是听不得先前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秦娴:“怎么到这儿来了?”

    秦娴像是堪破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整个人都陷在了震惊之中,她抬起头去与孟俞对视,企图在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寻找一个答案,然而没能找到,她万分失望地低下头,又听得孟俞开口。

    “冬日凉,回屋去吧。”

    “你喜欢林姐姐吗?”

    秦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这话来了,反应过来才知是如何的逾越与失礼,孟捕头亡故,孟俞当下定是难过得要命,孟家待她不薄、林禾景也有恩于她、甚至如今还是她的好友,她怎么能问这样不尊重孟家、又会伤林禾景清名的话来?

    她慌了,忙道:“不是、你、你就当没有听到……”

    孟俞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他明白了什么:“曾经喜欢过。”

    秦娴没想到他会回答,更没想到他会承认,可这短短的五个字,却让她心中一沉,沉重之余又有一份侥幸。

    曾经喜欢过……那现在呢?不喜欢了吗?

    可她不敢再问了,她红着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说与别人听的……是先前大娘问你去了何处,我才出来寻你的,你家中来了人,大娘一人在家应是不暇,孟大哥还是快些回去吧。”

    孟俞瞧了她片刻,心中复杂,却是不敢将剩下的几个字说出来。

    父亲身死,依礼他当三年不娶。

    说出来,便要误她三年。

    他不过江州城中小小的捕快,既无家学传承,也非富甲一方,有何德何能?

    孟俞装作什么都没有发觉的模样,朝她浅行一礼:“多谢秦姑娘相告,我这便回去……家中乱,秦姑娘便别跟了,回小院吧,晚饭我等会叫阿禾送去。”

    秦娴涨红了眼睛,眼睁睁瞧着他走远,泪珠才滚下来,忽又听得身后林禾景的声音:“阿娴?你哭了?”

    秦娴忙将眼泪擦去,转身向林禾景:“没、没有,冬日风冷,吹着了。”

    “那便不要站在风口处了,回去吧。”

    林禾景心里有事,也没发觉到秦娴的异样,唤着她回小院,嘱了她莫给生人开门,就回了孟宅,与孟俞一同跪在孟凡鹤守灵。

    她在孟家守了三日,后送葬济山时阮玉兰又使她以女儿之仪送了孟凡鹤入土,因此事,清水巷里便有人猜着阮玉兰坚持了一辈子,临了终是心软,想替孟凡鹤认了林禾景,可日后林禾景出入孟宅时,依旧是以师娘、师兄相称,又叫旁人生疑。

    此中缘由早衍出八百个猜测来,却无一个定论。林禾景与孟家都是照常来往着,未理会这些流言。

    至孟凡鹤身故,孟俞依大黎律法须丁忧守家,一下失了两个主心骨,府衙捕快房乱了近半月,后周彦提了李丁暂领捕快房一事,又以孙丙为辅,二人合力这才教府衙重新稳定下来。

    冬寒渐重,林禾景今日出门巡街,半路落了大雪,到家时发髻蒙了厚厚一层,昭然替她拂去时,她才恍惚知晓。

    “这么大的雪,少夫人怎么也不撑把伞?”

    林禾景捏着已经成冰的雪块,无所谓地笑笑:“我有功夫,也不冷的。”

    “这功夫又不能当伞用。”

    昭然一句话便辨倒了她,林禾景乖乖认错:“下回打伞……夫君呢?去回春堂了吗?”

    “不是,吕大夫说今儿正好在这儿出诊,便顺路来替小公子诊了伤,说是恢复得好,先前骨头的伤也养得好,等送吕大夫出府,小公子就去老爷夫人那处了。”

    林禾景点了点头,抱着昭然送过来的暖炉子坐在窗边发呆。

    这几日天暗得更早了,她回来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天就全黑了,院里点了灯,灯光映了白雪若仙,林禾景自问不是一个喜欢闲坐看雪的人,可今日这么安静地瞧着,竟也好似是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大雪满空,确是件值得停下来的事。

    瞧着瞧着,视线里忽出现了三个人,一人提灯走在前头,另有一人走得艰难跟在灯后,还有一人扶着那难行的。

    提灯的是陵游,走在后头的自然是周棠错同广白。

    他们三人一近热闹就跟着来他,陵游从窗外瞧见了她,扯着嗓门就喊:“少夫人,奴摔着了!”

    林禾景挑了眉去瞧他,果然瞧见他手里的灯笼失了一只角,衣裳也湿了一角,那一角上沾了不少泥迹,光看着那拖拉的痕迹林禾景便晓得这一摔必然是不轻。

    周棠错黑着脸:“提着灯都能踩空,还好意思叫唤。”

    陵游悻悻争辩几句,几人三言两句说着当时之景,周棠错最先发现林禾景脸上笑意,便趁着兵荒马乱之际挪到了窗台前,撑着窗边,从身后拿出一枝梅花送林禾景面前,邀功道:“府上梅花开了,送你。”

    陵游瞧了花也终想起了摔倒的缘由:“少夫人,奴就是提着灯去寻梅花时摔的,爷说要开得最盛的一枝,奴瞧着花儿才没注意脚下。”

    林禾景扑哧笑出声,伸手接过了梅花,向着陵游道:“多谢啦。”

    周棠错不满,伸手握了林禾景接花的手,委屈道:“花可是我摘的。”

    林禾景一愣。

    他摘的?

    “你的伤……”她一顿,笑起来:“那也多谢夫君了。”

    周棠错拉她靠近,忽地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身后陵游同广白的斗嘴猛地顿住,林禾景也被他这突然的亲昵惊住,退开两步,脸猛得红了,慌张道:“登徒子!”

    周棠错笑起来,似对她的反应颇满意,得了骂反而自得起来:“骂了这句就完了?不得再打一下?”

    陵游同广白再听不下去了,当即握手言和,提着破灯笼退下了。

    林禾景没好气,不想再理他,偏周棠错又扮起可怜来:“别啊,我错了错了,禾禾你要是不理我,我今儿就得在外头过夜了。”

    林禾景关了窗:“那就在外头睡吧。”

    她将花插回到瓶子里,外头窸窸窣窣的敲窗声伴着周棠错一声接着一声卖好,她忍不住唇角上扬,出门绕到他跟前,果然伸手握拳,轻轻锤了他一下:“看你下回还敢这般孟浪。”

    周棠错忍着笑握了她的手,故做正经:“是,下回由夫人先孟浪。”

    林禾景忍不住要抽手,他故作吃痛,惊了林禾景不敢动作:“碰了伤处了?”

    “嗯,夫人不让拉手,心里的伤口痛。”

    林禾景这回是再忍不住了,抽了手就要回去,周棠错终是认错,林禾景憋了口气扶他回屋。

    “今日夫君颇招打。”

    周棠错叹了口气,伸手去戳她鼓起的脸颊:“还不是你好些日子魂不守舍,同你说话也不理人,我都怕你瞧上别人了。”

    林禾景一愣,不作声了。

    周棠错站定,温声道:“说说吧,什么事教你这般为难?”

    看着周棠错清亮的双眸,林禾景张了张口,思虑一番,还是低下了头,好似这样才有勇气,她轻声道:“如果有一个人可能蒙冤而死,得万万骂名,夫君,你觉得我应去替他唤一声冤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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