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闻鸿好像比平时更冷一些，说来奇怪，那明明是江南枝第一次在闻鸿身上感受到自上而下的压迫感，为何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许熟悉？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江南枝有几些发怵。

    潜灵谷的日色末入山线之下，晚间凉意如蛇般盘上她的颈，让她鬼使神差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骨子里迸出无端的兴奋。

    “姜姐姐？”

    李庭雀出声将江南枝的神识拽了回来，江南枝收起心中犹疑，带着李庭雀朝闻鸿走去，“喏，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水灵根。”

    李庭雀本还心中疑惑，毕竟这名修士…看起来不仅对自己有敌意，和姜姐姐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不然怎么还摆个臭脸呢？不过既然姜姐姐这么说了，必然有她的考量。

    他阅人不算多，可直觉从未出错，眼前的女子虽不漂亮，但灵性天赋极高，在这个靠拳头说话的三界，比起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是实力来的更加重要。

    江南枝把刚才和李庭雀的计划和闻鸿又说了一遍，准确的来说，是通知了一遍。

    “如何？”

    闻鸿并不笨，稍作分析便知晓江南枝的用意，然而这样的配置对旁人来说是冒险，对他而言却百利无害，毕竟没有一个团队会要一个灵根受损的术师。

    可……江南枝为何要帮他？他不喜欺诈，亦不喜来自江南枝的恩惠，看着还蒙在鼓里的少年郎，便如实相告：“多谢好意，不过我灵根受损，修为难有精进。”

    等于是变相拒绝了。

    江南枝一听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刚要瞪眼，就听李庭雀开怀一笑，咧着大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闻兄把我当什么了，我是那种会嫌弃队友拖后腿的人吗？！”

    李庭雀过去处处被天赋异禀的兄长碾压，被族里几个哥哥嘲笑没出息，今回又怎么去做过去他厌恶的那类人？十分理解，他如何不懂这样的感受，是以十分善解人意地拍了闻鸿的肩膀：“闻兄放心，我这人素来讨厌霸权独大，你与我同为水灵根，我必竭尽所能帮助你！不就是灵根受损嘛，扶桑聚天地灵宝，必有能修复你灵脉的珍药！”

    说完这话，不光是闻鸿，这下连江南枝都呆了，顿觉李庭雀背后光芒万丈闪瞎了眼。究竟是哪家养出来的男菩萨，竟然如此为人考虑，她过去生在尔虞我诈危机四伏的皇城王宫，身边的人不是有算计就是别有所图，可这个李庭雀……图啥呢。

    李庭雀突然一顿，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我有个要求啊……”

    闻鸿垂下眼，“请说。”

    少年有几分羞赧，“咳咳，就是……以后你俩都是我罩的人了，得认我做老大。”

    江南枝：“……”

    闻鸿：“……”

    就这样，两人沉默的时刻，李庭雀已经将这件事敲定了，五人院落还差两位，只可惜剩余的修士光听他们不均衡的元素配置就劝退了不少人，有些胆大冒险的好不容易同意了，一听闻鸿是个废灵根，又悻悻然退了出去。

    “五元素相生相克，少了一元素就必然失了平衡，我不敢冒这个险。”

    “别开玩笑了，一个废灵根在队伍里不是拖后腿么？”

    “什么？还得喊你老大，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想老子认你当老大，老子才不陪你们玩过家家。”

    “……”

    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正常人多，像李庭雀这种傻子实在是不可多得。到最后，江南枝一行三人都没找到合适的队友，只好三人入住豪华五人院宿。

    “唉，你们别泄气啊，我们还是占到便宜了的！”

    江南枝坐在院落的枣树下掀起眼皮：“什么便宜？”

    “我们的院落比人家的大啊！”

    江、闻俩人：……

    *

    是夜，星疏，月上树梢。

    江南枝在自个儿卧房净完颜，对着铜镜一瞧，面容已经变了回来，想起江殃走后，自己为了图方便就把易容丹全部交给了闻鸿，若明日一早顶着这张脸出去遇上李庭雀，恐怕要露馅。她听着院宿寂静无声，便扯了块帕子蒙在脸上，悄悄来到了闻鸿房门口。

    她伸手欲要叩门，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她来不及抬首，视线便落在男子的襟衣处，大概是他起的匆忙又不想江南枝进屋，因此随意披了件衣裳，连领口都是松散的，如玉的颈下两道深邃的锁骨沾染了月色的白，却被未束起的几缕墨发轻掩着，她看得并不尽人意。

    江南枝伸手叩门的手柔柔落在他的衣襟，替他拂开肩头的发，指尖似不经意地擦过他的侧颈，缓缓扬首，轻佻一笑：“我来找你要东西。”

    闻鸿也已恢复了容貌。

    真没想到几个时辰没见到这张脸，心里就痒得出奇，想要将人逗弄逗弄，想看闻鸿憋着怒火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想看他厌恶抵触却又不得不违背本心顺从她的姿态。

    她正要再上前进屋，闻鸿即刻把手中的瓶子丢到她怀中，把门堵死，沉声言道：“别再落我这了。”

    江南枝笑得更加勾人，对味儿。

    她再怎么不习术法，也要比闻鸿这个天资愚笨灵脉巨废的人强些，她用一根指抵着他的胸膛，硬生生用威压与蛮力将人逼近了房屋，随后用脚勾着房门合上，又反手上了锁，朝闻鸿无奈地歪了歪头，楚楚可怜道：“选寝时不知，我窗外竟对着坟山。”

    闻鸿早已看惯她的把戏，轻嗤道：“殿下怎会害怕？”

    少女忍俊不禁，打趣道：“谁说我怕了？”

    闻鸿垂眸看向对方，倒是好奇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与我房间朝向一致，开窗也能看到，”她拽着闻鸿来到窗几前，撩开竹帘，只见不远处立着数块碑石，还有大大小小的坟冢，夜间雾障作衬，愈加引起森森，她故作怜惜接着说：“坟鬼向来恃强凌弱，本宫身为魔姬，他们自然不敢冒犯，可你身弱体虚，我在你边上，也好帮你镇上一镇。”

    闻鸿看着面前女子，懒得与她多说，直接下了逐客令：“出去。”

    “出去？”江南枝望着闻鸿冷冰冰的脸，忍不住又往前挪近了几分，话锋一转，“若我偏要睡这呢？”

    她在诱他。

    闻鸿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陪你睡好不好？”

    江南枝故意刁难往前贴了一步，拽着闻鸿的领子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靠近，江南枝盯着闻鸿漆黑的瞳，忽然间灿然一笑。

    “躲什么，”少女语调绵软，微笑间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天真，“忘记你和我什么关系了？”

    闻鸿脸色一沉。

    他受不了江南枝一次次践踏他的自尊，自有记忆以来，魔姬伺宠这一身份成了他心底的一根锐刺，时刻提醒着自己糟糕的处境。

    伺宠是什么？不光光是以色侍人，还是随时可被更换与抛弃的器具。

    想到这儿，闻鸿的脸色显然更冷了几分，“不用你反复提醒。”

    江南枝松开抓住闻鸿前襟的手，转而温柔地帮他抚平皱了的领口。

    闻鸿对江南枝的触碰避之如蛇蝎，“魔姬若是想，三界无数才俊供殿下差遣，何必总在我这样的废人身上找乐子。”

    “这怎么一样，”江南枝巧笑倩兮，“他们哪有你好看？”

    瞧她如此戏谑，闻鸿头也不回地朝次间走去，拍开江南枝的手，“殿下既然爱作践自己，那便爱呆多晚就呆多晚吧。”

    江南枝皮肉细嫩，闻鸿的力度不重，可她的手背还是泛起了红。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刚添的红印，小施术法将人定在原地。

    窗外的月色冷如寒霜，轻薄地铺在地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且住着吧。”

    江南枝绕到闻鸿边上，青年带着厌恶之色的眼风狠狠刮过少女明艳近妖的脸蛋。目光相撞的刹那，江南枝心尖无端一颤，四肢百骸中流淌的血液仿佛被闻鸿的眼神刺激地沸腾了起来。真是奇怪，江南枝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闻鸿越讨厌她，她就越是乐此不疲地想凑上去恶心人。

    她想不出缘由，只好将这一现象归结于一种抽象的怪癖。

    收敛了玩笑之色，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你知道吗，感觉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你越抗拒我，我反而越想强迫你。或许哪天你让我如意一次，我便觉得你没意思，可能就不要你了。”

    不知是被哪个字眼刺到，闻鸿神情一滞，“什么？”

    他愣了一瞬，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又在诈她，江南枝诡计多端，又怎会说话算话。可下一刻他细看她的神色，语气平和认真竟不似作伪，像是陈述一件事实，又好像认真地在为自己出主意。

    江南枝又重复了一遍，真心实意道：“我说你让我如意一次，我今后兴许就不纠缠你……”

    闻鸿冷冷截住她的话端，“你可以出去了。”

    这一刻，这些月以来被戏耍、被愚弄、被践踏自尊的怒火仿佛烧到了极致。

    只有天生的坏种，才会为了私欲，把兰菊践踏，将君竹敲碎，她不过想看有骨气的善类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想看高洁的人沾上卑贱的地沟秽水。亦似人间一境中的褒姒，只爱对被戏弄的狼狈者啼笑皆非。

    他判断的没错，她从未在乎过他，一旦私欲被满足，他便是弃子。

    江南枝慢悠悠地打量了青年一眼，推门而去。

    住在隔壁的李庭雀耳力甚佳，听闻动静出门瞧了一眼，可却慢了一步，只瞧见女子一色月白的衣袂，还有那一晃而过的模糊侧颜，仅是一瞥，已是美得惊人。

    天地间美色无数，可偏偏这一数，让见惯了美人的李庭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少女六感敏锐，察觉被注视后，第一时间隐匿了身形，原本朝着自己寝具居的脚步一顿，转向了别处。

    *

    次日一早，少女刚服下易容丹，寝门就被霹雳桄榔地锤响，江南枝皱着眉头去开门，却见李庭雀揪着闻鸿的领子站在她的门口，前者痛心疾首道：“姜姐姐，昨日我便看出你对闻兄不一般了，可你却不知道他昨夜竟背着你做了何事！”

    江南枝一脸懵逼，看着一声不吭的闻鸿，“啊？何事？”

    “姜姐姐，闻兄月下深夜私会美人，你知也不知？！”李庭雀说得义愤填膺振振有词。

    昨夜闻鸿夜会的人，可不就是自己么！

    江南枝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说话结巴。

    “不……呃，我不知……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