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麝纤缕

    雪中老者枯草似的面皮沾满了雪。

    侯青喘息着,力气丝毫没有回寰,想到这绝不是谢瞻那个死人的谋划。

    “古阁主,”侯青冷得发抖,雪光刺眼,晃得他想吐。“我以为你是好人,跟我们一派的。”

    “我是,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渴求,江湖式微,我们麒麟阁以麒麟为名,可麒麟不在我们手里。”

    老者身旁跟着三五个门徒,在他的指挥下,已经把侯青架住,防备着他临时起意,长剑落在雪地上,纷纷扬扬的雪给埋住了。

    侯青越发难受,本就伤没好清,风雪一裹,浑身又冷又热,颇似风寒的感受。

    逞口气,撑着气力,“你不知道麒麟被谢瞻给囊死了吗!要报仇为何不去找他!”

    “我教主岂容你构陷!”古百越道,一边挥了挥手,吩咐门徒把侯青押走,一边又满是哂笑,“本来担心你不好擒,便我也来了,谁知,你看着,落到这番田地。”

    侯青脑袋昏沉,硬是拖着走了几里地才昏。

    ——

    迷迷糊糊,听见水声和某种动物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

    睁开眼,侯青视线被一丛崖壁水帘给挡住。

    四处不透风,阳光从崖顶泄下,水潭中的鳄鱼游来游去。

    侯青怒骂几句,这可是老地方,还有些老伙计,他认出来了。

    束缚他的锁链哗哗作响,“是谁?谢瞻?你没死吗?!”

    古百越来者不善他一点也不稀奇,那老匹夫往日装得慈眉善目,跟梁门君混的能有什么好货!

    为什么会是风晴山谷?

    阴谋??

    不适之感也越发强烈。

    “是谁锁着我?给我滚出来,古百越,你敢锁着我,你小心未来的路走得不平当!”

    几只鳄鱼从水潭里爬出来,利齿在光下,看得红彤彤一片,齿缝里仍挂着碎肉。

    侯青自然不惧,握掌成拳,便狠狠捶捶向扑过来的巨物。

    然而,异状也随之而来,心肺挤压收缩,又冷又热,连力气也大打折扣,捶在鳄鱼身上,不轻不重,鳞甲划拉得手哗啦直淌血。闻着血味,倒是让鳄鱼一甩尾巴,几只一哄而上,咕噜噜,轰隆隆。

    那剑伤……

    多年苦修的武功自然也不是假的,一拳一掌,直到将围上来的四只鳄鱼得捶得血肉模糊。

    侯青遂即目光上移,侧方暗影处,似有人影颤然一动。

    “鼠辈!”

    他憋了一肚子气,细想之下,也觉得不可能是谢瞻的阴谋,那人,就算是,也会碍于蓝兔。

    他让他去找回来欧阳虹,给苏紫草的解药……等等,苏紫草?

    “谢瞻你个狗日的,他妈的你也给我下毒!”

    要将牙齿咬碎掉,侯青火冒三丈的想,狗贼将他利用完了之后,连他也是个威胁吗!

    “谢子复,你狼心狗肺你,畜生披了人皮,老子替你善后,你居然给我搞这一出!蓝兔母女真是亏得死。有你这样的丈夫和爹,滚出来!我非得剁了你!”

    石块从崖壁上掉在水潭里,发出噗通一声。

    侯青瘫在鳄鱼稀烂的肉堆中,怒吼之后逐渐昏沉无力,眼皮闭紧。

    ——

    无常在雪地里,狂奔而去,剧烈的欣喜掩盖了雪的冰冷。

    老天还是没有薄待主子,夫人居然给主子留下了血脉,那个孩子……是明霓?

    蹲在雪地里,大朵的雪落在他脸上,针扎似的疼。

    抬头,望见黑衣的林寒。

    “不要做无用功。”他劝道。

    无常傻笑了下,“也不是无用功啊。你知道主子有孩子吗?”

    林寒刚想摇头,就看见无常蓦然熄灭笑容,冷面冷情地望着他,好像他要是隐瞒了他,下一秒他就会死。

    “就我们四个。你们远在国都,若有人诚心不叫你们知道,根本无从得知,还是小柳儿先告诉我的。”

    无常动了动,站起来,看着山谷里碑林密布,白茫茫一片覆盖着雪。

    无常再次粲然一笑,“此后我就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林寒又气又迷糊,“所以让我来捅你一刀?你在想什么?我那天骂你的话可不是假的!我真想骂你。”

    雪天迷眼,黑衣的林寒与白衣的无常,雾蒙蒙地看着真像索命的无常。

    “你少管我的闲事!”漠然至极。

    林寒烦得转身就走。

    无常赶忙一步去拦住他,扯住袖子,“林寒,你站住!你不帮我,我就找阿祁哥帮我!”

    林寒果然站住了,“你敢!不要破坏他的清静!你那么能耐你自己去呀!”

    无常冷情冷笑,“我可敢了,你以为这么久我在干什么?你不帮我,我就一刀抹了脖子给方祁看,我死无所谓,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林寒怔住,末了,恶寒地盯了盯他,攥了攥手指又松开,“为什么是侯青?要是我剑没收住,你就真死了。”

    岂料无常恶鬼一样变化了脸色,痛恨地说:“当着他的面?更妙了,像他那样的人,自诩为正道,一个他心中有爱欲的人,死在他面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脸自称什么侠客?羞都要羞得自尽了!”

    林寒想说些打击他的话,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他本就不善言辞,无常这副样子竟和往日主子谋算人心时不谋而合,阴魅而诡谲,荒诞又骇人,“你……你不是要给主子报仇才策划这一切吧?如果是,趁早歇了这心,主子终时,你也在跟前,难道不知他早已经放下了与七侠的恩怨,留给我们的遗言也是在夫人有难时尽心帮衬,你做这件事,根本就是违背他的意愿!”

    “我没见他临终!不知道!”无常指尖锐利,死死扣住手掌,以防自己发疯,“你不要管,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他的剑伤绝对好不了。”

    林寒被这态度气得发抖,而他仍旧顾念着他,“又让我帮你又不让我管,你使唤狗呢!……那为什么古百越那老头子也掺和进来了!你们做了什么交易?他怎么会安心听你指挥?”

    “黑虎令在我手里,他想要,”无常的发在风中凌乱着,沾着雪,还穿的单薄,冻得脸无血色,“还有苏紫草的解药,他一直屈居于梁门君之下,心有不甘,苏紫草削了他的功力。才让他来抓住侯青。”

    “为此不惜得罪七侠?”林寒忍不住指出这漏洞。

    无常嗤笑,“七侠?欧阳虹隐退,夫人自顾不暇,早年的居士郁郁寡欢,药谷神医只是个大夫,他的剑还不如他的银针管用,紫云剑夫妇也避世绝俗,大隐于市,江湖斗争,他们管得着吗!多年以前,主子远在国都半生不死,是我,将他的消息透露出去的!他要报仇,我就帮他报仇,光有山庄之力怎么够!魔教旧徒,我可是一清二楚他们是什么东西了!”

    骤然得知眼前的人不是他认为的那样,林寒心内跟堵了一口气似的。

    然而他无可奈何,只得说:“你要锁着他到什么时候?”

    无常未应,走在雪中,身影逐渐与雪融为一体。

    ——

    月光柔和地照下来,餐果食饭放在不远处,刚好到他锁链能够行动之处。

    流窜的鳄鱼敌视着,却隐在水潭里,不敢上前。

    只因为忌惮着那清润的年轻人,此时正从鳄鱼肉堆里,扒拉出一截断骨,狠命地往地上戳去!

    ——

    葬仪简陋到几乎没有人来参加。

    他悔恨没能将自己也烧在火里,又庆幸自己还留有少许意志,没让自己死。

    那不是他的责任,也不该是他的下场。

    南街里梨叶茂密,往日不结果的树,今夏挂着半熟不透的果子。

    他忍不住恼恨张大叔的多管事,以为养了几只蜜蜂给花采了蜜,就能让人喜爱看见梨树结果吗?!

    他只喜欢花,不喜欢果。

    顾亭林走进来,就看见无常这般看着梨树,恨不得要将那树千刀万剐一样。

    “不喜欢,我让人把树移走?”他近在身旁,轻巧。

    “不许动!”

    顾亭林何日见过这人这人这般的态度和模样,只以为他是处在哀恸之间。

    “且宽心吧,子复多年,病体已然倒塌,活人在世,便不要辜负去世之人的忧心。他忧虑你,阿宁,他希望你忘记一切,你愿意去山庄也罢,留在国都亦然也可,只要你,对自己好一点。”

    许久,他才说话,“陛下肯让我离开?”

    顾亭林摇摇头 ,“当然不肯了,只是不想看见你如此痛苦,去吧,我这方天地,等你归来,不归来,就去寻找你的一方天地。”

    无常拜了两拜,枯槁的眼睛动了动,“感念陛下宽宏,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等我忙完,我就回来,如遇不测,请陛下勿念勿挂,自此长命百岁,国祚永延,常落宁自有命数。若我无虞,常洛宁仍愿终生以侍奉之心伴随陛下左右,直至弃绝。”

    信誓旦旦,

    “你去哪儿?”

    “北境。”

    无常等着接下来的问话,然而顾亭林忽得不再问了,一贯步履矫健,走去门房,踏出南街。

    月光和雪光实在刺眼,漏过窗棂子,照醒了无常。

    他睡意全无,瞪着顶梁。

    再看住所实在简陋,石头堆成的床,一张桌子,离远的墙根下,一个瓦炉。

    心痛得不能自已,要碎掉。

    好容易挨到天亮,又冷又饿时,薄暮中,看见林寒走来。

    “怎么没走?”

    林寒淡然地应,“人不见了。”

    无常却要背过气去,“不可能!他逃不出来!是你把他放走的?”悚然至极地喘着气,恰如呼吸被扼住,“是不是你?”

    “疯了吗?你能怀疑我?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侯青乃是当世卓绝的几个侠客之一,一个水潭可能囚得住他吗!”

    薄暮中,无常嘴唇都失了血色,“可……可苏紫草化掉了……他的功力,”

    “苏紫草也不是万全之策,欧阳虹的毒不比侯青深?他不也没事!你下点砒霜都比苏紫草来得痛快!”

    “不,不行!”

    比起林寒的镇定自若,无常全然一副忿怒显相。

    ——

    黑虎山漫山遍野都是雪,那雪看着竟比山谷里的凛冽。

    无常也不嫌冷,薄褂轻衫,末了踏上旧地就见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老朽无能,不能帮教主除去心头大患,惹您烦忧。”古百越虔口说着,却未必有多恭敬。

    “不敢当,主子已逝,我不过是他的仆从,阁主想要,就自己给自己封个教主当当。”不知他什么目的,只好如常交涉着。

    古百越看他手中兀自出现一块令牌,目光被引过去的同时,也嘲讽地笑,“那多没意思,总归不是自己的荣誉。”

    无常往殿中去了去,在破烂漏风的殿中,不喜不笑,“令牌是你的了,阁主既然能比所有人活得久,就一定有过人本事,七侠乾坤朗日地活着,阁主卧榻之上,可能睡得安稳?不如给他们找点麻烦,一个一个解决了他们!”

    “玉蟾宫主也要吗?”

    “除此之外,蓝宫主是教主遗孀,自是我们武陵教自己的人。”

    老头子风一样地越过来,飘然到无常身前,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还真是有心成事!深谋远虑,不过令牌算什么东西!魔教已经覆灭,就是做了教主有什么用,真以为是看在破牌子的份上?不过是谢瞻狗崽子下毒手,苏紫草半颗是毒药,另外半颗在哪儿?”

    无常亦不挣扎也不动,较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你可没给七侠找麻烦呢!……全天下只有谢瞻知道解药如何制作,而他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我手上的半颗。”

    古百越心生厌恶,手却不由自主松开了,无常轻微地呼吸着,“……阁主杀了我也无妨,……你敢赌吗?猜猜我把药放在哪里了?”又抬头,蛇一般怨毒,“阁主日后必能成就大业,江湖已经没人能跟麒麟阁抗衡了。”

    风雪涌起,极目远眺,目及之处,皆是一片白。

    “阁主也无需做些什么事来证明您的厉害,只是侯青逃走了,与您,可是隐患,欧阳虹即便隐居不问世事,可普天之下能够抗衡七侠的人有几位?他们自诩为救世大侠,真要掺手江湖,你,你们抵抗的了吗?”

    古百越越发明显的忧虑自然逃不出无常的眼睛,他低眉顺眼,担忧与泄愤恰到好处,“今日情况不是我说,阁主也能看得明白,阁主用心良苦,在教主逝世之后,还能惦记着承扬魔教旧日威名,我敬佩您,只是主子惨淡死去,而七侠却招摇过市。”

    雪更凛冽,古百越更低沉了些面孔,无常看得心停滞了下,不再絮絮叨叨说话,他后怕地往后退了退,他刚怕这老头子做些什么事,就见古百越手掌翻腾之间,迅猛一掌打在无常胸口。

    “林寒……”

    无常费心地喊了声,涌出一口血,然而之前说好候在殿外以防万一的人,任凭他呼喊也没了踪影。

    古百越往那走了走,转了转手,投去厌恶的眼神,“真当我是梁门君那般的蠢货?比起谢瞻,你的把戏太拙劣!小相公,你给谢瞻报仇雪恨?可不要拉着江湖给他陪葬!苏紫草的解药在哪?”

    无常趴在地上,向下挤压着心脏,憎恶地笑笑,“我不会说的,我难道会怕死怕疼?那毒会将你一点一点折磨殆尽,欧阳那时候的惨状,你不是没见过……你……比我死得惨。”

    古百越眼凸嘴凹,花白的眉毛倒竖起来,腿脚重重地走进,“那就看看,……年轻人,你们还是太狂妄……”

    就在古百越再次一掌向在无常颅顶之处的时候,一把泛蓝的剑投掷过来,将古百越手掌整个钉在地上。

    他痛得呼喊不已。

    无常微微抬起头来,往外看去,无名剑……“林寒?”

    风雪之际,白色的衣衫飘扬着融进风雪,墨发飞扬,冷面寒光。

    “侯青。”

    无常对他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惨淡地笑了笑,果然还是天赋卓越的侠客呀!任凭怎么处在水深火热里,还是被命运眷顾。

    思绪如潮,口中也涌出更多的血,呢喃细语混着血滴落,“救我……侯青,”

    侯青邪肆地笑了笑,眼里却如刀凌厉,对那呼喊充耳不闻,“阁主年纪大了,还在这风花雪月,受这蛊惑你真该!”

    正当古百越颤巍巍地去以为侯青已经明白他的遭遇情有可原之时,无名剑蓦然就从老头掌心里猛拔出来。

    一时不慎,古百越被这痛刺激得半边身子麻得都动不了,颤抖着摔倒在地,还没说话,就见侯青转了转无名剑,凌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剑刺去。

    听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古百越即刻失去了意识。

    不知死没死,侯青再刺了一剑,这次他照着心脏的部分刺过去。

    再次抽出无名剑,血顺着泛蓝的刃口低落,他甩了甩血。

    血被风与力道甩得四处飞溅。

    他终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常。

    如此漠漠冷沉。

    在血的映衬下,无常发如暗夜,肤如雪,磕蹭的淤伤红紫青白,却又如光,如月,美到不可方物。

    “侯青,你救救我…”

    侯青已然,无动于衷。

    ——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