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林羡鱼觉得沈听林有一点奇怪,一整天都坐在钢琴前,但翻来覆去弹奏的都是同一首曲子,就是昨天明姝照着琴谱弹出来的曲子。休息时间他也只是望着那串风铃发呆,眼神总是定定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直到林羡鱼出门前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肩膀,把这人思绪拉回来,她笑问:“就这么喜欢这首曲子?”

    沈听林看着她,弯唇笑了下,随后轻轻点头。

    林羡鱼又问:“这首曲子,之前在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弹过?”

    大概是被她的记忆力惊到,沈听林怔愣片刻,而后在她的注视下再度点头。

    那个夏天她学了几首简单的曲子,现在都快忘干净,刚好老师在眼前,她于是说:“那等你有时间,教我这个曲子好不好?”

    沈听林望进她的眼底,没有立刻点头,绷着的唇缓缓向上勾,在她忍不住想要催促的时候,他才点头答应。

    林羡鱼得到答案,准备出门,刚好沈如云下楼,见她穿着厚外套,还戴着围巾,问:“小鱼要出门啊,这么晚了,让听林送你去吧。”

    林羡鱼对上沈听林望过来的目光,似乎也是这样想,眼神里的期待显而易见。

    但依照沈听林的性子,他肯定不会把她送到后就走,肯定会等着她结束一起回来。他们那群人爱玩爱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

    于是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看了下地址,离这边还挺近的,我打车过去就好了,让沈听林好好休息吧。”

    林羡鱼说完要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啪嗒”一声。

    她转身看,是原本沈听林在琴谱上做标记的笔掉了。

    但沈听林没有着急弯身去捡,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很陌生,无声中似乎在挽留一道不属于他的风景。

    林羡鱼问他:“怎么了?”

    而他摇摇头,看着她笑,告诉她,没什么。

    林羡鱼出去大概二十分钟,沈如云又一次下楼,她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走到沈听林身边,看他垂着的眼,笑问:“要不要喝杯咖啡?”

    沈听林抬眼疑惑地看她,拿过笔在纸上写:大晚上喝什么咖啡?

    “是吗?”沈如云笑意更甚,“我怎么觉得你需要咖啡的苦压制一下心里的苦呢?”

    沈听林低头想写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抬头时沈如云已经走远,背对着他,背后却好似长了一双眼,能洞悉他所有动作与心声,对他说:“知道你有担当不说空话,但这时候理智没用,能让克制的人冲动,那才叫心动,否则还谈什么喜不喜欢。”

    不是克制,是自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把自己置身尘埃,把林羡鱼当做高远皓皎的月亮。那样的好月亮曾在他满身泥泞时扶起他,曾在他脆弱时拥抱润泽他,他该用最好的方式靠近她,而不是现在把她拉下来。

    “人家姑娘大过年还千里迢迢飞过来,不是想要你置身事外地坐在这儿,明明什么都知道还不作为。”沈如云迈步到楼梯上,回眸看他,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有时候承诺也不是坏事。”

    一字一句都磕在他心上,一下一下,仿若明音寺的钟声,又好似缠绕耳畔的风铃声音。

    敲打着告诉他,他也该冒失一次,也可以自私一点。

    沈如云最后一句话落下来,“外面下雪了,出去记得带伞。”

    如梦初醒般,他拿过一件衣服往外跑,已经出了门才慢半拍地想起沈如云的嘱咐,回来取了把伞。

    昨天许时给他发消息的时候附了地址,生怕他不去看热闹祝福似的。

    沈如云很了解他,他不会随便承诺,更完全不会说,你有了我就什么都有了这种话,因为这话就是空头支票,完全没有可取价值。

    因为每个人每个阶段想要的都不一样,所以并不是和谁在一起就能得到自己所有想要,况且,喜欢一个人最要紧的只是要和他在一起,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如果非要说一件,也无非是爱。

    得不到也没关系,他喜欢她,并不是为了被她喜欢。

    夏天那场重逢的时候他有所有好的条件,甚至天时地利人和,他都没有说那样的话,更何况是现在,他失去家人,失声,还要像小时候那样麻烦她。

    他想要成为林羡鱼的依靠,而不是时时刻刻需要她的劝慰。

    小时候他跟林羡鱼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林羡鱼同情他,保护他,现在他只想要自己变得更好,就算不能扶大厦于倾倒,也要能让她有所依。

    大概爱会让人匍匐,让人仰望,也会让即使闪着光的人陷入自卑,所以他会担心林羡鱼不喜欢自己脆弱的样子,会觉得是不是有别人跟她更为相配。

    是吗?

    好像是。

    甘心吗?

    不甘心。

    所以此刻他站在酒吧门前,隔着玻璃门往里望,室内热闹喧嚣,室外夜雪纷飞。隔着一道门,一片灯红酒绿,他不知道里面是在为季白唱生日歌,还是许时在给林羡鱼唱他写好的歌。

    但他很害怕,他喜欢了十年的女孩此刻在听别人的告白,用他早已准备好的方式。

    一路上收拾好的心绪终于忍不住崩溃,分明也知道自己现在说不了话,也担心那样的情况下林羡鱼接不到他的电话,就算是能接通,也会不了他的意,但还是孤注一掷打电话过去。

    漫长的等待后,电话被接通,接通的那一刻鼻子忍不住泛酸,他在心里敲打自己,别哭,别他妈哭,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

    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流泪。

    那头还有重金属的音乐声,林羡鱼的声音被音乐声压低搅碎:“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怎么有那么大的风声?”

    沈听林说不出话来,他庆幸自己这时候说不出话,否则他可能会坏心肠地自私地说,林西西,你别答应他,你跟我在一起吧,虽然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一颗没什么用的真心,但是如果我有了你,那我就什么都有了。

    还想说,我早就给你写好了歌,你不要听他的,等我嗓子好了就唱给你听,好不好,我求求你。

    因为太喜欢一个人,所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因为太喜欢一个人,所以在某刻偏执到想把她拖进来,进到他的深渊沼泽,渴望被她救赎。

    他这头风声和着鸣笛声,他却只听到林羡鱼的声音:“你就站在那,动也别动。”

    **

    林羡鱼觉得季白这生日过得应该挺开心的,他把他们乐队的人都叫来了,一群人又唱又跳很热闹。

    他们唱累了都坐下休息,唯独许时还拿着话筒不放,他自己唱起一首歌,林羡鱼没有听过,但听得出是一首情歌。

    唱歌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首歌唱完,乐队的人都跟着起哄,也都看向林羡鱼。

    林羡鱼不是迟钝的人,不至于都这样还瞧不出端倪。

    她借口说要去卫生间先出来,刚要走,身后有人叫住她。

    林羡鱼顿住脚步,那人走过来到她身边。

    许时开门见山道:“你听出来了吧,那首歌是写给你的。”

    “是吗?”林羡鱼看他,“可我怎么感觉给谁唱都可以。”

    许时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听季白说,追求你要写首歌给你,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我能不能凭借这首歌改变一下我的身份?”

    林羡鱼垂下眼,轻笑了声,继而道:“我觉得还不错,下次表白别人也可以用,不算白写。”

    衣兜里手机在振动,许时还不依不饶:“你的意思是不喜欢?那我再给你写一首新的还不好?”

    林羡鱼以为她上一次已经把拒绝的话说得足够明白,现在看来还没有,她说:“不用,再怎么样好的歌,我想说的都还是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们没可能。”

    最后一句,她顿了下,看着许时的脸,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喜欢沈听林。”

    说完这句,林羡鱼不等他后面的话,往前走出一段距离拿出口袋里振动不休的手机,屏幕上跃动着沈听林的名字。

    她不知道沈听林为什么打电话过来,却还是接通,那头没有他的声音,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间或响起的鸣笛声,直觉告诉她,沈听林跟过来了,可她明明没有告诉他地址。

    “是沈听林的电话吧。”身后又传来许时的声音,“我告诉他了,我今天要给你表白。”

    林羡鱼回头看他,感叹于这人的锲而不舍。

    许时慢悠悠述说:“我昨晚就告诉他了,他却还让你过来,可能自己也觉得不能阻止你找更好的人吧。”

    他怎么可能拦着她,他比她自己都更希望她自由,他从来不会把她往回圈揽,只是默默做她的退路,她的余地。

    林羡鱼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脏话美化了几分:“我没想贬低你的,但是你好像把自己抬得太高了。”

    许时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接不上话。

    那头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发消息来,只是风声更甚,林羡鱼更笃定他是在外面,于是命令般对他说:“你就站在那,动也别动。”

    她挂断电话,看向在一边看热闹的人,正色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对你没有一点想法,更不会跟你在一起,请你别再来打扰我和我男朋友。”

    许时的面色陡然沉下来,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快步往外跑,自喧嚣中带着斑斓的流光跑出来,到门口时就看到了沈听林,他背对着她,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高高瘦瘦的人站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通身的黑色让他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跑到他身边的时候胸口都微微发疼,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凉凉地在喉咙与胸腔间打转。

    沈听林听到她奔跑过来的声音,在她跑到自己身前时转身,而林羡鱼不带半分犹豫,径直扑入他怀抱。

    世界是一片汪洋,他是她的海岛。

    生活是一场死局,她是他的生门。

    这一次沈听林终于敢拥紧她,不再自持冷静绅士地虚环着,拥抱的时候伞磕在地上,但谁去管它。

    幕天席地的雪里,林羡鱼抬起头与他接吻,他只愣了下,而后沉沦其中。

    热吻结束,林羡鱼启唇要说话,却被他再次倾身吻住,吻到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她这会儿也说不出话了。

    沈听林看着她,用眼神祈求示弱,林羡鱼已然读懂,却不听他的。

    他想要亲口说告白的话,她却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林羡鱼看着眼前的人问:“沈听林,你是不是怕了才过来的?”

    沈听林犹豫片刻,点头作为回答。

    林羡鱼弯唇笑,抬手抚去他肩上的落雪,认真地剖白:“你说你早就喜欢我,我比你晚了十年,但还好不算太迟。我第一天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喜欢你,以后也是。”

    第一天的喜欢是带着很强的新鲜感和悸动的,是情窦初开的雀跃,是目不斜视的承诺,是雷暴之间的隐晦。

    沈听林被大风吹红了眼,听他以往梦醒就会飞走的蝴蝶给他承诺。他闭口不提的十年如此被珍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抵得上万千诺言。

    林羡鱼一直觉得大雪很浪漫,现在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她珍重道:“只要你一直都喜欢我,那我对你的爱也不会结束。我相信你对我的爱,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沈听林视线已经模糊,重重地点头,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随着动作砸落地面。

    “那么,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发不出声音,却还是做出唇形,要,他歪着头看对面的人,唇角缓而上扬,却又止不住颤抖。

    笨拙又赤诚,林羡鱼勾住他脖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凑近他耳畔低声耳语:“现在要不要跟你女朋友接个吻?”

    这一次沈听林没有回答,而是偏过头,吻他小半生的牵挂心事。

    沈听林站的位置正对着酒吧门口,刚偏头吻过去就余光就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虽然只远远见过一面,但是他记得,是许时。

    他也正往这边看,沈听林毫无预兆地掀起眼,直直朝他望过去。一双含情眼直白凛冽地望向他,但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他就收回视线,垂眼时锋利褪去,只余下温柔,温温吞吞地和林羡鱼继续这个吻。

    这一次,即便他不许愿时间驻留此刻,他们也能亲密缠绵到世纪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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