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柠是被冻醒的，刚一睁眼，凉意一阵一阵逼来。

    浴缸里的水凉得彻底，纯棉的长裙被水沾湿，紧紧地贴在身上，空气里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不明所以地挣扎着，想从浴缸里起来，刚一动弹，左手手腕上便传来剧烈的刺痛。低头一看，手腕处被割开了好长的一道口子，伤口在水里泡过，皮肉已经有些外翻了。

    水被血染成了淡红色，随着主人的动作晃荡从浴缸溢出来，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顾柠脑子发懵，腕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冒血，来不及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捂着伤口赶紧离开了浴室。

    得先给伤口止血，不然照这么流下去，是会休克的。

    从浴室出来，陌生的环境闯入顾柠眼里，这不是她的家，但她对这里的一切却莫名的熟悉。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页纸，茶几是纯黑的，白色纸张摊在上面十分惹眼。

    顾柠拿起来一看，是封遗书。除了写明死亡原因纯属自愿以外，还有财产分配意向书和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很好看，名字也好听，叫洛银河。

    看见这些东西的瞬间，顾柠脑子一阵抽疼，不受控制地往屋子里走。她去了衣帽间，艰难地拉开衣柜，扯了条毛巾出来，勉强把身上的水擦了擦，随便扯了件衣服披着，着急忙慌地下了楼。

    晚间的风太冷，刮在人身上像刀子一样，是喇进肉里的冻人。顾柠住的小区不在市中心，路上的人比较少，附近只孤零零地立着两座公交站台。

    手腕被她用腰带紧紧缠了两个圈，勉强止住了外流的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一直显示在更新，顾柠实在没力气了，坐在公交站台的廊凳上歇气。

    从她出门这期间，顾柠拦了四辆出租车，没有一辆停下来。有两辆车上栽了客，另外两辆车上没人，只是司机看见她这身狼狈血腥的模样，都被吓得踩了油门就走，丝毫不带停的。

    她真的没力气了，蹒跚着走到站台上靠着车牌喘气。眼前的霓虹灯渐渐模糊，顾柠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力在流失，但她没有办法，她没力气阻止。

    “小姐，小姐？”似乎有人在叫她。

    顾柠半阖上的眼皮重新睁开，又听见了一声：“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确认不是幻觉，求生的本能让她迅速低声回应：“可以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吗，我会给您报酬。”

    黑色加长轿车停下，司机从驾驶位上下来，绕到顾柠面前拉开车门。对开式的马车门缓缓打开，车内人的身影随着渐开的门曝露出来。

    顾柠抬眼看去，正好能瞥见他的侧影。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身型，双腿交叠靠坐在车里，整个人显得修长而挺拔。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顾柠不怎么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觉得即便灯光昏暗，依旧能叫人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端庄雅然。

    矜贵清冷得不似凡人。

    等到司机上车后，顾柠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是不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司机斟酌着用词，说得委婉：“需要帮你报警吗？”

    司机的欲言又止和问完话后的懊恼，都被顾柠看在眼里。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浑身湿透，只在外面裹了件松松垮垮的大衣，大半个身上染了血，左手腕上缠着的布条也是沾了血污。

    误会也是正常的。

    顾柠扯出一抹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笑，解释道：“不用了，我没有被人欺负。”

    司机又问：“那你这是…”

    “割腕，想死来着。”顾柠右手轻轻抚摸着绑在手腕上的腰带，一脸平静：“最后关头后悔了。”

    身旁一直闭目的男人听见顾柠的话后睁开了眼，顾柠能感受到身边多出的视线，她是贴着门坐的两人中间有一段距离。

    顾柠没有转头和视线的主人对上，她半垂着眼，对于身侧人打探的目光全套照收。

    半晌，就在顾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见男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顾柠怔了一瞬，脱口想说“顾柠”二字时，头疼得像有千斤重，她强忍不适，低低回了一句自己也没听清的话。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手，一派焦急：“血还在流吧，你这么勒着能止住吗，市中心医院离着还远呢，一时半会怕不能到，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啊。”

    “除了手腕有点疼，其他还好。”顾柠如实回答：“就是有点困。”

    司机：“可千万不能睡，睁着眼睛打起精神来啊。”

    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了口：“离这五公里处，有一座私人庄园，里面有血管科专业的医生和设备，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到那处理，等血止住，再让司机送你去医院。”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像初春刚融化的雪，冷淡而又清冽。

    “麻烦了。”顾柠说话的语气越加虚弱。

    “去兰园。”他说。

    路灯混着周围模糊的景致，从顾柠视线里飞掠。手腕上的伤一直在疼，顾柠越发按紧了手腕，剧烈的痛感刺激得她眼前发黑。

    不过还好，至少这样能保持清醒。

    车子飞快驶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哐啷”一声，透过玻璃一看，暗纹兰花的铁门缓缓打开，雪白的道路被地灯照得泛光。

    顾柠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只隐约感觉她身边围了一堆人，她的身子轻飘飘的，仿若一片凋落的花瓣，任由那群人摆弄。

    急救台上的射灯明晃晃的，刺得人很不舒服，但顾柠已经睁不开眼了，昏昏沉沉之中，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涌现出来。

    -

    #顾柠精神状态

    #影后顾柠肇事逃逸

    #顾柠的作品

    …

    微博上只要带了跟顾柠有关的词条，单个浏览量一秒内高达千万，微博程序崩溃了好几次。即便服务器卡带得要死，话题热度依旧居高不下，且呈一路狂飙的态势。

    “顾柠小姐，有传言说您撞人后逃逸，请问此事是否属实，您本人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是京都娱报的记者，请问顾柠小姐怎么看待网上言论的，关于肇事逃逸的说法是否有其他内幕呢？”

    “驾车之前您是不是吸食了精神类药物，这次事件是因为吸食药物引起的吗？”

    “能给个回复吗？”

    刚从公司出来，蹲点的记者便一窝蜂扑过来，长短不一的话筒挤过来挤过去，巴不得捅在人脸上。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围着人堆中间的人拍个不停。

    “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采访，非常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对顾柠的关心，请各位静待消息。”助理伸长了手拦住蜂拥的记者，“顾柠姐你先上车！”

    车上，刚从警局保释出来的顾柠捏着鼻梁，满是疲惫地靠坐着。嘴里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几百次的话：“我真的没开车，至于方向盘上为什么有我的指纹，还有刹车上的鞋印…我不知道。”

    经纪人沉默了两秒，语气凝重：“那段路上没有监控，一时半会也不能分出什么来，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公司这边停掉了你近半年内的工作，还有两个临近的通告让王语然顶替……工作上的事停了也就停了，只是投资商那边提了好几次违约的事儿，可能不太好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说白了不就是要钱。”眉头因为烦躁而蹙紧，“他们要怎么处理随他们去，倒是被撞的那个人怎么样了，送医院了吗，人没事吧？”

    “我让助理去医院看了，没事，还好车速不快，只是擦破点皮。你老实跟我说…”经纪人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你到底吃没吃？”

    “没有。”

    经纪人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想开点，这段时间你在家里休息，就当放假了。”

    拒绝了经纪人送她回家的提议，车子开到楼下后，顾柠自己上了楼。

    走到家门前，门口地上放了一个纸盒，上面写了字：

    to 顾柠.

    以为是快递，顾柠也没多想，抱起盒子拆包装，想着拆完把包装纸顺手扔在楼口的垃圾桶里。

    包装拆开的瞬间，顾柠瞳孔一缩，反应极大地把礼物盒扔出去，盒子摔在地上，从里面滚出来一个扎满了针，棉絮四露的娃娃。

    场景一转，尖锐的叫骂声钻入脑海里，在耳边不停地循环：

    【没脑子没演技，出道那么多年除了一张脸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靠潜规则抢别人的角色，洛银河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你知道别人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吗，你脱脱衣服就让别人那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

    【见人就是见人，洛银河一生黑。】

    【洛银河能不能滚出娱乐圈啊，看见她就烦，不明白这种人活着干什么。】

    …

    顾柠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站在一扇门前，推开进去，门内就是今天睁眼看见的房子。她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明明从来没来过这，却对这个家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无比熟悉。

    来到卫生间，灯光四亮，洗手台上方挂了一面镜子，万柠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唇色苍白，看着没什么血色，但难掩艳丽。即便是早年出道，在百花争艳的电影圈混迹十几年的万柠，也不能不承认，这张脸精致完美到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她是谁？

    顾柠抬手想去抚摸镜面，镜子中的人却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碰到镜面时，两个指尖触碰在一起，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和资料像录入程序一般储存进了大脑。

    我是你。

    这是顾柠在梦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