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实最近一直有意识地在躲着孤爪。她不敢相信自己那天竟然露出了那么失态的一面，尤其是在那个一开始就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的孤爪面前！

    这一点都不像她。她应该是骄矜的，永远都落落大方、不紧不慢的美少女，从来都只有她让别人失态的份才是！

    因此她最近先决定放置一下孤爪这条线，把注意力集中到佐藤同学身上。

    佐藤同学实在是个受欢迎的大忙人，最近IH比赛要开始，中午更是每天都急着和女子排球部开会吃饭，让皆实完全不好意思去找她一起。

    是的，皆实的新计划是和佐藤同学发展成一起吃午饭的关系。

    高中午餐的座次是社会关系的直接反射。没有了班级、年级的物理隔阂，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选择。声音大的和声音小的，占据了最中心圈和只能挤在边角的，社会阶级的高低一目了然。所以在这里，人气也是最好的流通性。

    像皆实这样的校园美少女，自然是这个权利秀场的上层阶级。但是她一直没有恰如其分地去使用自己的高流通性，开学至今一直都是一个人偷偷躲在没人的空教室里吃午饭。

    ——这太无聊了。

    她像每个有特权的人一样，有上位者独有的高傲。

    但是，无关社会阶级和权利斗争，皆实想和佐藤同学一起吃午饭！想和她分享自己做的菜、电视里最新的美食、还有一起聊电视剧！她不想再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打游戏了，除了被捡手机（然后翻车塌房）以外没什么好事。

    可惜最近这几天佐藤同学最近每天都被叫去商量IH比赛的事，皆实只能尾随她到女子排球部，从体育馆外面偷看女子排球部的情况。

    现在她就坐在体育馆后面僻静的花圃边上吃午餐，听着里面传来一阵大笑。

    ——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皆实咬着筷子想，心里不是滋味。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皆实赶紧把筷子从嘴巴里抽出来，不让人看见她礼仪欠佳的样子，她转念一想，实在没心情搭理人，索性直接把东西收了钻到了花丛后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又停下。皆实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确定没声音了，才偷偷地从花丛后面探出头：

    ！！

    人没走，是孤爪！

    皆实的脸慢慢涨红了，她猛地站起身打算解释，没想到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孤爪研磨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带着她一起翻进了花丛后面。

    “欸——”

    “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孤爪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皆实只能作罢，她也不想被发现，但还是一下把被他抓的手抽出来护在怀里，顺便瞪大她漂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她本来就在因为化学课的事情恼他，这下更是又羞又恼：

    ——什么嘛，这家伙。擅自把人家按在这里，还偏偏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刻。怎么这么自说自话！而且这个家伙竟然还、还拉人家的手！他到底知不知道人家是校园第一美少女啊！

    皆实气鼓鼓地抱起膝盖，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

    “孤爪，你在哪里！！！”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来抓他的啊，怪不得那么紧张。

    皆实撇过头去看孤爪的表情。

    他也在边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下巴缩在衣领里，眉头紧皱，嘴唇紧抿，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的样子。

    皆实又心软了。她戳戳他，做口型：‘是谁？’

    研磨皱着眉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放弃了般用口型回复她：‘排球部的学长。’

    哦。皆实恍然大悟，是那个秃头啊。她想起了上次在男子排球部看到的事。这是新一轮的欺负吗？

    “孤爪同学，”她小小声叫道。

    “？”研磨紧张地转头看她。

    “拿着。”皆实把手上的便当盒塞给他，站起身拍拍裙子从花丛里走了出去。

    体育部的男生对她而言可从来不是个问题，她三两下就打发走了进击的秃头。等她回到原位，孤爪还抱着她的便当在花丛后面猫着，一双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孤爪同学，已经走了哦。”她出声提醒道。

    “谢、谢谢你，井上同学。”他看着没有变得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是把便当递还给她。

    “不客气。”皆实接过便当，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你不回去吗？”

    “不。”研磨摇摇头，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

    ……皆实有点尴尬，他不走，她还怎么在这里继续偷窥女子排球部啊！要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像是能感受到她的尴尬一般，缩成一团的少年开口说道：“不用在意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

    ——他怎么可以用那种表情说这么犯规的话！他是刚刚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狗吗？这下不是想要无视他都不行了吗？！她可是善良美丽的美少女啊，而且她前阵子才刚说了要做他的朋友。这个家伙，实在是……可恶！

    皆实拿着饭盒又重新坐回他边上，从自己的便当盒里拿出一个保鲜膜包好的饭团给他（这是带来打算和佐藤同学分享的），“孤爪同学，你还没吃午饭吧？这个给你。”

    研磨意外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饭团，习惯性地推辞，“没关系，我不用了。”

    “吃吧，吃了心情会好一点。”皆实执意塞进他手里，这是她减肥的时候悟出来的道理。

    研磨低头看向被塞过来的饭团，雪白晶莹的大米和三文鱼和海苔混合在一起揉成三角的形状，还用大块的海苔包了边，传来淡淡的香气，对于没吃午饭的男子高中生而言确实诱惑力很大。他略带不解地看向皆实，她也已经拿出一个饭团剥掉外壳准备开动。

    他的目光实在是存在感太强，皆实脸又红了，“孤爪同学，能请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就算是她，也很难保证吃饭的时候表情管理都很到位，他这样让她很困扰啊！

    “啊，抱歉。”研磨赶紧低下头。

    食物的力量实在是伟大，感受被米饭温暖了的胃，研磨感觉自己确实如皆实所说，心情顺畅了许多。

    两人默默无言地吃完了饭团（当然，皆实是挺直脊背坐姿端正地吃的）。皆实收拾完，看着他还是一副不想讲话的样子，眨了眨眼，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孤爪同学，下午的课要开始了，那...我先回去咯。”

    “嗯。”研磨抬起头看着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谢谢你的饭团，井上同学。很好吃。”

    皆实也笑了，“不客气。” 午后浓烈的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进这一隅阴影中的角落，她整个人浸润在金色的光晕中、好似在熠熠生辉，让研磨一下有些移不开眼。

    ——那个饭团，回家也让妈妈做做看吧。

    研磨心想。

    ******

    第二天，皆实照例带着午饭跟踪佐藤同学到了女子排球部后面的小花圃里。她惊讶地发现有人比她还早到了那里！

    “孤爪同学？” 他虽然躲藏得很好，但还是瞒不过躲藏技能和侦查技能都MAX的皆实。

    少年显然没想到会被抓住，浑身一哆嗦，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她，像一只被吓到的小兽。

    皆实看到他手里还拎着午饭。结合昨天发生的事，她顿时脑补了五千字孤爪中午一个人孤零零吃饭、盒饭被路过的恶霸秃头学长丢进沙堆里，要吃饭只能一粒粒把沙子挑出来、沙子完全挑不完他没有午饭吃饿肚子从此一蹶不振不来上课最后退学的故事。

    她一脸严肃地抓住研磨，“孤爪同学，你平时都在哪里吃午饭？”

    研磨愣住了，可嘴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在教室里，有时候在排球部。”他是享受一个人吃午饭的类型，因为可以边吃边打游戏，但是小黑有时候会带着便当来打搅他。

    皆实还是不放心，“真的吗？你没……事吧？”没有被欺负吧？

    研磨看着她严肃又紧张的表情，明白她又误会了。他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明白校园美少女怎么还爱好当校园警察，“井上同学，我没事。”他重点强调‘没事’二字。

    不等他多解释，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来不及多想就抓着皆实逃到了花丛后面：校园美少女可是学生磁铁，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大批的人群聚集。

    因为在担心他的沙盒午餐（？）问题，皆实没有再为他不经同意就抓自己的手的事生气。她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尽量减低存在感，同时牢牢盯着孤爪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去帮他挡枪。

    看着看着，她发现，孤爪没有昨天那么不开心了，而且他忙上忙下、警戒地听脚步声动向、扭着头努力从拐角的影子探测来人方位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了她和KODZUKEN一起打fps时的场景。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礼，把现实和游戏混为一谈。

    在心里道完歉，皆实戳了戳研磨，做口型：‘需要我去把他引走吗？’

    研磨摇摇头，用口型回答：‘不用，不要打草惊蛇。’

    皆实觉得既视感更重了，打fps的时候KODZUKEN好像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不喜欢猫太久，就会隔几秒问一次，KODZUKEN被她烦得受不了就会陪她一起冲出去。但是现实不是游戏，这关系到孤爪同学的人生。她只能朝着研磨点点头，继续屏气凝声等待。

    脚步声终于远去，研磨也松了一口气。

    皆实终于可以把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又是那个排球部的学长吗？”

    研磨点点头，“嗯。”

    皆实继续睁大眼睛看着他。

    研磨被她无辜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叹出一口气给她解释。IH预选赛快要开始了。男子排球部为了提振士气+商量比赛对策提出中午都要去部活室集合集体吃午饭。但其实到了部活室也并没有商量什么对策，只有三年级的学长不停地在说一些让大家打起精神、拿出干劲、不能整天没精打采的样子，甚至还让一年级轮番发表“干劲和毅力”的讲话。研磨实在是不理解三年级的脑回路，在他看来，本来中午就不应该被占用，更别说是拿来说这些虚无的空话。“干劲和毅力”又不能作为战略派上任何用场，这些讲话和发言也不过是满足学长们的焦虑症和控制欲罢了。

    不幸的是，他和三年生的情感是相互的。作为一号节能电池的他自然被重点关照了，八陵学长提出让他重点发言，特别是围绕如何去请井上皆实过来替他们加油打气助他们赢得比赛这方面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研磨无语！谁来加油和比赛战略有什么关系！而他不过是稍微回答得不和学长们心意就被刁难了，让他在吃饭前好好讲讲他要如何在球场上表现出干劲和毅力。研磨昨天瞅准时机逃了出来，连午饭都留在部活室，最后还是黑尾帮他提出来。

    今天他学乖了，提前拿着午饭开溜，防止逃跑的时候饿肚子。

    皆实听完他的讲话感觉他被盯上……也不奇怪。

    不是道德也不是伦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些奇怪却又不得不遵守的规制，是另一种的约定俗成。这些奇怪的规制一个人的时候没有，2个人的时候有一点点，三个人的时候更多一些；人一旦多起来，这个规制的就存在感越来越强。它们有时候像一层厚厚的蚕茧，将人吞噬包裹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它们没有特别的意义，迎合也不一定会产生好的后果，但是却是社会化重要的一环。

    例如像她被架在高台上，迎合着群众的期待，就是一种。

    皆实心想。

    但是孤爪，皆实看向他。他的眼睛太锐利了，像金色的小刀，能够轻易地剖开种种的幻象，直击问题的内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是会迎合这种规制的人，所以他自然被迎合的人排挤在外。她是迎合的集成体，为这些规制所苦恼，而他游离在外，成功地无视了规制的束缚。

    皆实突然觉得他很厉害，有些佩服。

    “孤爪同学，我们来吃午饭吧。”皆实说道。

    “......嗯。”研磨点了点头。

    “下次需要帮忙对付学长们的话，就告诉我吧。”

    “……嗯。”

    “还有，上次没能好好说，化学课上谢谢你帮助我。”

    “……不客气，毕竟，我们是朋友。”

    “欸！”皆实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一时忘记了表情管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研磨看着她这样，觉得很可爱。他从饭盒的边上掏出一个东西放到皆实手里，“这个给你。”

    皆实接过来一看，“是软糖？”

    “嗯，饭团的回礼。”

    皆实开心地笑了笑，“谢谢。”

    她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从刚开始开学被他躲避忽视，再到现在被承认是朋友，她感到自己取得了莫大的进步。孤爪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对她前呼后拥，这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他有点怪、会在意一些特别的点，但是同时也是一个比她通透、厉害得多的人。

    “孤爪同学，我下次上课不会和你坐在一起了。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吃午饭吗？”

    “……好。”

    学校里有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在那里，公主和庶民脱离了社会阶级、刻板印象和种种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期待枷锁，无关权利、人气诸般，仅以单纯的两个人类的身份在一起享用午餐。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中，他们破茧而出，成为社会的流浪者（Outca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