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人上上下下换了几批，但是邻座的小女孩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开了一个PPT，像是在做调整，不断的在PPT 和三线表格之间比对。她上下翻页之间，我留意到了PPT标题处好像是香港某大学的校徽，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而已。只见她还拿出鼠标在调整一个看起来很复杂的模型，文字却不再是刚才刺激我的德文，只是英文，大概能看到诸如“Codebook”“Data Analysis”等一些关键词，还有诸如“Negative binomial regression”这种我根本不懂的东西。大概是学理工科的孩子吧，我这样想着，移开视线，眼光扫过她停留在鼠标上的白皙的右手，又想起了关于江橙的一件小事儿。

    有一次中秋前后，我母亲给我寄了北方的月饼，我想分享一些给她们。于是约了她出来一起吃饭。其间，我跟她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个月饼是如何做的（其实我也没见过，是听妈妈说她小时候看见姥姥这么做的）。她很认真地听，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用右手托着脸颊的时候，我看到她无名指的掌指关节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手背摊开的时候，映着光仔细看能发现那一处小小的光滑的表面。我遂提出疑问。她放下手伸到我面前，说你看它像什么，我的想象力向来不着边际，但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也经不起我发挥，看起来有点像一个穿山甲或者小乌龟。

    我故意说像王八。

    她没有生气，接着话说：“是啊，这是我之前的一个纹身，就是纹的小乌龟，表明我想要追求长寿。但是因为纹的不好，所以又去除了，反正这个过程不科学，留下了一道疤痕。”

    我听后，疑惑地问为什么纹在这样一个地方。她噗嗤一笑，说是骗我的。她说这是小时候和小伙伴玩火的时候，被烫伤的。有一天放学路上，垃圾站在焚烧垃圾，却没有大人在旁边守着。于是几个小学生就各自捡了一个小棍子什么的，悬着塑料袋点着，看被点燃的那个胶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样子。她觉得有趣，也凑进去看，结果一个小朋友不小心，甩了一滴在她手背上，从此留下一道疤痕。

    有关她童年的事情，她跟我说了很多。说她父亲在她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发现她不是一个可塑之才，并不聪慧的同时，也没有什么意志力，注意力很不集中。所以将家里的电视给戒断了，所以她从二年级开始就没看过电视。只有一堆循环播放的唐诗宋词的光碟，她跟着念跟着学，也渡过了自己快乐的童年。在她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过年家里写春联的，自己就可以联句了，祖父执笔。后来为了自己能够原创并书写春联，又坚持练习了毛笔字，又找到了书法的乐趣。

    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就只能看看书。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看过《左转》《资治通鉴》了。然而，对文字的过分偏重，导致她对数字很不敏感，说是自己家换电话号码都要背两个早自习。同样，也早早地就呈现出数学不好地迹象，补课什么的都无济于事。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与我在这个差强人意的大学相遇。

    她和妹妹一起长大，相互陪伴的同时，加强了她的责任感。比如她自己去上学的时候，通常是不在意能不能挤上去，有没有位子这些事情的。她觉得挤不上去就等下一班，没有座位就站着，自己不喜欢与人争夺。然而自从妹妹开始和自己一块儿上学之后，她总是背着两个书包跑到第一个位置去排队，一定要在拥挤的人群里给妹妹抢一个座位，然后自己守在旁边。类似的故事她给我讲了很多，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我这个传统的中原男人那潜在的保护欲和对一个女人的疼惜。

    她因为是早产儿，个子不高，小学毕业长到1米62就没长过个儿了，虽然在南方并不显得太矮，但是由于她妹妹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1米65，所以别人总以为她是妹妹，因此有一些身量上的自卑。她体育不好，从小到大就是混合格的那种。在大学里也是，不管是健美操、华尔兹、太极拳，她都只能拿个70多（就这样也没耽误她每次期末总分都考第一）。但是她耐力特别好，很喜欢户外运动，尤其喜欢登山、徒步。

    还有她母亲早逝。在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而我说起我母亲的时候很多。关于她的善良，慈爱。比如为了照顾我，从一个教师转变为家庭主妇；比如大姨生病以后，把大姨家的妹妹接到我们家照顾多年；比如母亲心胸宽广，我常常抱怨父亲不着家的时候，她会宽解我要体谅和学习父亲的工作精神之类的。大家在一起偶尔都会聊一些家里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母亲节，我们刚好在一起吃饭，郑一说大家今天都记得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啊！然后其他人都表示早就打过啦什么的。她只是微笑地把着汤勺，看着我们。我察觉到她微笑眼神里的异样，回去的路上问起，才得知她母亲早逝。然后我猛然想起，每次我提到我妈妈的时候，她眼里闪烁着的是期待与渴望。

    林林总总，我现在都还记得很多。

    我经常恍恍惚觉得她跟我说这些是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呢？所以和她相处的过程，我总是一边怀疑，一边又不自主地被她吸引。在自卑怯懦地抗拒和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之间反复徘徊。

    其实，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我都没有明白自己是否真的爱她。我也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她也没问过我。我更像是被她吸引了，一开始是她的优异和雅正，符合我想象或期待中的自己；然后是发现她性格阳光有趣，和她相处轻松又很愉快；后面慢慢接触到她柔软的内心，激发了我的怜惜和保护欲；最后是发现她对传统文明礼教的恪守，符合我一个因循守旧的中原男人对另一半的要求。

    这样的一个女生，她面向你走来的时候，你是难以抗拒的，你会问自己凭什么抗拒，你只会摒除他念快步迎上去。这时候的想法有点像《围城》里，方鸿渐在月光下吻苏文纨的心情。但是方鸿渐最后选择了面对自己真实的追求和心意，而那被我摒除的，会在醉酒和深夜发作的惦念，至今也没有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