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伊始时

    宁清棠倒没察觉系统的小心思。

    她想起她娘那一堆压箱底的物什里,有一匣和占卜有关,如今倒是可以借来当个名头。

    “墨香,传令下去,日后教内每日卯时,必须以龟甲占卜向我探问天机。凡重要之事除了传信,也必须再行占卜。卜愿之术重在心诚,如有阴奉阳违的,莫怪本教主无情。”

    「你竟然还会占卜!?」

    “您竟然还会先圣女的卜愿之术!”

    系统和墨香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

    宁清棠逗弄芝麻的手微微一滞,镇定地说,“这有何难?”

    看着墨香一副我主子果然无所不能的表情,宁清棠雀跃中有了一丝心虚。

    等墨香不在的时候,她定要把那匣子占卜书学会。

    她怕墨香继续问起占卜的事,赶忙话题一转,“让人去查查裴家这位遗孤现在何处,身边都有谁。”

    墨香领了命就出去了,待贺谨云进来时,宁清棠已在塌上睡熟了。她的手臂轻轻垂下,自然地悬在空中,露出一截细腻如瓷的手腕。

    见宁清棠昨夜不曾离宫,贺谨云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无人知晓当他睁开眼面对空无一人的寝殿时是多么的惶恐不安。若不是床上的痕迹,他甚至以为昨夜是一场梦。

    无论如何,她还愿意留下来就好。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朝着宁清棠的方向伸出了手,芝麻乖巧地跳到了他的手上,顺着手臂一路爬到了他的头顶。

    他躬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想将她抱去床上。不过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宁清棠,“你怎么来了?”

    贺谨云嘴角微微下垂,勾勒出苦涩的弧度,“我醒来没看到清棠,还以为是被始乱终弃了。清棠不告而别,是嫌我昨日伺候得不够尽心吗?可我毕竟还是初次,清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看着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宁清棠郁郁地想,刚才墨香念叨她受寒的时候就应该让他来听听。

    “清棠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想起了昨日昭华的事?安德礼都与我说了,昭华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已遣了两个嬷嬷,好叫她学些规矩安心待嫁。”

    “她的婚事定了?”宁清棠有些好奇。

    “是啊,这不刚巧前几日誉王求我指一位贴心的继王妃,我想着昭华年岁正好,又是亲上加亲,就指给了他。”贺谨云神情坦然,仿佛是在真心实意地说起一桩良缘。

    “誉王?”宁清棠惊讶地坐了起来。

    昭华郡主喜欢的不是誉王世子吗?她如何会肯嫁给誉王,和孝公主也能同意此事?

    贺谨云揣摩着她的态度,发现她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高兴,便转了口风,“是啊,清棠觉得不妥?”

    宁清棠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算那郡主说了些难听的话,可婚嫁大事关乎女子一生,她既知道了,总不能袖手旁观,“据我所知,昭华郡主的心仪之人是誉王世子。”

    贺谨云故作惊讶,“就是你那位前未婚夫?也不知他是有多好,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他,不像我,都不曾有人喜欢过我。”

    宁清棠指了指将他发冠刨乱的猫,“我看芝麻就挺喜欢你的。”

    贺谨云心里漏跳了一拍,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紧张地将芝麻从头上接了下来,捧给了宁清棠,“我刚才瞧你睡熟了,怕它吵到你,就将它抱下来了,可是惹清棠不快了。”

    “无碍,这小家伙皮实得很。”宁清棠揪着它的脖子,放回了膝上。

    贺谨云看着她的动作,露出欣羡的神情,“清棠说芝麻喜欢我,可我只羡慕它能得清棠喜欢。清棠这般好,性子又纯善,就连昭华辱你,你都会为她考虑。也不知,我若日日待清棠好,清棠可有一日也会多喜欢我几分。”

    宁清棠被他逗得一笑,“那你可要乖些。”

    “我自会事事都听清棠的,昭华的婚事晚些我便召和孝入宫商议。”

    宁清棠听罢也就没再过问此事。

    她有些不信系统的说辞了,贺谨云乖巧温顺全然不像心狠之人。

    到了夜里宁清棠发现,比起昨日的生涩,贺谨云竟多了好些花样,倒像是真觉得昨日伺候不周似的。

    也不知是何处学的,一会叫宁姐姐,一会又唤着卿卿,缠着她就这么闹到了五更天。

    宁清棠只好断了今日的九宜香,一路避着侍卫出宫,去给宁长安的事收尾。

    如今他无罪获释,偏又知晓了内情,不加控制总归是个隐患。

    看到她前来,宁长安顾不上伤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伤口的细布上又渗出些血迹,“逆女,你快把小珏交出来。”

    “崔氏都抛下了你,她生的儿子你还这么上心做什么。”宁清棠有时候偏就想问一句为什么,替她娘问上这一句。

    宁长安理所当然地说,“你懂什么,小珏是我满心期盼得来的。崔氏有错,与小珏何干?”

    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没什么稀奇的。

    宁清棠的眼神在黑夜里明明灭灭,一步步向宁长安走去。

    “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

    对于宁长安的惊惧躲闪,她没放在眼里,抬手一弹将蛊虫送入了他的口中。

    “这是噬心蛊。”

    宁长安一听又惊又怒,赶忙用手死死抠着嘴想把蛊虫吐出来。过了片刻便颓然趴在床上,眼神和淬了毒似的盯着宁清棠。

    “你竟想弑父!宁清棠,你不得好死,像你这等悖逆不孝之人,迟早会落得众叛亲离,到时恐怕连尸骨都不会有人为你收殓。为父就等着看你的下场。”

    宁清棠听了他的诅咒,语气冰冷,“何必说得这般难听,你若不生旁的心思,噬心蛊自然不会发作。”

    出了侍郎府,宁清棠回头望了望门上的匾额,目光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香见她不动,出言询问,“主子?”

    “走。”她用尽全力压下喉咙的痒意,提气离开,生怕被墨香看出了异样。

    宁清棠回宫时已近天明,闻着怀里芝麻身上传来的清浅木香,她被宁长安激怒的心情渐渐舒缓了些许。

    她觉得这味道与贺谨云身上的有些相像,许是白日里沾染了他头上的檀香油。

    她没来由的有些想见贺谨云。

    正想着,贺谨云委屈的声音随着门帘扯动传了进来,“清棠怎么又走了,就这么不愿和我一道睡吗?”

    宁清棠心虚地将芝麻掖进了衣襟里,“芝麻还小,我怕它到了生地会不习惯。”

    “那我也还小,宁姐姐走了我也不习惯。”贺谨云紧挨着她坐了下来,整个人倚进了宁清棠的怀里,硬是将芝麻挤跑了。

    宁清棠被某个字眼激得脱口而出,“你还小?你那是天赋异禀。”要不是她习武多年,还真受不住他横冲直撞的。

    “我是说年岁,宁姐姐说到哪儿去了。”

    “论年纪,你更不该称我姐姐。”

    “要是清棠不喜欢我唤你宁姐姐,那今晚我换个称呼就是了。我只想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嘛。”贺谨云说着,就用手指戳了戳宁清棠的手臂。

    宁清棠被他闹得没了法子,只得应了今夜留下。

    “我就知道清棠最好了。”贺谨云低头掩饰住欢喜的神色。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宁清棠就被彻骨的寒意冻醒了,连续两日未用九宜香,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这时一条系统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打卡:曲琴哲、九月初七、密州。」

    曲琴哲怎么会在密州?他不是应该在南疆料理教中琐事吗?

    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突然在宁清棠眼前汇成了一条线。

    那些莫名其妙的泄密,被人抢占的先机,背后似乎都有这位曲护法的影子。

    他是娘亲留下来的人,她怀疑过很多人,唯独没怀疑过他。

    曲琴哲……

    她越想越压抑不住,躬身对着床下吐出一口毒血,刺骨的冰寒骤然侵蚀了她的身体。寒冷很快从她的肌肤蔓延到心脏,几息之间她就失了知觉,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清棠!”

    ──

    “俪贵人是自娘胎里带的寒毒,平日能与常人无异,当是有神医替她日日调理。此次急症是受寒加之急火攻心。老臣无能,只能……”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在床边回禀着。

    “让开!”墨香闯了进来,将太医挤开,赶忙将手搭在宁清棠的脉上,没一会才松开了眉头。

    “你们都出去。”

    看他们都没动作,墨香也懒得管他们,径直去取了香,“这香于常人有剧毒,不愿意走就把命也留下来好了。”

    安德礼听了她放肆的话,就立马尖声指责起来,“大胆,你竟敢这样对皇上说话。”

    可墨香对这个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来做什么好人,若不是你,主子怎么会吃这个苦。”

    贺谨云站了起来,眉头紧锁,“你说清楚!”

    墨香见他一副不知错的样子,更为光火,“成婚时,你就为了面子害得主子在轿子里吹冷风。昨夜你为了床第之欢又使主子停了药。今日更是惹得主子急火攻心,这殿内就你一人,难道还错怪了你不成?”

    中原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胡说什么,皇上对俪贵人比对自己个儿还好,怎会惹她生气。”安德礼不满地解释起来,却被贺谨云打断了。

    “是朕之过。”

    他宁可躺在那里受罪的是自己。

    贺谨云感觉如坠冰窟,墨香说的没错,就算不是他惹她生气,可害她受寒停药确是真的。

    他不该因为清棠事事包容,就放纵行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承乾宫回的御书房。他的心仿佛刀割一般,眼神却平静无波,他盯着墙上挂着的长剑缓缓开口,“安德礼,让内阁拟旨,昭华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一。”

    “皇上……”安德礼跪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

    下月初一是寒衣节,皇上这是要昭华郡主结冥婚吗?

    但对贺谨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前世等他知道宁清棠的身份已经晚了。他迫不及待地赶去教坊司接她,可到头来他甚至连具尸体都未曾得到。

    引火自焚而死,也不知那时的她是有多绝望才会用这样的死法。

    是昭华和她说了那些话逼死了她,他本可以来得及救她的,是昭华,她该死。

    不过他不会那么快杀她的。死太轻松了,他要让她受尽世上的苦楚,最悲惨地死去。

    贺谨云看着安德礼欲言又止的样子,幽幽地说,“你这么关心昭华,是也想陪嫁去誉王府吗?朕可以成全你。”

    安德礼心里一惊,忙应道,“奴才不敢。”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贺谨云也没叫他起来。长久的沉默,让安德礼身上逐渐冒出冷汗。

    过了许久,贺谨云才恩赐般地继续吩咐道,“内务府和暗卫办差不利,流三千里。”

    “嗻。”安德礼不敢再劝,行了礼就退下了。

    贺谨云靠在回字纹的坐塌上,缓缓扯松了腰间的绑带,细细摩挲着腰间斑驳的红痕。他的神情专注,仿佛是在透过这痕迹凝视自己的心爱之人。

    清棠。

    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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