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林简安常常会梦到这样一个场景。
梦里的自己还是小小的孩子,坐在孤儿院门口,撕心裂肺的哭着。
孤儿院的老师们都围着她叹息,周围满是窃窃私语。
“这么小。真可怜啊。”
“是啊。”
“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啊……”
……
林简安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是三岁。
三岁是什么年纪呢。
会说话,会走路。
人们都以为小孩子不会记事儿,于是连作恶都懒得掩饰。
林简安记得,自己是被父母送来这里的。
孤儿院的老师们不能理解这一对年轻的父母为什么要将孩子送来这里。
于是苦口婆心的劝导着夫妇,希望他们能将这个孩子带回去。
她是打小就有被好好疼爱过的孩子,不是被遗弃在路边没有记忆的婴儿。
她已经有记忆了,会记得自己的父亲母亲,会因为他们的遗弃,而感到悲伤。
饶是老师们说破了喉咙,她的父母都没有迟疑。
他们将一打钞票放在红漆茶桌上,说,“这孩子就麻烦您了。”
他们从未犹豫。
在那之后林简安一直没想通,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父母会那样坚决的要舍弃她呢。
她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她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后来她长大了些,从老教师闲聊时才得知了些许往事。
听说她的亲生父母各自已婚,双双出轨这才有了她。二人都是社会上颇有名望的人士,本想打掉她,但一时没忍心。
于是女方顶着自己婚姻的幌子生下了她,当做婚生女养着。谁知后来被丈夫发觉端倪,二人担心东窗事发,于是便将她送到北方一个小镇孤儿院,对外宣称走丢了。
这个小镇孤儿院,就是她长大的红枫。
林简安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跌宕的往事。
她只是下意识的想着。
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从出生时便是备受期待的。
有些孩子,从一开始,便是累赘。
所以哪怕后来渐渐长大,林简安也没想过去寻找他们。
她是亲眼看着自己被父母舍弃的。
所以她比谁都渴望有一个家,渴望有爱,有一段驱散过去所有不安的爱情。
哪怕她知道,爱情从来不能救赎任何人。
但无论怎样,只要有爱就好了。
只要有滔天的爱意,只要足够刻骨铭心,便可让人忘却曾被遗弃的过去。
巨浪滔天而来,冲刷荒凉之地,埋葬遍地残骸。
但只要等到潮水退却,这里,便将焕然一新。
◎
她清醒的知道,是自己太想拥有那样的爱情了。
所以就算没有许裕,她也一定会爱上什么别的人。
一样的会倾其所有,也许一样的血本无归。
林简安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掩住眸底情绪。
到底爱着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爱着,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恍若落入荒野沼泽中的旅客,清醒的看着自己被泥泞吞没。
林简安时常觉得,现在的情境也许是她最好的结局。
一厢情愿,就该愿赌服输。
“等我死了这件事就彻底翻篇吧。”
林简安这样对她说,“我不后悔的。”
“阿梧。”她笑时眉眼弯弯,像是落满了星星。
“真好呀,我,再也不会被谁抛弃了。”
这是林简安最后说的话。
◎
林简安的葬礼安排在孤儿院,白梧觉得,林简安小时候曾在这里生活,生命的最后也在这里度过,想来是很喜欢这里的。
林简安的葬礼也是安安静静的,就像她临死前的那段时间一样。
来看她的人不多,仅有三三两两孤儿院的老师。
白梧负责主持的葬礼。
葬礼上黑白照片里的林简安还是个胖胖的脸蛋,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像两个月牙。
和生命最后一程时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许裕没有出现在葬礼上,白梧给他发过消息,但他没有回复。
许是不想来吧。
白梧这些天很忙,白天负责葬礼,晚上要回去处理工作的事务。
果然人一忙就容易出乱子。
白梧把随身带的u盘落在了孤儿院,于是她开车回了孤儿院。
孤儿院教学区近来学习抓的很紧,小学生们晚上居然也有了晚自习。
白梧回来时陈琳带的那个班正在上晚自习,是语文晚自习,学生们在摇头晃脑的背书。
背的是一首《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白梧穿过教学区走到灵堂前站定了脚。
她看到昏黄的灯光下,有人靠在棺材旁。
那人捂着脸,背靠棺材。
被压抑的破碎哭泣声自那人指缝间溢出,宛如迷路的旅人在黑夜里终于不堪重负。
那声音伴随空气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像是承载着无数过往。
神明将浓墨泼洒在天空,试图以此遮掩人间不甘的爱恨。
白梧无声退入黑夜里。
她突然想到几年前,她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林简安约她逛街,结果被一场大雨困在了商场,两个人顺势找了个屋檐等雨停。
刚下夜班的许裕得了消息,二话不说便拿了伞来接林简安。
白梧看到,一脸疲惫的许裕走来,面上却没有丝毫不耐。
他与白梧打过招呼。
转身伸手抚了抚林简安的头发,嘴上数落着她出门不看天气预报,手头上已经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林简安又惊喜又心疼,问他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许裕回答她说,来接你回家。
后来他们一起撑着伞消失在雨幕里,鲜红的伞,烟青色的天,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白梧曾经以为,这就是爱情。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