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辆雕纹颇富丽,前挂青缦的马车,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泥路缓缓驶来。

    褚照趴在马车里,半点没有当官的威仪不说,基本矜持也没多少。盖因着坐马车坐了有一天一夜,整个人头晕眼花,只恨不得一个闭眼晕过全程。只要醒来时,人到他做官的那地方就好。

    ——别的都无所谓了。

    褚照眼神发虚,晕晕乎乎地想。

    古代出行,他最讨厌的就是坐马车,其次就是骑马,再然后就是走路。

    偏偏一朝做官,明明别的同年,尤其是他前边的状元、榜眼,都要在翰林院熬几年资历,才能出去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独他这个可怜人,因为读书在京上比别些人多待了两年,早“得罪”了当今陛下,以至于翰林位置还没舒舒服服坐个一年半载,就被踢出京上,挪到了一小县当县令。

    只苦了他屁股,这样的出行,又怎是人能受的了的啊!

    褚照趴一会,仍觉得不舒服,正待换个姿势,比如靠一靠马车壁什么的,突然马车底部剧烈一晃——褚照一时不察,高挺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座椅边缘,疼的他眼角当即分泌出泪水。

    苦,太苦了,怎么能那么苦啊!

    原以为又是碰到了什么小石子,褚照缓过鼻子上那阵酸痛,正要骂人,就听明直惊恐道:“爷,爷!”

    “做什么?”褚照正不爽,但听明直的语气不对,他还是一把掀开了帘子。

    然后就看到一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倒在路中间,只是美人儿倒归倒,发丝一根儿不乱,衣衫也未见什么泥垢。只在这老林里,其模样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阿嚏!”

    褚照打了个喷嚏,揉揉至今还有些酸的鼻子,转头就骂小厮:“这点事你不会解决还要我教你?早知道我就该带其镜慢悠悠出门,让你一个人跟着影四屁颠屁颠先到庆泽县!”

    明直被骂也不觉得恼,他嚷嚷道:“不您在京上时说的,小的遇到这些个儿就不顶事,小的再怎么着,也总不能打爷您脸不是?”

    “这时候想着不打我脸,怎么我在京上吆喝买卖的时候,你躲得比二毛还远呢?”褚照信他个鬼,摔了帘子,“继续走!”

    二毛是褚家养的一条大狗,平日里啥都不做,只会吃喝拉撒和冲人大声叫唤。就是这个“人”得加个双引号,跟在褚照身边的老人都儿知道,二毛不叫还好,一叫绝对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来了。

    明直一边冤得慌地嘟囔“您那买卖是小的敢碰的吗”,一边跳下马车把昏倒的美人儿挪到了一边,然后爬回马车的驾驶座,手拿缰绳继续赶马。

    不多时,那美人儿便被这辆赶着送新县太爷去上任的马车远远抛到了后边……

    褚照揉着鼻子靠在马车壁上,心里暗暗叫苦,果然啊,离了高僧坐镇的大灵山寺,离了龙气满盈的京上,这些个妖精鬼怪就又被自己吸引来了——倒在路上昏迷不醒的白衣美人儿?这种恶俗的情节,这些个妖怪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褚照看着像贪恋美色的人吗?

    如果是,他干嘛不天天抱着镜子看自己呢?

    对了,他镜子呢。

    “明直,我镜子丢哪去了。”褚照在马车的各个小格子里找不到镜子,扬声问。

    “好像是怕跌了,收在箱子里了。”

    褚照便把放马车座位底下的箱子拉出来,打开一看,镜子果然在那。他拿起镜子,对着镜面那张真正美得雌雄莫辨、祸国殃民的脸就忍不住自恋:“少爷我,啊呸,本县我也太好看了!怎么能那么好看呢?”

    车辕上,明直暗暗翻了个白眼。

    少爷年满二十还未成婚甚至没有订婚,完全是有原因的——看看,他恨不得钻进镜子里把他自己娶了,其他庸脂俗粉哪看的上?

    就可怜了京上、广陵那些见过他家少爷美貌,就芳心……明许的大家闺秀们,她们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少爷之所以看不上她们,不是家世匹配不上,也不是才学匹配不上,而是单纯少爷觉得她们不好看!

    “救命……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救命……”

    听着那叫魂一样的求救声,哀哀戚戚,缥缈似从很远传来,又似近在咫尺。

    明直抖了抖,赶紧收了分逸的心思,专心驾驶马车。

    他差点忘了,这可是妖精鬼怪最会出现的深山老林,哪怕少爷已经学会怎么收起大半青气,也还是要小心。

    老爷让他来给少爷驾驶马车,就是看重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于是明直充耳不闻地驾着马车,直到看到一对看着像是兄弟的男人,然后他从他们身边经过。

    经过时,明直更害怕了,拿着缰绳的手都在抖。

    趴在弟弟身上的那个男人面目血腥模糊,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只隐约还能看见两个鼻孔。就好似地狱罗刹,从地底下爬出来一样。

    慌得明直一个劲在心里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愿以此公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消除一切障……”

    那对兄弟忽然停住了,弟弟的眼睛幽幽地看了过来。

    明直手打哆嗦。这些年跟少爷一起“”走南闯北”,妖精鬼怪见识得不少,但是这样恐怖的妖精鬼怪他是真没见过啊。

    按照慧提大师的说法,他们在遇到妖精鬼怪时绝对不能慌,要视若无睹地离开,能不跟他们发生纠葛就绝对不跟他们发生纠葛。这样他们才不会发现更多的青气,就不会真的缠上来,他们只会以为你是神通广大的青气主人的朋友——通常情况下,妖精鬼怪不敢伤这类人。

    “那个,那个,前面不能去!”

    就在明直满脑子乱糟糟的时候,弟弟突然大喊。

    褚照正照镜子,听到这句话,心就颤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手已经掀开帘子,探头回望:“这位老乡,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马车上露出的那张姝丽的脸,弟弟下意识便以为这是哪个扮作男子的女孩儿,但很快又看出,这只是个相貌好看的年轻人,棱角分明是骗不了人的。

    他急道:“不能去!前边有大蛇,我哥哥就差点被它吞了!”

    明直一边驾车,一边颤声道:“少爷,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人。应该是真的。”褚照道。第一个回答是安明直的心,第二个回答则是回应明直的问题。

    一听到不是妖精鬼怪,明直立即停了马车,也转过头去壮着胆子喊:“老乡,若你愿意,不妨上这马车来,我们少爷愿意搭一程送你兄弟俩下山。只要你们告诉我们那山上的情况。”

    弟弟闻言,想到背上呼吸微弱的哥哥,也顾不得什么,当即下定决心跟着这辆马车下山回村。

    明直下了马车,将哥哥送进马车里,又让弟弟跟他一起在车架上坐着,然后稍微加快速度,掉头往村子里赶去。

    马车内部,褚照只瞅了一眼哥哥,就不忍心继续瞅下去了——蛇口逃生,倒也不易。但是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毕竟是真的恐怖。

    他得多看看自己。

    找好继续照镜子的理由,褚照便悠哉地又欣赏起自己的美貌来。

    路途艰苦,唯有他美貌可以治愈自身苦闷。

    外边,弟弟吹着徐徐的风,内心忐忑不安。不仅是因为马车的主人愿意搭载他兄弟二人,也因为那主人竟然愿意让他的哥哥到马车里边。他听说那些个贵人,都爱干净得很,马车这样的贵重之物,更是不容许他们这样的贱民进去……

    正胡思乱想,明直忽然“啊”了一声。

    褚照听着不对,掀开窗口的帘子往外一瞧,便见之前明直拖到一边的白衣美人,此时又横倒在了路中间。

    褚照皱眉:“不要管她。只当她一团空气,马车驾过去。”

    弟弟浑身一抖,第一次直面这些贵人的漠视人命,偏偏哥哥就在马车上,他并不敢响。只胆怯道:“不,不然,我把她拖到一边去吧。”

    明直“诶”了一声,奇怪道:“你不觉得耽搁救你哥哥的功夫?”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弟弟喃喃道。

    明直听了想笑,但一想,如若不是这个弟弟心善,他和少爷可能已经遇上大蛇了。那笑便笑不出来。想到他之前拖那白衣美人,后者并不反抗,他反而犯难地跟褚照求情:“少爷,您看……”

    “随意。”褚照垂眸,说他冷漠也好,他确实不关心这种事实上不会因为马车碾过而死的妖怪。

    “啊——!!”

    昏倒在地的白衣美人忽然暴起,对着前去拖她的弟弟突然伸出一条细长的信子!

    不好!

    明直坐在马车外边,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挥马鞭在白衣美人突然变长的舌头上狠狠一抽!

    白衣美人吃痛,收回信子,一双眼睛猩红盯着他们。

    “明直!别和她纠缠!”一股强烈的预感,让褚照不明觉厉,他大喊。

    明直也知道此理,可是弟弟看到那信子,直接惊恐大喊:“蛇!它肯定是那条蛇!”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主仆二人心里同时划过这个念头。

    事实上就是那么倒霉。那白衣美人被揭穿了身份,干脆连伪装也不伪装了,直接变成一条大蟒,蛇头张着血腥大口,狠狠咬了过来!

    咚!

    蛇尾撞上马车,原本半蹲着的褚照,一个不稳跌在马车里。手臂被跌得生疼,撸起袖子一看,还磨破了一块皮。褚照怒从心起,拔了随身的佩剑,跳下马车与巨蟒缠斗起来!

    且说褚照七岁入大灵山寺,一直到十二岁方归家,期间因为惜命,在大灵山寺学的武打功夫自然扎实,后更是一日不敢懈怠。不说他,明直、其镜甚至影四也是如此。是以,一时之间竟与那大蟒打得难分难舍!

    再说那大蟒,它之前在遇到那对兄弟时,已然因为弟弟暴起用斧子砍伤过它,伤口未愈。本想一口吞掉这个弟弟,以消心头之恨,哪里想到弟弟还没吞着,那官老爷和他的仆人倒是下来一起打它了!

    大蟒愈想愈怒,一时也不管那是有官位在身的人,不该招惹,一心想吞了他们报仇雪恨!

    褚照执剑,明直拿着马鞭,主仆俩又是自小长大的情分,默契非比寻常。这个才狠狠砍了一下七寸,另一个就卷着马鞭往大蟒原本的伤口上狠狠一抽!

    大蛇痛到卷起尾巴,抛下弟弟,又去追褚照!

    眼见着大蛇离自己越来越近,褚照一个跃身跳到树上,大蛇蛇尾一扫,树震枝摇,逼得褚照不得不又翻身下来。只是大蛇早已料到,它大张血口,意欲在此时将褚照从头到脚吞下。

    然就在此时,一道凛冽寒光突然射下,折着青天白日,血液迸出——蛇头狠狠坠地,那巨大的蛇身也重重失去控制摔在地上!

    尘土四起——

    明直的心都跳到嗓子眼,突然想哭:“少、少爷!你还活着吗?”

    “咳,咳咳。废话——!”尘土弥漫间,灰头土脑,即将走马上任的县太爷一手持剑,一手袖掩口鼻,眉眼间全是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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