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团妖雾撕扯之间，裴信看到紫色那边的雾气越来越庞大，铺天盖地地漫过来，又温柔地缠了他一圈，向对面袭去，大有乘胜追击之势。
“赢了！”卯儿一拊掌笑道。
那两团红色的光芒瞬间无规则地闪动，周边的妖雾也急剧收缩，耳边传来刺耳的哀鸣。
接着就是天塌地陷，卯儿和裴信陷入一阵虚无，失去意识。
灵魄的本相完全吞噬了他们，接着冲出了幻像。
裴家老屋院内的莲花顿时全部枯萎了，独留那支梅花开放得灼灼烈烈，灵魄从梅花处显身，回到苏曈的躯体内。
“姑娘，你醒了！”幽草守了半夜，眼神还是锐利，看到苏曈睁眼，立刻凑过来。
江安邦问道：“裴将军和那只狐狸呢？”
“在我肚子里。我得赶紧把他们吐出来，不然真该被我消化了。”
苏曈利索起身，把魂魄吐出，助他们回归躯壳，又把奚婶的魂魄重新放进了梅花里，交给幽草。
“你们带着奚婶一起回京吧。”
“……”，幽草借过花瓶，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还是陪着你吧……”幽草把花瓶交给小邦，“晚晴在宫里，我也照应不上，就托付给小邦了。”
江安邦温和地笑笑，不发表意见。
苏曈让幽草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交给江安邦，道：“到了京城后把这封信交给我大哥，他或能助你一臂之力。”
小邦接过信件，带着读书人独有的傲气说道：“多谢庄主美意。可是功名，在下凭自己可取。”
苏曈却不以为意地说：“功名好得，仕途难走。平步青云四个字，对你们读书人来说，往往不是难在学识……带上吧，多少老翰林在那一间小屋里蹉跎了岁月呢，我不希望你也是其中一个。”
江安邦无奈收下这封信，拜别众人，启程赶往京城。
三日后……
裴信和卯儿在悠扬的笛声中幽幽转醒，只觉得头昏脑胀，使不上力气。
苏曈嘿嘿一笑：“你们在我肚子里被消化了片刻，损伤了魂魄。不过没关系，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
她砸吧砸吧嘴，觉得裴信的魂魄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比那个苦不拉几的鬼泽来得香甜，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笑眯眯地看着他坐起身。
裴信看她盯着自己，一幅没吃饱的样子，又想起三天前见到的白骨残渣，不由打个冷战。虽然他知道妖怪吃人和人吃肉本质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自己变成那块肉的时候，还是很难保持冷静的。
“我好吃吧？”
苏曈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你怎么这么变态？”
“……你看我的时候口水都快滴到袖口了，我很难不这么想。”
果然，苏曈去检查了自己的袖口。
裴信无奈地笑笑，道：“如今我也饿了，我们三个，谁准备吃的合适呢？”
卯儿有气无力地晃一下尾巴，以表拒绝。
苏曈说：“你叔父每日都派人来看望，送吃送喝，这会儿应该快来人了，再等等吧。”
果然，片刻后有人敲门，下人们送来了午饭。
裴信和卯儿吃着，只有苏曈一口也没动，说回房睡觉去了。
卯儿在大快朵颐的间隙说道：“你别给她留了，她一口气吞下了鬼泽，这会儿恐怕还在消化呢，这几天都难吃饭。快吃快吃！”
裴信吃饭回到屋内，果然苏曈在床上打坐运气。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苏曈周身灵光流转，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与话本故事里描述的大妖怪十分不同。看得出神了，连人家什么时候睁眼了都没察觉。
“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我所见的妖怪，你、卯儿、奚婶、鬼泽，和话本故事里的很不一样。难道说，都是说书人编的？”
“话本里的妖怪都是什么样？”
“风情万种，妖异魅惑，擅长骗人，蛊惑人心。”
“我觉得不是话本的问题。是你看的话本，不是什么正经话本，恐怕都是狐狸精作主角的吧？”
“……说来也是。”裴信一时语塞。
“你们这些臭男人，好色就好色，还扯什么妖怪？”
“……”
“人是千人千面，妖自然也是千人千面。就算是狐狸精，也有像卯儿这样不屑红尘的，有什么奇怪。”
“说得也对。那……”裴信刚想深入探讨一下，就被一阵破空声截住了话头。
他侧头偏手，用双指一接：柳木飞镖，陆家人来得这么快！这飞镖分明冲着苏曈的头去的，这要是打中了，她恐怕又得再死一回。
苏曈皱眉道：“真是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柳飞云在黑暗中现身，瘦高的身影和刀片一样锋利，他轻轻地说道：“大师姐，叫我好找啊。”
剑峰一指，赫然是那把能诛神鬼的千年柳木剑。
苏曈刚想出手过招，却被裴信挡住。他弹了苏曈的脑袋一下，揪着衣领把人拽回来：“打架的事就用不到你动手了。”
话音未落瞬间出手，直取柳飞云面门。擅长暗器的，往往近身战的水平不高。裴信是沙场上练出来，对敌人的判断很敏锐。他故意贴着人打，比速度，使蛮力，一掌下去就能打得人头晕眼花，压得对方连抽飞镖的喘息之机都没有。
躲了不到十招，柳飞云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裴信一个转身绕手，连带着桃木剑也夺来了。对付妖的东西，对裴信来说，连小孩的玩具都不如。
苏曈被这一手空手夺白刃惊到了，兴奋地拍拍手，道：“子任，快把剑给我“！千万别折断了。”
裴信制服住柳飞云，用裤腰带捆得结结实实的，押到苏曈面前。
“你还有什么想问他？”
“没有了，我只要这把剑。”
裴信听罢，若无其事地拧断了柳飞云的脖子。
苏曈震惊地看着他。
“他是陛下身边的人，不能得罪。”裴信耐心地对她解释。
苏曈乖巧地点点头。
“你要这把剑什么用？”
“你还记得上次带你找我的柳姑娘吗？”
“哦，她也姓柳。她与这柳木剑……？”
“她就是千年柳木的精魂。这把剑，是用她的本体做的。有了这把剑，她就能重新修炼形体了。可惜，剩下的柳木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一剑刺向柳飞云的尸体。只见那尸体顿时呲呲啦啦地冒烟，不一会儿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符咒。
苏曈捡起那张符咒，轻笑道：“我就知道，柳飞云怎么说也是蒋源风的爱徒，武功超群，不在幽草之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败在你手上。”
裴信皱眉道：“陆墨雪是特意让这纸人来送剑的？她究竟什么意思？”
“哼，我想知道千年柳木的本体在哪，她自然也想知道千年柳木的真魂在哪”，苏曈两指一用力，轻轻捏碎了符咒，“早前柳妘一直躲在明月楼。陆墨雪又轻信高潜，定然要做灯下黑。现在柳妘寄身红庄柳树，恐怕有危险……只是，我要是现在回去，太刻意了……”
“那只能我替你走一趟了。”裴信没等苏曈说完，就接下话茬，“我只请了两个月的假，如今伤势大好，也该回去了。”
苏曈道：“也好，多谢夫君了。”
她甜甜一笑，在柳木剑上一通地乱画后，把剑递给裴信：“见了柳妘，让她附身剑中。此剑关乎我们两个的性命，托付给将军了。”
苏曈深深看了裴信一眼，倒让裴信不知所措起来了。
“咳，你放心，剑在人在。”裴信右手接过剑，左手拍拍苏曈的肩膀。
苏曈笑道：“你还是这么不经逗。”说完，也不等裴信回话，转身躺回了床上。
裴信脸上挂不住，急忙转移话题：“我回京城，你怎么办呢？”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苏曈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
裴信说：“我就是问你的去处。少和我打机锋。”他把苏曈从被子里挖出来，非要一层层地剥开她的话。
“高潜那应该有柳木原身的线索，镜湖中的四大法器，白骨出世早了柳木剑几百年，他又一直和陆墨雪打交道，我去找他问问。”
“你要去明月楼？高潜不是你的手下吗，这么重要的事，还等你去问？”
“手下？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大将军？你以为我是也同你一样，有个什么人封我做大将，派给我多少兵吗？”
“哦？”
“妖族的尊卑，只讲实力，不问其他。我是灵魄不假，可如今势单力孤，浑身都是破绽，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哪里号令得动堂堂明月楼的老板？”
“……那他原先鼎力相助……？”
“他自有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什么路数。”
“你还真是……难得糊涂……”裴信无奈摇头，也觉得苏曈的妖界唯一的力量源泉，做得憋屈。一会儿是诅咒缠身，一会儿变高级食材。
“可不是嘛，难得糊涂”，她翻个身，做个邀请的手势，“月上中天了，该睡了”。
裴信抬头看看天，竟然是满月，来到莲虞，日子也过糊涂了。他解衣躺到苏曈身边，叹道：“这样的好月光，怎么就不多得呢？”
“你喜欢满月？”苏曈睁着大眼睛看他。
裴信笑笑，说：“从前在漠北打仗，总在满月的时候，将士们才得闲架起炭火烤狼肉。”
“为什么？”打仗的事，即便是原本的苏曈，所知的也不多，她顿时来了兴趣。
“满月的晚上，东西看得清，被敌人夜袭的概率也少。若是平常的时候，肉还没熟就响起吹角声了，不知要浪费多少好肉。”
“原来如此”，苏曈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既然如此，那我送你个月亮。”
她右手一转，从掌心里升腾出一颗莹润的珠子：“把手给我。”
裴信伸出右手，看着苏曈把珠子缓缓送入他的掌心。珠子没入他的手掌，苏曈的小小手掌也随之放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上，指尖还不到自己的指节。
裴信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想捏住她的手，可是苏曈却轻巧地缩回了，他捏了一个空。
苏曈还以为他想捏珠子，忙道：“这样不对，你得学我，右掌聚气，把它运出来。”
裴信照做，果然珠子又升起在他掌心，他再一运气，光泽亮上三分，与天上的月光无异。
“这是什么珠子？”
“呃，我也不知道……从前在明月楼无意中捡来玩的，见它漂亮，就带在身上了。有了他，你和你的将士们，夜夜都有满月了。”
裴信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多谢庄主赠月。”
珠光映着裴信的脸，苏曈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比这颗珠子还亮，叫她一时晃了神。
“嗯……不、不用客气，早点睡吧。”说完，苏曈急忙背对着他倒下了。
裴信玩着这颗珠子不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