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美妇

    之夏匆匆赶到后院,苏曈正在和徐素探讨胭脂膏的心得,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他将苏曈请去前厅,将方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三小姐,您听明白了没?”

    苏曈盯着之夏,心想这也是个有眼力有本事的,难怪苏新孟走哪带哪。

    “明白了,之夏。你说话倒利索。”

    “嘿嘿,您这话说的,我哪儿不利索呀。”之夏突然被夸,讪讪地挠头,嘴巴倒是一点不客气。

    “幽草不喜欢嘴巴太利索的”,苏曈皱眉,似惋惜地说。

    “???”之夏嘴还没合上,却已到了前厅。

    苏曈站在门前,突然摆出一张厌厌的脸,左手捏诀,神情虚无,倒真有几分神婆的样子。她进门也不见礼,只冷着脸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开口:“要我招魂价格不菲,府台舍得?”

    “衙门自然不舍得,这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说。我自己出钱就是,也请苏小…庄主为我保密。”

    “这是自然。”苏曈冷着脸坐下,吩咐道:“为我准备鸡血、黄纸、白米、青烟,我即刻开坛。”说完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账单我叫下人送去江大人府上?”

    “好,好。”江映旭擦擦脑门的汗

    苏新孟:……

    院子里摆开阵仗,幽草晚晴一人一边护法。只见苏曈左手在空中一顿比划,右手飞速在黄纸上写出符画,青烟插在白米上,倒真有几分靠谱的样子。她阿弥陀佛、各路老君地念了一大堆,背了小半本金刚经,才停嘴,突然坐在蒲团上闭眼垂头,一动不动了。院中寂静无声,谁也不敢打扰。

    半炷香过后,幽草朝晚晴眨眼:小姐是不是睡着了?

    晚晴挑眉:说不准,她昨晚可为钱的事愁的半夜都没睡。

    幽草瞪眼:好歹第一次在京城骗钱,她都不紧张吗?

    晚晴撇嘴: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你好歹一路骗过来的,怎么还紧张?没出息。

    幽草:也该醒了,你看江大人的脸,都快垮到胸上了。

    晚晴转转眼睛,摸出一个铃铛,轻轻晃晃,装模作样地把苏曈“唤醒”了。

    幽草赶紧过去扶起,问道:“小姐,怎么样?”

    其他人也都盯着她,好奇得很。

    “啊,这大娘说她走在路上莫名死了,也没看清凶手啥样。说完就跑,我怎么都追不上她。明天我带个缚魂锁再试试,今天实在跑不动了。”

    “没、没了?”江映旭想我果然是被骗了吧!?

    “没了。江大人明日傍晚再来吧。”

    江映旭刚想开口,外头仆人进来,递上一个信封:“方才一个工匠拿来,说是给三小姐的。”

    苏曈接过来,也不打开,直接丢进江映旭怀里,终于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大人,账单来了。”

    入夜已有两个时辰,街道寂寂,血月当空,白狐卧在街道上,悠闲地整理尾巴。追魂香的味道越来越近,只听得噗呲一生,好像什么东西喷溅出来,它跳到屋顶,准备靠得再近些。只见一具骷髅正啃食头颅,新鲜的头颅鲜血淋漓,一边已经露出白骨,啪嗒,掉下一只眼珠,滚到骷髅脚边,它浑然不觉,像啃烤全羊一样嚼得津津有味。狐狸本可以一招制敌,但是看着满地血肉,实在心疼自己的白毛。正纠结之际,铃铛声响起,琴弦顷刻便到,缠得白狐动弹不得,一挣扎,皮肉就被琴弦勒出破口。

    白狐暗道不妙:该死!我的毛!

    “小姐,抓住了!原来是只狐狸精!”

    “啊?狐狸什么时候干起这么不入流的事了?真是他们的老前辈教导有方啊。”苏曈一遍嘲讽,一遍向他们走去。

    狐狸听到她说话,挣扎得更剧烈,甚至有了断形体逃生的趋势。苏曈抬手挥指,寒气凝于指尖,在狐狸周遭设下刺骨结界:“还想跑?今年我的狐裘还未制,你不帮帮忙?和你家老祖宗学得那么小气… …也是应该的。保护野生动物,从我做起。”

    晚晴和幽草:!!??

    “哎呀,卯儿,你瞧瞧,怎么弄的?谁给你捆成这样?幽草,快给你老祖宗松绑啊!”苏曈认出这是与红庄结了几百年契的狐狸。

    “蘧言琴还有第二人会用?你师父活回来了不成?”

    “哎呀,我冤枉呀,这哪里是蘧言?您老看仔细了啊。”

    狐狸细看被绞断的琴弦,果然是普通的琴弦,并非蒋源风传给她的蘧言。“… …你连琴都丢了?”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那妖物已经逃了很久了,再不追,明日又要多死一人了。”幽草看两人大有促膝长谈之意,忍不住开口提醒。

    “回红庄。”

    卯儿眯起眼睛诘问:“那妖物身上的香是你洒上去的?既然早知道,为何… …”

    苏曈皱眉,轻轻打断“不,是它自己粘上去的。”

    “小姐小心”。苏曈话还没说要,幽草横剑在她身前,挡下三枚玄铁钉,即刻将苏曈护在身后。

    奚伯沙哑的声音从巷口幽暗处传来:“曈曈,你回来得太不是时候。”

    “奚伯。奚婶若在天有灵,会为此高兴吗?她从前是见我受罚都心疼流泪的人,如今在此啃食同类的腐肉枯骨,当作何感想啊?”苏曈还是这样温声细语,乖巧可爱,一番感化反派的话说的和背台词一样生硬。幽草听不懂,只冷冷盯着眼前的危险分子。

    卯儿疯狂舔着自己的毛发,打量着苏曈,似乎这个姑娘比那老头还要诡异。他的伤口痊愈,暗暗退开,迅速调头前往红庄。

    奚伯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单薄的身板在寒风里摇摇欲坠,又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他让他站得如此稳当。“姑娘,你师父死了你也不肯掉一滴眼泪,更何况是我。我不求你什么了,你抓我回去交差,也算我这个作管家的为红庄尽最后一点心。你奚婶,她是真心疼你的人,好歹让她和我死在一起。”

    “她早就死了!什么死在一起,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以为这些歪门邪道能让人复活?你闻闻自己身上的气味。身上沾染同类的血肉,比腐尸味还叫人恶心,你再也别想见她!幽草,杀了他。”苏曈眼里没有不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伯仿佛只是一个陌路人。

    幽草这样的冷面之人尚有些犹豫,不肯动手,苏曈却直接一个手刀招呼过去,手边的水汽瞬间凝成利刃,割下了奚伯的头颅。“也算为你向那两位死者赎罪了。”,说着双手捏诀,将满地尸体凝成冰块。冰块瞬间化为齑粉,只留下一地血肉。

    晚晴和幽草看着一地狼籍,说不出话来。犹记得老庄主以前总因为姑娘行事太过妇人之仁而降下惩罚,不知道如今看到徒儿杀伐决断,连师父与管家伯伯的头都砍得如切瓜断水,是否欣慰?两人默默无闻,跟着苏曈回了苏府。

    江映旭整晚没睡,一边练字,一边翘首以盼,终于见到完好无损的两人,心下舒了一口气。

    “庄主,你回来了,如何?捉住那鬼怪了吗?”

    “自然,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同样的案件发生了。府台大人,你可以安心睡个回笼觉了。”苏曈甜甜一笑,以求给客人提供最完美的服务。

    “多谢多谢。那江某告辞了。庄主、苏兄,改日再请两位喝酒。”江映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衙门,开始熬夜写公文,想编故事却不知从何编起。看来,还要去苏家一趟。

    苏曈回房,催促众人去睡。刚刚是她第二次催动灵力,神魂俱荡,大有魂魄离体之征,这个没有心的躯壳并不好用,蒋源风中下的重生咒五年前突然启动,一直在慢慢侵蚀这副已经是行尸走肉的身躯,苏曈用了五年时间的闭关磨合,才勉强能维持活人的样貌,今晚必须赶紧静修复原……重生咒,催命符,再找不到它,红庄的新庄主就先会变成僵尸妖魔了。

    苏曈脑中回想与裴信相见相识的点点滴滴,当作重温功课一样背了一遍又一遍。重生咒假如在裴信身上,这份从前未能宣之于口的情谊,就是最好的引路石。

    此时红庄之内,朝露堂还有幽幽烛光,奚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形似枯木。卯儿化成人形进去,打量一番,竟是个无魂无魄的躯体。然而烛光闪烁,光影涌动,又似神魂俱在,马上要开口和你说话。追魂香从香炉里袅袅升起,它顺着香的指引来到梅林,看到骷髅站在梅花树下向他招手。十几年前,也有一个美貌妇人,站在桃树下向他招手,脚下放着准备好的肥鸡和烧酒,还有替他梳毛的梳子。这骷髅渐渐显出生前的原貌来,温和道“狐仙大人,好久不见了。你的毛色还是这样漂亮。”

    “奚婶,别来无恙。我是专程来看你的,也来送你最后一程。”卯儿化作人形,缓缓走近。

    “红庄大火我没能逃出来。他将我埋于桃花林,以养尸之法养着我,妄想起死回生。我也是老糊涂了,我怎么就、就……可是我真的放不下啊,狐仙大人,你们仙寿永昌,会不会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呢?”

    “自然是……没有的。”卯儿坐下,拿着一支梅花,“放不下的人如何仙寿永昌?往复纠缠,是短命的人才有的苦恼。断情绝爱,红尘不沾,方是长生之道。”说者卯儿将一瓣梅花碾碎,洒在风中。不知被施了什么咒法,那梅花艳红如血,吸尽梅林的鬼气,底下涌动的东西突然安静了。

    “曈曈摆在案头的香,叫做追魂香,追的不是厉鬼,是心有执念的人。奚婶,你每天添香的时候,她都在燃烧你的执念。今日我将你的鬼气也解开了,从此,天宽海阔,你忘记吧。”广袖一挥,将白骨打入眼前的梅花之中。“做人不好,太苦了。做树就好了,开花的时候,那么漂亮。只有人来爱你,辗转攀折,绝没有你去牵挂别人。”

    卯儿拍拍碾过梅花的手,环顾梅花林,感觉到下面不对劲。可是它也懒得理会,今天来到京城,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感受到了灵魄的召唤。

    他又闭上眼静静地听了一会,妖界的灵力源泉,在等待他的宣誓效忠,百年来,他被玄术师像奴才一样驱使,如今终于等到了自由的机会。

    他朝着苏曈所住的阁楼望去,没看出半点端倪,妖气、鬼气都仿佛和这个小姑娘没半分关系,可是他分明在那天小巷里看到她身魂分离的一瞬。

    他再次想起从前蒋源风为苏曈算的那一卦,“妖魄容魂”,妖魄指的是灵魄,那容魂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也解不开这谶语。苏曈究竟带着什么秘密回来?灵魄究竟有没有在她身上?卯儿轻巧地越上屋脊晒月亮,决定留在红庄再寻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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