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

    苏曈和她的师父蒋源风一起消失五年,回来的时候捧着恩师的脑袋,一步步走上金銮殿。林衢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个默然跪着的小姑娘,突然大笑,欣慰地说:“曈曈不负朕望!五年了,朕都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皇帝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话里有话,群臣哗然,面面相觑。

    “五年前,国师蒋源风通敌被陆阁老发现,烧毁红庄后不知所踪。苏曈追查至今,终于有了结果。众卿家,虽为男儿,今日输于这小姑娘了。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突然发笑,群臣却只剩下擦汗:是输了,是输了。杀父割头的狠事,还要青天白日地邀功,谁敢做?

    “传朕旨意,今日起,苏曈重掌祭司,任红庄庄主,继续为朝廷效力。”

    “臣女谢恩。”苏曈自如地叩拜,眼中没有旁人地告退了,留下一朝堂沸沸扬扬的议论。

    苏曈带着两个丫鬟回到蒋庄旧址,准备修复郊外的老庄子。老泪纵横的奚伯在破门前候着,颤巍巍地在寒风里说不出话来。五年没见,奚伯竟这样老了。

    “奚伯,我回来了。这些年,叫你操心了。”苏曈看着眼前老头,不由心虚。半月前写信说要回来,可没提是要带着师父的头回来。毕竟是师父手下的旧奴,要是他翻起旧账,那我岂不是还要下狠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奚婶备好了饭菜,等着你们呢,快进来。”苏曈身边晚晴、幽草两个丫头一一见礼,扶着他往里走。庄内一片残破,还是焦土一片,唯有厨房有些烟火气。

    “姑娘,可算回来了。我打扫了栖霞阁,你们暂且安置。明日再将姑娘的故居收拾出来。”奚婶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根皱纹都没多,慈爱地笑着,张罗大家坐下。

    苏曈心想让我住那么高怕是等着雷来劈我呢,表面仍不动声色,脆生生地回“劳烦奚婶了。”

    五年不见,未免生疏。两位老奴不知对这个新庄主应是什么分寸,不敢开口。苏曈做贼心虚,更不愿说话。一顿饭吃得尴尴尬尬,众人不约而同地加快速度,早早歇下了。

    翌日清早,奚伯带着工匠来问话:“庄主,工匠们半月前修缮了会客厅和原来的堪舆院、半水居,后院换了新的梅花,今日来结工钱。顺便问问还有哪里是要先修的?”

    工钱?我哪来的钱?我就知道好事轮不上我!苏曈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轻快开口“师傅们辛苦了,庄子里就修这些吧。倒是门前要再修修,换个气派点的牌匾来,好歹也算是洗洗门面了”,又顿了一会儿,“工钱明日叫人送去,你们且先与管家算清。”

    众人应声退下。

    “咱们可哪来的钱?上京城的钱还是小姐骗来的。”幽草本就长得冷艳,表情也少,深闺怨妇的口吻在她这里格外怪异。

    苏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色道:“什么骗?是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明天再说吧。咱们先去后园看看。”

    原来的红庄,是祭司圣地,万人朝拜,可如今桃花源焚烧尽毁,一片凄凉。奚伯为了应季,命人在焦土之上重栽梅花。冬日初雪,梅花初绽,满原红火,一番辞旧迎新的景象。苏曈自顾自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又栽梅花笑春风?”她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涌上来,头也开始疼起来。

    “去奚伯那看看,需要帮忙不?”苏曈打断两人的眉来眼去,自顾自往梅林深处走去。幽草本想跟上去,却被晚晴拦下了,拖着她走出梅林,直奔堪舆院去了。

    堪舆院是个大院子,又暗布鬼槐迷阵,不好走,晚晴为了省事,趴在幽草身上,叫她背着飞过去。一进院子就看见奚伯坐在书房长吁短叹,眉头像狗不理包子打着褶。见两人飞身进来,也不理睬,自顾自地算账。

    幽草等不住开口:“堪舆院好歹算是书房重地,外头的阵法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万一机密的宝贝丢了怎么办?”

    “阵法是防鬼的,不是防人的。再说现在只怕连鬼和贼都不愿和这里扯上关系,还能丢什么?”奚伯从书桌里头走出来,还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自从老庄主走后就没天宽海阔过,“两个丫头来得正好,你们看看”。他颤颤巍巍地拿出两封拜帖,一张是裴将军府上的,一张是慎王府的。红庄新成,居然就来了两张贺帖,怎么和姑娘张口?

    “我们先别告诉姑娘了,等她问起再说。”幽草拿过两张帖子左右检查,看看有没有藏着杀人的暗器毒药啥的。

    “咱们的名声不好,姑娘心里没数吗?从朝廷回来的时候,眼刀言箭,什么没受过,还怕这个?”晚晴温言温语,恭敬地给奚伯倒茶,“这请帖我们带走了,您慢慢查账吧”。晚晴往幽草背上一趴,当下开始养神。任劳任怨的老牛又轻盈地飞身离去。

    二人还未到梅林,只见梅花小径上站着一灰袍男子,光看背影就觉英武非凡,觉察到有人走进,男子回过头笑了一下,眯着眼抱拳问好:“幽草姑娘,晚晴姑娘,别来无恙。”他浓眉大眼,眼角有条笑痕,分明是俊朗青年,但周身笼着杀伐之气,素色的衣衫也掩不住。幽草不觉往晚晴前面站了一步。

    “原来是裴将军,刚要交你的贺帖,可巧你就来了,红庄现在就我们两个下人和两位老仆,连个迎门回话的都没有,怠慢将军了。”晚晴大方地回礼。

    幽草不会应酬,站在一旁不说话,打量着裴信。

    “哈哈哈哈哈,我是来送礼的。你们去前厅点点?”话音刚落,又觉不妥,这两位在苏曈面前可不是寻常的使唤丫头,于是改口道“也帮我参谋参谋,你家庄主会不会喜欢。”

    “人对了,何拘什么礼呢?将军请随我去朝露堂稍坐吧。幽草去请姑娘。”晚晴说着把裴信往大堂引。

    幽草应下就走,也未见礼。裴信不知道这丫头就是长着一幅冷冷的样子,又不会与陌生人打交道,还以为自己五年前比武得罪了人家,让她记挂到现在。

    “额…你家姑娘近来可好?”

    晚晴走在前头不绝皱了皱眉,回过头露出不达眼底的笑意:“好不好的您猜不到吗?”

    裴信摸摸鼻子,乖乖闭嘴,再不敢没话找话了。

    朝露堂建得和五年前一样,红木桌椅、青釉博山炉、雪色的茶碗,连堂上的字画都没变过。听说红庄曾遭大火,没想到短短半月,竟可以恢复得一如往昔了。门外轻快的脚步响起,进来一个披水蓝斗篷的小姑娘,手捧大簇梅花,笑容藏在花后,一眼分不清真假。流沙香袅袅,恍若元帝十二年初见时的模样。苏曈朝裴信略一弯膝,甜甜地叫了声“将军”。裴信连忙上前几步,不知道叫“曈曈”好还是叫“庄主”好。

    苏曈倒不见外,将怀里的梅花尽数塞在裴信怀里,摸着脸打趣儿说:“在外面打了五年的仗,子任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总以为虽说时光无情,岁月总归是优待我的。”说完偏头看他,直见被塞北风沙磨砺得粗犷的脸皮居然有岌岌可危倾倒之象,才收回目光,叫人换茶。

    “我在外面打仗,京城的变故不曾传来军营。虽有耳闻,却从不知是你…”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子任今天肯来看我,便是雪中送炭了。”苏曈一面将斗篷脱下交予身后的幽草,一面示意他坐下。

    “外面这些流言蜚语,你不必在意,我更不信。这些个迂酸文人,也只有嚼舌头厉害些。”

    “流言蜚语?欺师灭祖的是我,邀功请赏的也是我?哪来的流言蜚语?”苏曈说起这些话,神情丝毫未变,嘴角的笑弧都纹丝不动。她说话本来就甜,让人一时听不出喜怒。

    裴信再傻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脑中回荡着七个大字:哪壶不开 提哪壶。其他的一概想不起来了。

    晚晴本在一旁当背景奉茶,听了这话不觉抬头看苏曈:自打带着老庄主的头颅回朝以来,从没听姑娘说过这样的丧气话。想来这位裴将军在她心里,确实与旁人不同。裴信这个傻子,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吗!?你说你来干什么的?西北打仗难道只用脚不用脑子?

    “姑娘,裴将军带了好些贺礼来,都快把前院堆满了,我先去存库。”说完福身欲退。

    “哦,对对对。我带了一根玉笛给你,还有钓月先生的扇子、黄石居士的卷轴,都是你喜欢的,这些可拿来赏玩,也不用麻烦晚晴姑娘存库。”

    “子任刚刚回朝,要打点的地方很多,你又不像那些权贵,祖上殷厚,怎么为我如此破费?”

    “这是我从敌营中搜罗来的,为你藏了一些,没交上去。他们这些人,书没读几本,附庸风雅倒是极致,我叫军师鉴定过,都是真迹”说着他从鞋子里拔出一把金灿灿的宝刀来。

    苏曈……

    晚晴……

    幽草:!

    裴信越说越兴奋;“还有这个,我怎么给忘了”,一把塞给苏曈,“这把刀削铁如泥,真真宝器,你随身带着,也好防身。我手下的弟兄想要,都被我给按回去了。”

    苏曈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谢谢子任,我很喜欢。”

    裴信朝她露出宽心的微笑。

    奚婶进来,问将军要不要留下吃饭。两人才发现太阳都要下山了。裴信坐下说几句话就已经汗湿里衣了,他估摸着再吃饭的话连罩衫都要湿透了,赶忙告辞。

    出了暖香温室,外面的雪让他发凉。一路走出红庄,庄内静静悄悄,唯有梅花灼灼烈烈。他总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自顾自走了,没瞧见焦土中黑影耸动,似有窃窃私语之象。此次受皇上之意拜访故人,几番试探,却不见什么端倪,只觉得苏曈性情大变,裴信预感到这次的任务恐怕很难办。

    吃完晚饭,苏曈又叫人把朝露堂的字画都撤下,换成裴信送的。

    幽草不肯:“姑娘你画了好久,才仿得一样,怎么又不要了?朝露堂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好,换成这些做什么?”说完踢了晚晴一角,示意她赶紧说话。没想到踢得太重,生生将她踢出去两步。

    晚晴:……

    苏曈看了她们一眼,笑着说:“幽草你这一脚,她要记恨半个月的。你小心着点,这几天元宵也别吃了,小心又一嘴蒜味。”

    幽草害怕地看了晚晴一眼,心想这个人坏得很,不会用老招的,元宵还是可以继续吃的,坚持不懈地说:“名画虽好,却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庄子重建,连桃源渡都没了,如今连朝露堂也要变吗?”

    “我的画仿得再好,始终不是师父亲笔。你说得对,如今红庄里作假的东西太多,总要有些真的东西,提醒我什么是真的。”苏曈说着撤下自己的笑脸,用匕首搅弄手中的香炉。她捏着宝刀手柄,想着裴信今天的试探,一脸雷打不动的寂然,不敢确定自己要的东西究竟在不在他手里。

    幽草不敢再说话,独自去换画了。晚晴也不敢说话,坐在边上看书,看不进去半个字,陪着苏曈发呆。

    烛光黯淡,照得书房死气沉沉。幽草其人,武功绝尘天下,胆小也绝尘天下,尤其怕黑怕鬼,一回来吓了一跳,迅速多点了三个灯台。

    苏曈看她忙活,叹气道:“我的好幽草,你知道我们修庄子欠下多少钱吗?你节省些吧。”

    幽草挑眉:“姑娘最会赚钱了,早晚是能还掉的。现在也肯定是还不掉的。省今日明日的做什么。我看要省的话,就把南边那位赶出去,她要不在了,咱们也不会这么倒霉了。所谓人鬼殊途,阴阳异道,鬼有霉气,与人相处久了要让人变衰的。”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想赶她走?谁来给我赚钱?”

    “我们一路北上,全靠柳姑娘配合我们捉鬼演戏,现在卸磨杀驴,确实也不好。不过现在确实也也是不能指望她赚钱了。”晚晴保留一丝理智,分析来分析去,还是回到了“穷”字。

    “怎么不能?到我手里,还有不能的?明天就去探望探望她!”

    “小姐,你怎么说话和青楼的老鸨一样?”

    苏曈:……

    晚晴:“你看看,好好的幽草都在明月楼学坏了。……大家还是早点睡吧。曈曈,我陪你回去。幽草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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