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苏历悠悠地醒转过来。

    屋子里摆放着各种木匣和捣臼,有种浓重的草药味儿。

    右胸的疼痛让他呼吸一滞,记起那日被刺杀的情景。

    午后,烈日炎炎,大家领完粥,各自歇息。因为有了粮食,收容院较之前平静了不少。

    苏历见天热得厉害,便吩咐人煮些凉茶送过来。

    一转头,他看见那个人坐在角落里,木着一张脸。

    苏历记得他。

    这个人在收容院住了一段时日,平日里都喜欢一个人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众人疯抢食物的时候他也无动于衷。

    苏历之前曾经问过他,家人去哪儿了。

    他回答说,都被洪水冲走了。

    不知为何,后来有一日,这人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苏历走到他身前,关切地问道,“这几日不见,可是有什么事儿?”

    他低着头,闷闷道,“在忙一件事!”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着苏历胸口刺出一刀,大吼道,“忙着准备,一把杀你用的刀……”

    苏历胸口钝痛,见他死死地瞪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愤怒和仇恨,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双目猩红如血。

    刀片刺入皮肉,鲜血喷涌到他的脸上。

    赤红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抹了一把脸,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三皇子……哈哈哈!该死……”

    前几日,苏历的身份突然被揭,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赞颂三皇子的义举。

    苏历心中思索着,这个人似乎是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日开始消失的……

    一张莹白小脸突然凑到他的眼前,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睫毛根根分明,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苏历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躲避,不小心牵动到右胸的伤口。

    “嘶……”

    “三皇子醒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臣女叫甘素问,家父是太医院正甘静棠,”

    “我……有些口渴!”苏历躺在床上,对眼前这种动弹不得,只能求助于一个陌生姑娘的境遇感到几分尴尬。

    “你受了伤,暂时还不能大口喝水!我拿药匙给你喂一点吧!”

    “不用,不用了!”苏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连声拒绝道。

    甘素问不以为意,拿起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清水喂到他口中……

    一扇雕花翠竹屏风将房间隔成两个部分,甘素问在屏风外分拣草药。

    三皇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边身子有些僵了。

    “甘姑娘,能不能扶我坐起来一下?”苏历艰难开口道。

    “你等等啊!”甘素问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怀里抱着个软枕回来。

    她让他搭在自己肩膀上,试图将他上半身撑起来靠在软枕上,可是总是力有不支。

    反复试了三四次,方才将苏历扶坐起来。

    天气热得很,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出了一身的热汗。

    甘素问颇为嫌弃地瞅了瞅被汗湿的衣裙,小脸皱成一团。

    “我最不喜欢这种天气了,黏黏腻腻的……”甘素问低头拭汗。

    “呃……”苏历一顿,斟酌了半天方道,“是我害姑娘受累了!”

    甘素问一怔,正想解释说这与他无关,是她自小的体质使然。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小女任性,不知礼节,望三皇子海涵!”甘院正进来时刚好听到苏历的那句话,以为是甘素问在发小姐脾气。

    甘院正一出现,甘素问立马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乖觉地低头退到一旁。

    苏历赶忙解释道,“甘院正误会了!”

    甘院正沉声道,“非要跟着过来添乱,还不快走!”

    “甘院正,恕本王多言……在本王看来,素问姑娘照顾病人细致入微,假以时日,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好大夫!”

    甘素问闻言,抬头默默地看了苏历一眼。

    “三皇子,皇后娘娘已经知道殿下醒来的消息,已派人欲接殿下回宫。”

    “刺杀我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方千户将他关押在卫所。”

    他又问道,“其他的流民如今怎么样了?”

    甘院正道,“您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被关在后院中。圣上听说此事大怒,将京畿卫所和兵马司的人都调过来。若是再有异动,就地斩杀。”

    苏历眉心神深蹙,“此事和他们无关。”

    “微臣只是个太医,这件事和他们有没有关联,还得圣上和娘娘说了算。”

    “咳咳……”苏历轻咳,胸间立时震痛不已。

    “他那一刀刺得不浅,伤及肺脉,回宫之后,三皇子务必好生将养几月,切不可感染风寒。”

    苏历颔首,轻声道,“多谢甘院正!”

    “三皇子先好好养伤,臣告退!”

    …………

    一袭乌金色织锦大袖衫,素笄挽髻,高太后清瘦的面庞上无半点笑意。

    皇后福身,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母后,这是圣上特意让御膳房为您研制的素菜,罗汉百合,您尝尝!”

    高太后不置可否,环顾四周,“皇帝,今日是欢迎哀家回宫的家宴吧!”

    “是!”皇帝沉声应道。

    “既然是家宴,为何哀家的孙子却不在?”

    皇后慌忙从席间站出来,正要回答,被皇帝制止,“历儿他受了重伤,太医说需要静养,朕便未让他出席。”

    “哀家知道!”高太后的双眸清明锐利,眼尾处微微上挑,与皇帝的眼睛如出一辙,能看出来是亲生的母子,只是比皇帝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哀家问的是苏叙!”

    皇后面色微变。

    众人缓缓地将视线移到皇帝身上,神色皆晦暗不明。

    太子自从伤了琵琶骨之后,便开始在东宫闭门不出,除了楚随以外谁都不见。

    关于太子失势的传言像潮水一般在整个皇宫翻涌。

    有人说,亲眼见到太子受伤那日曾经面见过圣上,那之后,曲公公派人扔掉了一方碎裂的砚台,砚台之上带着血。

    众人拼凑出事件的真相。

    定然是苏叙惹圣上大怒,被圣上随手掷出的砚台砸伤了琵琶骨。

    很显然,高太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皇帝面无表情,“他也需要静养。”

    “皇帝!”高太后蹙眉道,声音中暗藏着些许不满。

    她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皇帝,储君之位关乎社稷,无论如何都要慎重,莫要因此引起前朝后宫的动荡。”

    “母后说得是!”

    高太后和言道,“那就让苏叙过来吧!哀家已久未见他。”

    “母后,他的伤……”

    高太后突然打断他,转而问坐在下面的贤妃,“贤妃,苏叙能来吗?”

    贤妃杨知节行了个端庄的大礼,神态自若,“臣妾见过他,小心一些应是无碍。”

    “那就无妨!今日是家宴,哀家说话也就随意点。苏叙的生母早逝,贤妃你一定要多多看顾于他。”

    高太后声音高扬清亮,明着是对贤妃嘱托,实际上是说给宴席上的众人听的。

    皇帝沉默片刻,朝着曲公公轻轻地点了点头,曲公公会意,连忙派人去请。

    不过一会儿,苏叙到了!

    无人否认,苏叙生得极其俊美,但是他的出现还是惊艳了众人。

    白色的长衫着身,萧萧风举,玉树芝兰,如松林间清风拂面,修长疏朗。

    许是多日未出东宫,苏叙的面容微白,看起来清减了少许,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羸弱感。

    众人纷纷纳罕,太子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苏叙,眼神中总是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桀骜,即使面对皇帝时也是不假辞色。

    今日的苏叙,像一酹清冷破碎的孤月,超脱于尘世之外。

    “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娘娘请安!”苏叙行礼。

    皇帝凝视着他的样子,眉心轻蹙。

    “叙儿,哀家瞧你清瘦了不少!怎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高太后颇有些感慨,这个孩子算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没想到会变得像如今这等落寞。

    苏叙恭敬道,“孙儿之前不懂事!祖母在普若寺日夜为大周祈福,孙儿却沉迷于骑马享乐,不问政事。近来孙儿困在宫中养伤,倒是想明白一些道理。”

    高太后闻言欣慰,望向皇帝道,“哀家离宫这半年,叙儿沉稳了不少啊!”

    皇帝依然蹙着眉头,神情有几分飘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皇后露出一抹端庄的笑容,“母后说得是!太子一向孝顺,必不会让母后和圣上失望。”

    颜贵妃嘴角轻勾,闪过一抹淡淡的嘲意,谁人不知太子苏叙曾多次顶撞圣上,对待皇后亦从未称过母后。皇后故意说他孝顺,也只是为了勾起圣上不好的回忆。

    果然,皇帝想起之前,面色沉了下来。

    “皇祖母!”苏叙缓缓落座,以单手执盏,矜贵的气质清冷如玉,“孙儿不孝!皇祖母当年就告诉孙儿做储君要励精勤勉,事无巨细;这些年孙儿忘记了皇祖母的教诲!让皇祖母挂心了!”

    “好,好!”高太后见他说得郑重,不由地欣慰地点头。

    苏叙又面朝皇后,深深地作了一揖,“母后!”

    皇帝手中的酒杯倏地滑落,滚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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