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西里斯的音量蓦地增大了。

    午夜，逗留在公共休息室的学生们纷纷被级长赶回了寝室。此时的休息室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壁炉里，燃烧的木柴轻微的噼啪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盗贼公会的三大宗旨，公会成员之间的一切抢劫、盗窃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偷窃时不可伤人性命，禁止对穷人下手。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按照惯例，维多利亚行使了一下作为会长的职责，却不想对方反应如此之大。

    “为什么鼻涕精...！”原本的欢喜被当头一捧冷水浇灭得一干二净，以西里斯平日的性格，他多半会当场翻脸走人，或许再加上一通冷嘲热讽。

    但是，有个人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们俩不对付。”她拽着他坐下，在她想收回手的时候，男孩拉着她不放，维多利亚没在意。“别的地方我不管，只要别在我的地盘打起来就好。”如果他们乐意多一个观众那再好不过了。

    西里斯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鼻涕精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他问。

    “去年暑假。”

    “暑假！你们暑假见面了？”西里斯难以置信地说。他冷静不了了，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碰巧遇上了。”维多利亚察觉到好友情绪不对劲，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他顿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怎么了？”

    “所以，”西里斯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心中的嫉妒再也藏不住，毒蛇吐着信子亮出了獠牙，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你与他私下来往了接近整整一年，还是单独相处。”鼻涕精去年的神出鬼没也找到了缘由。

    好啊，真是太好了。

    几分钟前，他还因为终于得知她的秘密而沾沾自喜，自认为，他是最特殊的，甚至暗中嘲笑过什么都不知道的罗齐尔——拥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怎么样呢，现在和利亚最亲密的朋友毫无疑问是他西里斯。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原来他才是那个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西里斯想，维多利亚一定是被阴险狡诈的斯莱特林给骗了，他要揭露那家伙的真面目。他急切地说：“利亚，那个斯内普不是好人。我和詹姆斯亲眼见过，他偷偷练习黑魔法，在一年级的时候。”

    西里斯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龙裔意识到她低估了这两位公会成员之间水火不容的程度，就像永远不可能指望一位支持帝国统治的人能做到与风暴斗篷士兵和睦相处一样。

    “那这样吧，”维多利亚想了想，试图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会和西弗勒斯说明情况，以后我们训练的晚上，他不会出现在基地。”

    只要避免一切两人碰面的可能，应当就能解决问题了吧？她可一点儿不擅长处理成员之间细碎的矛盾。诺德人的方式，除了你死我活的决斗，就是不打不相识。她曾经在雪漫城母马横幅酒馆里三拳两脚把人打趴下，对方反而热情洋溢地邀请去家里做客，好酒好菜尽情吃喝，东西随便拿。

    这个方法，在地球显然并不适用。

    “维多利亚！”西里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灰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点点怒火，语气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你就非要和这样的人来往吗！”

    “他是我的下属，也是我的朋友，西里斯。”维多利亚不明白，他与西弗勒斯之间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好像憎恶到了极点，恨不得弄死对方。西里斯眼中流露出的受伤神色，仿佛遭到背叛一般，令她更为迷惑不解。

    她的话引爆了最后一道防线。

    “那我呢？”西里斯放开她的手，犹豫着，指向自己，质问道：“那我呢，维多利亚？”他渴望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害怕最终听到的不是他想要的。

    他此刻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受伤的大型犬，龇牙咧嘴地竖起了一道保护自己的防线，将所有人拦截在外，却自相矛盾地期盼着主人的靠近与安抚。

    “你是我的朋友呀。”维多利亚仰头看他，发现事情不妙，连忙补充道：“战友？”

    “伙伴？”

    “徒弟？”

    “好兄弟？”

    随着一个个单词冒出来，男孩的脸色就变得更差一分，一连几次猜不中正确答案的维多利亚不禁有些恼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态一言难尽。维多利亚试探道：“你总不会想要我说，你和我，是‘闺蜜’吧？”这还是她今天从莉莉那儿新学的词呢。不会吧，西里斯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一番胡言乱语，西里斯被她气笑了。“梅林啊。”他无奈地按了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维多利亚怀疑他今晚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或者中了混淆咒。她略带嫌弃地歪着脑袋，专注地望着西里斯，试图找到些许中咒的蛛丝马迹。澄澈的天空蓝中仿佛藏着星星，又仿佛是世上最美丽的一汪清泉，使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并不清楚，这一举动的杀伤力有多大。

    西里斯忽然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半晌，他勉强开口，艰难地问道：“斯内普，知道你是——狼人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维多利亚疑惑地反问。

    西里斯嘴角微微翘起。“假期里，你和他出去过吗？”

    维多利亚抱怨道：“想让他离开那堆实验器材、书籍和材料，恐怕比和麦格教授撒娇，求她别布置作业还要困难。”莉莉邀约的那回不算，西弗勒斯肯定是因为莉莉才同意出门的。

    “你们...没有一起进行公会‘活动’吗？”西里斯委婉地换了一个词来表达，他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但依旧不敢回头，生怕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在悠悠火光映射下一览无余。

    维多利亚翻了个白眼。“他恐高。”她的回答简洁明了，“身娇体弱的，还晕扫帚呢。”

    西里斯差点哈哈大笑。他的心情仿佛在麻瓜游乐园体验过的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起伏得厉害。最后，他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关心则乱，画地自限了。鼻涕精那样的废物，显然不构成任何威胁，连做他的对手都不配。

    他笑着转身往女孩身边一坐，故意挨得很近，两人的肩膀和手臂隐约触碰着，隔着校袍，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公会不养闲人。既然他这么没用——”灵机一动，西里斯狡猾地提议：“为什么不把斯内普赶出去呢？”

    维多利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西弗勒斯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师。即使在天际，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放他离开才是公会的损失。”她希望他能暂时把个人恩怨放到一边，最好能看到长远的利益和优势。

    “天际？”西里斯敏锐地抓住了某个陌生的字眼，一时竟顾不上给鼻涕精上眼药了，连忙问道：“你家乡的名字？是北欧的哪个国家或者城市吗？”之前对于她的来历，维多利亚总是含糊其辞。他可以理解，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秘密，他也一样。

    这一次，她会告诉他吗？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西里斯心中不由得生出隐隐的期盼来。

    龙裔愣了愣，惊讶于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原来，她在西里斯面前，居然是如此不设防的么？可真是...不同寻常啊。

    不过，这个时候告诉他实情，倒也无妨。

    “天际，泰姆瑞尔，奈恩——我的故乡，诺德人的故乡。”她缓慢地说，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深切的怀念。“不在北欧，也在这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国家。”

    “甚至不在同一个宇宙。”维多利亚平静地抬眸看向好友，但实际上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这是龙裔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完全卸下心防，吐露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她很好奇，知道真相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在...一个宇宙？”西里斯下意识地重复道。四周忽然寂静得可怕，他傻愣愣地盯着她瞧，似乎在观察她有哪里不一样。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我们的太阳，其实不是太阳，而是创世神逃离时撞开的大洞，星星亦然；我们的双月，是洛克汗的躯体所化。魔法通过神明们撞开的缝隙源源不断地从光界流入凡间，无处不在，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之中。在泰姆瑞尔大陆，法师随处可见，稀松平常。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咒语总是不太听话。”她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了，我们也有法师学院和法师公会。”她笑了一下。“就是在天际省不是特别受欢迎。那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见他呆在那儿半天不说话，维多利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你不相信吗，西里斯？”她语气淡然，仿佛毫不在意，而飘忽的视线，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双唇皆透露出事实并非如此。

    西里斯浑身一震，如梦方醒。“我相信你，利亚，我相信你，永远。”他急急忙忙地说。

    实话实说，西里斯才不在乎维多利亚究竟是来自哪里，无论是普通的麻瓜出身巫师，是神秘家族的继承人，狼人，甚至是外星人，又或者是神话传说中的精怪，他统统无所谓——

    但一股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慌让他窒息。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西里斯强颜欢笑，作出往常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别提了。”维多利亚往后一靠，全身放松倒在软绵绵的沙发靠垫上，望着公共休息室高高的天花板发呆，叹了一口气。“真是‘多亏了’冬堡法师学院那群做实验不靠谱的法师们。”

    像是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又像是终于有了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倾诉对象，龙裔觉得心中仿佛甩开了某个沉重的负担，顿时松快许多，话匣子一下子便打开了。“诺德人讨厌法师和他们该死的咒语不是没有原因的...你知道吗？最开始收到霍格沃茨入学信的时候，我差点儿把那封信毁尸灭迹，计划逃跑了。”

    她忍俊不禁，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我曾经以为这里的巫师，和天际省的那群法师一样自大、傲慢，最重要的是，为了做实验不择手段。我们诺德人虽从不惧怕死亡，可若是死在魔法实验事故中，那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啊，恐怕死后是去不了松加德了——当然，我死后肯定是没这个福气的。我就等着，看那七八位魔神......”

    “利亚。”她口中的大多数词汇，西里斯听不懂，但如此轻描淡写的“死亡”一词令他格外不安。透过她的话语，他能清晰感知到女孩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与他极其相似的，对世间万物、神明，甚至包括自身，都不屑一顾的自暴自弃，厌恶，嘲讽，西里斯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他大着胆子，强势且不容拒绝地将左手覆盖在她的右手之上，再紧紧地将女孩的手包裹在掌心，无声地传递支持与安慰。

    却没想到，维多利亚竟然将脑袋稍微偏了偏，下一秒，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西里斯全身僵硬得像是被施了强力的石化咒，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也把刚才想好的说辞忘了个精光，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心如擂鼓，耳根子火辣辣的，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小块地方。

    “抱歉，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些以后再和你解释吧。”维多利亚在他耳边软软地说，好像是累了，语调懒散。“当初，假如斯拉格霍恩教授没有告知，你们的魔法部有追踪未成年巫师的特殊办法，我很有可能就离开英国，环游世界去了。”

    “这样我就遇不上你了，西里斯。”维多利亚感慨道，“会少很多乐趣呢。还有——霍格沃茨，我喜欢这儿。”

    “除了——上课、作业和考试。”说到这里，她哑然失笑。

    西里斯轻轻挥动魔杖，小声念咒，厚重的猩红色帷幔被拉开，格兰芬多塔楼外，一片灿烂的星空落入两人眼底。“你选择来霍格沃茨，我很高兴。”他隐晦地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他的脸颊紧贴着她柔顺如绸缎般的发丝，熟悉的清新甜香一丝一缕地包围着他，环绕着他，一直钻进他的心里。

    很久以来，维多利亚从未感到如此安心、舒适又宁静。西里斯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温暖而不失热烈，如同冬日暖阳，与她小时候，常常偷偷躲到月瓦斯卡的屋顶上晒太阳睡懒觉一样惬意。

    “我也是。”她说。

    过了许久，西里斯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在心底徘徊纠结了无数遍的问题：“你...会回去吗，利亚？”

    “我不知道，西里斯。”维多利亚蹭了蹭他的肩膀。“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无言的沉默过后，男孩率先打破了寂静。

    “和我说说天际省的事情吧。”西里斯似乎非常感兴趣，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还特地拿过旁边的一块毛茸茸的毯子搭在两人腿上。“还有你的过去...我想知道。”

    “故事可能会有点长，你确定要听吗？”龙裔觉得自己的分享欲在今晚异常旺盛，她猜测，是因为她在过去不曾拥有过西里斯这样的，无话不谈，并且能够完全交付信任的密友。她随手放出一个法术光球，它调皮地上下浮动，莹白色的冷光与窗外的星光交相辉映。

    “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西里斯侧过脸，不经意间，嘴唇在女孩的发顶一触即分，蝴蝶在胃里不安分地扑腾个不停，酸楚与甜蜜交织，喜忧参半，他却甘之如饴。

    他们从天际省的风土人情开始说起。繁荣的独孤城，至高王与领主所在的蓝宫，吟游诗人学院，圣灵神殿里被损毁的塔洛斯圣坛，乌弗瑞克·风暴斗篷使用龙吼犯下的罪行，经历了几个纪元的龙桥；坐落在锻莫遗迹之上，无惧龙焰的石头之城马卡斯，堕落腐败的银血家族，弃誓者与荆棘之心，魔神娜米拉的食人信徒们；莫萨尔烟雾笼罩，危机四伏的沼泽和吸血鬼，佛克瑞斯的青松翠柏、墓地和遇见狼人辛丁的那个水牢，还有离家出走的，魔神卡拉威库斯·维尔的宠物狗巴巴斯；白河流经之地，天际省的中心，广阔的雪漫平原和雪漫城，平原区、风区和云顶区，热闹的母马横幅酒馆，塔洛斯的狂热信徒海姆斯科，鼎鼎大名的战友团总部月瓦斯卡，古老的天空熔炉，睿智的领主伟岸者巴尔古夫与雄伟壮观的龙霄宫，以及其建造者独眼奥拉夫用吼声击败巨龙努米内斯的传说。

    再聊到“民风纯朴”的裂谷城，鱼龙混杂的鼠道和盗贼公会隐蔽的总部，玛雯·黑荆棘的无耻垄断行为与她家那又贵又难喝的蜜酒；风暴斗篷的大本营风舵城，扑朔迷离的连环杀人案，被冤枉入狱的宫廷法师和残忍可怖的真凶；冰天雪地的晨星，缤纷绚丽的极光，塌了一半、差点变成废墟的冬堡，和第一纪元由传奇法师沙利多创建的、在幽灵海上屹立不倒的冬堡法师学院。

    维多利亚没有想到，两三年过去了，自己对家乡的记忆依旧清晰如昨。在西里斯的询问下，她陆陆续续分享了一部分有意思的冒险。战友团的经历本想随意含混过去，但短短几句话，由于在布莱克老宅的意外，克拉科的身份已然被西里斯猜到，她只好简略地讲述了一番，好在他贴心地没有多问。

    至于龙裔的身份，则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因此这段故事她讲得毫无负担，格外顺畅。维多利亚自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不能算做龙裔了。毕竟，在这个世界，火龙不过是一种比较危险魔法生物，龙魂的力量并不存在。

    而在提到利用龙霄宫的陷阱捕获傲达威英，第一次乘巨龙飞向天空时，看到西里斯眼中流露出的渴慕和向往，维多利亚莞尔一笑。“假如有机会，必定带你体验一回。”她承诺道，眉眼弯弯，“和骑扫帚很不一样。”

    “也许某天我们可以造访罗马尼亚的火龙保护区。”西里斯兴奋地说，恨不得当场把她抱起来转几圈，但理智告诉他应当谨慎行事，否则肯定免不了被暴揍一顿。“那接下来呢？”

    “傲达威英是个狡猾的家伙。它同意帮我，无非是想看看我这个传说中的龙裔，与世界吞噬者奥杜因相比，究竟谁更厉害。因此它不会参与战斗，送我到达斯库达芬神庙后便离开了。刚一落地，迎面便遇上两头龙，还有无数‘尸鬼合唱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