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莲山庄在镇子外十里处的寻涯山脚下,其中有一段很长的乡间小路,溪十四默默跟在莫忆身后,银剑佩在腰间,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溪···十四,你不回家吗?”莫忆见他还跟着自己。
“嗯,我怕他们有同伙”,溪十四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力,“我还是赶回去把他们杀了吧,免得他们和同伙通风报信。”
“没事儿,不用担心,他们就四个人,没同伙。”莫忆不在乎的摆摆手,“再说,他们中了我的独门秘药,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给同伙报信。”
“你应该直接给他们喂蛊王断肠,永绝后患······”
无莲山庄的医术是江湖一绝,毒药更是一绝,其中以百毒之首蛊王断肠最为有名,小小一颗,就能让中毒者即刻毙命,尸身更是会三月不烂,连上面的腐肉都可以让三里内寸草不生······
“啊?”莫忆没想到这个少年剑圣竟然如此狠绝。
“与其日夜防着他们,还要应付每月一次的解药之约,不如一次了结。”溪十四的声音冷如冰刃,“面对敌人,应该斩草除根。”
“呃···其实我给他们喂的是我自己做的如月之圆,服下之后只是会肠肚绞痛七日而已,七日之后疼痛便会消失,也不用一月一次来取解药,我吓吓他们,并不想杀他们······”
“所以你只是在拖延时间吗?”
“对,我没想过要取他们性命······”
“若日后他们卷土重来怎么办?”
“那就日后再说吧······”莫忆摊了摊手,她虽然认定那四名外乡人就是上一世放火烧庄的凶手,但是她还是觉得此事过于玄幻,她做不到因为还未发生的事情就动手杀人,更何况,她还从未杀过人。
无莲山庄就在眼前,此刻已日薄西山,莫忆本想着时候也不早了,理应顺道邀请溪十四去庄中作客,好感谢一下今日搭救之恩,但是今日乞巧,日子特殊,邀请一名陌生少年郎回家恐怕有伤风化。
其实她并不觉得这哪里有伤风化,但是一想到父亲严肃的脸,她只能吐吐舌头。
“我家到了,我先回去啦。”莫忆指着无莲山庄和溪十四抱拳告别,“后会有期,溪兄。”
“嗯,后会有期。”
回家后莫忆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仔细回忆这一日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的重生,疑窦丛生的北地人,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虽然此刻她已经拖住了那四名北地人,但她心下还是不安,便吩咐仆从在院子各处放满水缸,水缸里又蓄满了水,方才安心唤连翘过来一起挂花灯。
无莲山庄并没有过乞巧节的习惯,但由于莫子雨平时管束莫忆颇为严厉,每日除了练武便是研习医术药理,莫忆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刻板死气,她便寻到一个节日就要庆贺一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每日重复的日子一点盼头。
“连翘,把这盏莲花样式的挂在最近处,我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它。”莫忆看着自己手腕内侧的莲花胎记笑嘻嘻地说,说来也巧,竟买到一盏和自己胎记形状颇为相似的莲花灯,八瓣莲造型精巧,中间点上紫雀灯油,红光中带一抹淡紫,甚是好看。
“莫忆。”莫子雨看到女儿在廊下忙来忙去。
“爹。”莫忆跑向他。
“《药王训》学得如何了?”
“爹,我能倒着背,我最爱药理了,您不知道吗?”
“嗯,那我问你,倘若有人误食藤萝草,腹中积水,瘀血下沉,双足乌黑该如何·····”
“以温盐水送服天声丸,再用陈年的桂枝配上当归、红花熬成药·····爹,今日乞巧,您能不能别考我了啊?”莫忆不满地说。
“你这孩子,哎·····算了,你刚刚手上在摆弄些什么?”
“花灯啊,您看那一盏,是不是和我的胎记很像?”莫忆指着那朵八瓣莲问。
莫子雨看向花灯,心头一震,八瓣圣莲的图制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怎会有人做出与之如此相像的灯?他轻点脚尖,飞身至檐下,一把拿下花灯。
“爹!你干嘛啊?”莫忆飞奔过去。
“这盏花灯颇为精巧,爹仔细看看。”莫子雨细细翻看,此灯乍一看与八瓣圣莲有八九分相似,但近看却大有来去,而且用料普通,构造简单,不像藏有什么奇门遁甲的玄机,遂放下心来,看来只是自己想多了,便递还给莫忆,“嗯,是不错,和你的胎记很像。”
“爹你好奇怪啊,看我们女孩子家的花灯干嘛。”莫忆嘟囔了一嘴,让连翘重新将花灯挂了上去。
“对了,爹,一会儿吃过晚饭后我能去你们房中吗?”莫忆虽然确定上一世的那四名北地人今晚不会再来,但还是想和父母待在一起。
“多大的姑娘了,秋天过了生辰就十八了,还和爹娘睡?”
“不是和你们睡,就是去你们房里和你们聊聊,毕竟还要感谢爹帮我退掉了和楚家的婚事。”莫忆调皮地冲父亲眨眨眼。
“好,依你便是。”莫子雨点了点头,他虽然平时嘴上严厉,但是心里却极为疼爱这个独女。
和莫忆分开后,溪十四并没有回山,而是原路折返去了镇子,他来到酩夜客栈,一脚踹开那四人的房门,他冷漠地看着在床上痛苦扭动的人,剑出剑归,只消片刻,那四具身体便停止扭动。
上一世,我来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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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明亮,蝉鸣声此起彼伏,院中各色花灯亮起,那盏八瓣圣莲在一众灯中显得荧荧不可近,天上的几朵云聚了又散开。
莫忆的母亲越清关上窗户,看着坐在桌边发呆的女儿,“怎么了?从刚刚吃过饭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没事,娘。”莫忆胡乱应答着母亲。
“怎么不去院中看你买的那些灯?”越清问。
“娘,如果有人要害我们,那会是什么原因?我们家没有宿仇,您和爹爹又与人为善,救死扶伤,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有人要害我们会是什么原因。”莫忆突然问。
坐在桌前的莫子雨听到女儿的这番话,眼神闪动,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与妻子对看了一眼,“为何这样问?”
“我就随便问问。”莫忆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话本,“江湖中好多门派都会自己的宿敌,我们,是不是也有什么仇家?”
“我们···没有仇家。”莫子雨声音很坚定,但是眼睛里却好像藏着心事。“如果有人非要杀我们,那可能是因为我们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吧。”他顿了半晌又说。
“不该救的人?那些十恶不赦的人吗?可是医者菩萨心,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莫忆不解。
“是,医者确是该如此。”莫子雨点点头。
“算了。”莫忆放下话本,她决定不去想太多,等平安度过今晚再去慢慢调查那群外乡人的来历,还有他们放火烧庄的原因。
“爹爹,我这几日运功时,总觉得胸中无力,好像内力被什么东西挡在了丹田一般。”莫忆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萧索,但细思近日的饮食也不像被人动了手脚的样子。
“你若平日再偷懒一些,你的内力恐怕会更迸发不出”莫子雨揶揄女儿,他只当女儿最近练功不勤。
“爹爹···干嘛这样说我。”莫忆嘟着嘴,“那楚家近日没有再传书信过来了吧?”
“没有,你放心吧,既然你爹已经答应你不再逼你嫁给他,便不会反悔。”越清接过话,安慰女儿。
“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啦!”莫忆一把抱住母亲,用头蹭着母亲的衣服,“女儿才不要当什么武林盟主的儿媳妇呢,女儿只想一直陪着你们。”
“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越清笑着摩挲她的头发。
“快子时了,你还不回房吗?”莫父抬起头问,他总觉得女儿今日有些反常。
“我能不回去吗?我还想·····”莫忆话还未说完,院子里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怎么了?”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莫忆心头。
“待着别动!”莫子雨迅速站起身,转头对着妻女说。
莫子雨打开房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天空被大火映得昼亮,院子里火光一片,无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宛若流星一样砸向无莲山庄,每一处房舍都无法幸免,只有莫忆所待这间暂且还未被火球砸中,霎那间猛火四起,整个山庄宛若火炉,被火舌吞噬的丫鬟仆从满地打滚,尖叫声,哭声,屋舍房梁倒塌声不绝于耳。
一颗火球朝着莫子雨砸来,他侧身避开,火球砸在房门上,莫忆跳起,用袖子扑门上的火。莫子雨冲院中各人大喊:“用水打湿全身,从后门跑!”话音未落,又是一颗火球砸来,莫忆纵身一跃推开父亲,火球砸中了她手臂,她顺势倒地,用手臂压着地面,将还未来得及燃烧的火苗滚熄灭。
“跑!快跑!是瀛琉球火!”莫子雨冲妻女大喊,“忆儿!别和你母亲分开!你们一起往上风处跑!”说完便大步跃身至院中,帮院中仆从扑灭身上的火。
“爹!我帮你!”莫忆和母亲没有跑,而是一起飞身到院中帮莫子雨救人,她将外衣脱下,在水缸中沾满水,再将水缸一个个全部推到在地,让地面湿润。可地上的水一流出来就瞬间被火燎干,只有她手中的湿衣服还湿答答地滴水,她只能用衣服往满地打滚的丫鬟家丁身上扑。
莫子雨和越清虽然轻功卓然,能避开从天而降的火球,但在救人的过程中还是烧伤了几处身体,被火烧过的地方好像百虫吞噬,血淋淋的焦肉和衣物黏成一处。风助火势,眼见着火越来越大,越清看火势无法阻挡,强忍疼痛,哭喊着把莫忆往后推:“忆儿,你快跑,这边有我跟你爹!”
莫忆不顾母亲的阻拦,拿着衣服往火光里冲,“娘,我不走!”
突然一颗巨大的火球砸中了莫子雨,莫子雨瞬间变成一个火人,他目光凄厉,大喊:“快跑!忆儿!带着你娘跑!快·····“莫子雨的声音渐小,痛苦地滚在地上,他躺下的地方瞬间烧成一片火海,莫忆拿着湿衣服往父亲身上扑,“不要!爹!爹!”泪水从她眼里奔涌出,母亲一把推开她,用自己的身子拦在她面前,“忆儿!你快跑!跑!”说着便用尽全身力气化成一掌,将莫忆推出一丈远。
火光淹没了他俩,莫忆看着火海中的父母痛哭,她挣扎着起身,从丹田处运气,可全身的内力都好像被封住了一样,怎么冲也冲不开郁结的封印,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她扑倒在地上,用手肘撑住地面往前爬,燃烧的房屋内发出巨响,爆炸的冲击力将她震得五脏俱碎,一根横梁从天而降,她再次被钉死在火海中。意识朦胧中,她恍惚看到一个身影,衣角被风吹得翻飞,莫忆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住快要合上的眼皮,往那个身影望去。
溪十四,他提着剑飞身而来。
他还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