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番外
秋分将至，天高气爽，奉天皇都街头巷尾百姓拥挤成聚，纷纷挺着脖子，向皇宫通向祭坛的长街张望。
禁军费了好大功夫，才在拥挤的人流中开出了一条畅通的路。
这天，大周国举国同庆，宁安帝禅位，太子登基为帝，改国号景春，依祖先礼制，宗庙祭祀天地，求大周盛世长安。
过去帝王登基的祭祀大典，一路都是暗鹰护卫，轮不到禁军。年轻的禁军统领刚走马上任，就得了此艰巨任务，新帝不喜扰民，允百姓夹道旁观，他一大早就亲力亲为，指挥着禁军士兵列阵。
距先帝下旨，裁撤暗鹰卫，已有五个年头。
五年前，太子在靖明道遇刺，身中剧毒，经查实，为暗鹰指挥使魏慎行暗中勾结七杀门所为。魏慎行早有不臣之心，不仅谋害当朝太子，还是杀害先帝，诬陷英王的元凶。宁安帝集合了武林盟众高手，将魏慎行击杀于皇宫殿前。
魏慎行死后，朝廷不再训练孤儿，为暗鹰卫之用，皇城中，再无行事不择手段，臣民畏怕恐惧的暗鹰。过去的那些暗鹰卫，也再不需为李氏皇族做那些肮脏卑劣差事，被并入了西北军先锋营中，驻守边关，光明正大，以武报国。
当年的暗鹰卫副指挥使燕嘉玉，因诛杀魏慎行有功，被追封为忠义侯。侯夫人骆凝入侯府后不久，诞下了忠义侯的遗腹子，袭父爵位。
这位小侯爷出生就恩宠加身，十分得帝王喜爱，不仅赏赐不断，满月宴都办在宫中，由皇后娘娘亲自操持。才刚学会走路，就被武林盟主认做了徒孙，将苍山秘籍压在了枕头底。衍山卜算子一门，送来了天命卦贴，落叶山庄送了一柄绝世名剑，连一向不和朝廷打交道的千金百晓亭云阁，也运来了好几车小孩子玩具，说是阁主闲着没事，从大周各地搜罗来的。
也有传言，说忠义侯从前不姓燕，而是姓周，是苍山的弟子，曾经在东宫做过太子殿下的伴读。可世间谣传千万，没人会在意这个，大家羡慕的，是骆家姑娘。
曾经有卦师算她是富贵命格，没人当过真。然道生万物，还真不能不信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没落门派的小女子，能在忠义侯死前，怀上了忠义侯的孩子，从此母凭子贵，一生富贵荣华享受不尽。
一小女孩挤在人群中央，什么也看不见，急的拽爹爹的大腿，“爹爹，爹爹，我要看新皇帝。”
旁边壮汉，一把抱起宝贝鬼女，“好好好，爹爹这就把你举高高，看的清楚。”
小女孩朝着旁边垫着脚仰着脖子张望的哥哥，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的爬上了爹爹的肩头。
“有什么好得意的，新皇帝的样子，我都见过好几次了，”男孩十多岁的模样，装作不屑，“我不仅见过新皇帝，还见过英王爷呢。”
“英王爷？”小女孩挠挠头，想着娘亲与她讲过的西北战神孤身入草原，刺杀鞑靼大可汗的故事。英王爷是大周国的英雄，是比之新皇帝，她更想亲眼见到的英雄。
男孩得意道，“英王爷还是世子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经常来咱们家的酒楼喝酒，虽然他不说，但我和爹娘都知道，每每都把最好的酒留着给他。”
“真的吗？爹爹。英王爷喝过我们家的酒？”
“奉天城谁家的酒，英王爷没喝过啊？”壮汉回忆往昔，那明媚又张扬的少年，在酒楼开张的那天，包下最贵的一间房，甩下一袋子碎银，“把你们酒楼最好的酒拿来。”
他当时想啊，这谁家的孩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到时候肯定喝上几口就醉了。
谁知那夜他喝了整整两坛子，说这酒好喝，以后他还来，临走还捎带上一坛，要给他家的妹妹尝尝。
直到钦天监算出的将世福星，离开皇城的那天，他才知道，原来三天两头来他家酒楼喝酒的小公子，是英王府的世子爷。
曾经一场大火，将英王府烧成了断壁残垣，如今英王府虽已修缮，却一直空空无人。
当年太子殿下大难不死，还找到了老英王未曾弑君的证据。西北军呈上血书为证，监军李长舟散尽家财以身报国，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先帝这才为老英王在皇陵建墓立碑，写下了诏书，昭告天下，为英王府和英王世子李长舟沉冤昭雪。
英王世子虽然下落不明，依然承袭了英王爵位。可五年过去，纵然英王府已经被赦免一切罪过，英王府的主人，却从未现过身。
世人唏嘘哀叹，少年命途多舛，这些年颠沛流离，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是皇帝的车辇，”小女孩兴奋的指着从皇城缓缓而出的马车队伍，天边云散尽，晴空千万里。
*
奉天城帝王登基，举国同欢，远在南地翠峰环绕的衍山，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也如期而至。
这次武林大会，轮到衍山做东，然衍山掌门慕容怀却不知踪影，六大长老也没指望过自家武痴掌门能出现，早早就越俎代庖，将一切江湖来客的饮食起居，安排妥当。
武林盟各大门派，都派了弟子前来。苍山弟子来的最多，衍山一整座山头的屋子，都不够住。
六大长老羡慕嫉妒苍山人才济济之余，怀念起当年钦天监蒙受皇恩的岁月。那时候，衍山可是铁打的武林盟主，永远压着苍山一头。
要不是卜算子一门章天师为情所困，收的弟子又八斤八两，加上过去宁安帝和如今的景春帝都对算卦有重大误解，他们衍山也不至于没落到，连南阳聚贤庄那个不入流的聚贤大会，都有人敢冒充衍山弟子上场比试。
南衍北苍，如今衍山只剩下个名头。江湖门派林立，多少后起之秀，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屁孩，都敢向前辈叫板比试了。
还有曾几何时天下第一剑的落叶山庄，叶熙公主如今也离开皇城，以落叶山庄庄主身份，主理山庄，开门收徒，秋水剑诀，重出江湖，这次也带了几个年轻弟子，来参加武林大会，见见世面。
听闻叶熙已经练成了秋水剑诀，修为如当年的叶渡之。苍山掌门孟来空，已许久没在江湖上走动，万事都让弟子出面，摆明了想将武林盟主之位让出来。想叶熙若是有心，武林盟主之位，苍山这次恐怕也难守得住。
孟来空刚到衍山不久，住在带温泉的独门小院里。
小院中，温泉热腾腾的，舒服至极。
孟来空因着诛杀魏慎行之故，和衍山掌门慕容怀有了交情，这些年，他偶尔会来衍山，和慕容怀切磋武艺，享受这般泡着温泉煮茶的惬意。
这次武林大会，他本想见老朋友叙叙旧，可慕容怀却不知所踪，定是因为江湖传言，比武输给了叶熙，很不甘心，躲起来揣摩秋水剑诀去了。
“阿熙练成了秋水剑诀，连慕容怀都不是她的对手了。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万鬼门的魔尊苏流萤，能和她一较高下，”孟来空半身埋没于温泉热气中，“我听弟子说，东岛出了一把断雪刀，连挑十八高手，主人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也该把江湖交给年轻人了。”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般泡一个温泉池子里，畅谈人生了？”
温泉池子里，除了孟来空，还有人在。
李安退了皇位，如今是太上皇，终于能丢开糟心的家国大事，过上神清气爽自由自在的日子。
太子的身体，在聂小灯的医治下，渐渐恢复，除了畏寒难除，还需时时注意保暖，穿的厚实。他和太子之间依旧有政见不合，也知太子思虑远胜过他，他索性退了皇位，以身体旧伤为理由，搬去了城郊别苑住。
城郊别苑太过无趣，他索性取了从前游历江湖时的兵刃，想再在江湖上闯一闯，只是不晓得如今江湖大变样，不小心惹了一家新晋门派，好在三弟是武林盟主，出面说情才息事宁人。
这次武林大会在衍山，李安还从没来过衍山，听三弟说衍山的温泉不错，值得一泡，就佯装成苍山弟子，随着三弟一起来武林大会凑热闹。
他和孟来空，自诛杀魏慎行一役后，就没见过。他醒来后，知周榭泉与魏慎行同归于尽，三弟独自离去，回了苍山。他曾担心叶熙会向三弟寻仇，可叶熙去过皇陵一趟后，就直接回了落叶山庄，闭关修炼秋水剑诀，再不提落叶山庄的旧怨。直到他退位，孟来空也没去过皇城。
三弟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可他也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三弟。
叶渡之的死，他不怪孟来空是假，可他更怪自己。
李安不想再和三弟这般君臣客气，他已经不再是皇帝，过去种种就算后悔也再也回不去，人要往前看。
“三弟其实不必对我愧疚。”李安说出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总说你先认识了大哥，又认识了我，为了苍山而亲近我，可你知道吗？我认识你之前，赖在落叶山庄许多日子了，可大哥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一句。大哥愿意与我结拜，是因为你。”
“其实……大哥那次，把我打晕了之后，自己去了苍山。他看完几场比武，知裁判确实不公平，知你的委屈。”李安透过氤氲的热气，心思回到了过去，“但大哥那个人，对自己要求向来严格，对自己人也总想着严格。他不愿你做那个与衍山一样，背地里搞小动作，哪怕输了比试，也不能在江湖同道中，输了苍山的风骨。”
李安也是这几年才想起来，“大哥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他以苍山武功为基础，创了一门新的武功，想你将来可以学会，就算裁判不公，也一定能战胜衍山。可那时候，他和你刚争吵过，你总躲着他。他就托我把武功秘籍给你，还不让我说是他送的。”
孟来空记得那本秘籍，武功合了苍山武学所有长处，又加上了许多独到的领悟，融会贯通，甚至更胜秋水剑诀。可他那时心思根本不在武功上，以为是二哥胡乱找本书安慰他的，随手将之传给了苍山的师弟和弟子们。如今苍山后辈中几个高手，都因此受益。
“大哥与你吵架，我那时候很羡慕你。大哥的心里，除了秋水剑之外，再无旁骛。他除了跟你，还跟谁过吵架？”
叶渡之连亲生女儿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会为他而生气。
他何德何能，让天下第一剑看重如此？
“我曾想过，死在阿熙剑下，”孟来空说出他离开皇城，曾去过落叶山庄，“可阿熙说，她恨我，却不能杀我，因为她承诺过她的亲人，留下他的性命。”
李安知道叶熙的脾气，多半也猜得出，那个让阿熙做下承诺的人是谁。
“阿熙还说，有人告诉她，不是所有的仇恨，都要用杀人报复这种方式去解决。人生路很长很长，天地多少风和景，世间多少喜乐事，等着我们去观赏，去经历，那些不好的过往，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就忘了。”
他活了半辈子，却没有阿熙一个少女看的通透。
大哥，你在九泉之下安息，你的孩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侠。
他自认为教了叶熙很多，算叶熙半个师父，可叶熙找到她的道，修成秋水剑诀，却与他全然无关。那个教会叶熙这些想法的人，他还真想见上一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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