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春蚕】

    唐云遥站在窗前目送丈夫方德驾驶那辆二手豪华车驶出院门，她双手抱在胸前看似在欣赏秋窗外

    晚秋的萧索，实际脑子里却在不停计算着家中的各种花销。

    家中保姆许姨的工资已经拖延三个月，陆城银行的信用卡已经只剩下六十二块的额度，仁爱花店上个月的账单还没有结……

    方德那个老废物临出门前冲进卧室抢走她的手机，骂骂咧咧地转走了她账户里仅有的五百块，唐云遥每每想到家中真实的经济状况便会感觉天塌了下来，她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随时可能会土崩瓦解。

    “阿正，我饿了，如果你方便的话陪我吃顿晚餐。”唐云遥拨通发小罗家正的电话。

    “方便……当然方便，我这个大闲人随时随地都有时间，我五点准时到你家门口。”罗家正语调中情不自禁透露出欣喜。

    唐云遥挂断电话来到卧室床头的梳妆台前，她面前摆着一排知名护肤品的瓶瓶罐罐，只不过五六年前它们里面的液体和膏体就已经被用尽，丈夫方德体贴心地网购了儿时就在用的廉价护肤品，两人在朋友来家中做客的前一晚将廉价护肤品填满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唐云遥倒是很喜欢儿时护肤品散发出的那股奶油味道，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将成袋的润肤露包装袋剪下一角，家人们每天早上洗过脸后就会拿下袋子挤一些在手心。母亲在润肤露包装袋上剪的口很细窄，唐云遥幼时挤润肤露常常会在手心上画方格，父亲每每见她如此总是笑自己的小女儿幼稚，那时她便会笑着对父亲讲，爸爸，你看，我是在给你表演春蚕吐丝呦……

    唐云遥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手给自己喷了香水，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阵淡淡的香气、香水是女儿红蕖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儿子哲远送了一张他自己的签名照，丈夫方德送了她了一款时下非常流行的奢侈品包，她一眼便看出那款包是广东生产的超A货。

    两个人结婚这二十三年来丈夫从来没有送过自己一件正品，她有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丈夫骗来的猎物，她有时会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地步是活该，她有时又会对丈夫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唐云遥觉得自己和方德是既彼此欣赏又互相厌恶的同类。

    唐云遥精心打扮一番踩着脚跟鞋走出门廊，罗家正的车早已经停在院门口等候。

    “阿正，等很久了吗？”唐云遥冲车窗摆手。

    “我刚到，云遥，上车！”罗家正见唐云遥出现便像个专职司机似的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唐云遥上车后罗家正依旧如从前一般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唐云遥颈子感受到罗家正温热的鼻息。

    “我前阵子出国给你带回来一个包，我妹妹说这款包只要是女人就会喜欢，我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在诳我。”罗家正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脑袋。

    “又送我礼物？”唐云遥掀开罗家正放在自己腿上的包装盒盖，那里面躺着今年过生日时丈夫送她的那款包，两只包初看起来一模一样，区别是方德送的是超A版本的假货，罗家正送的是他在海外出差时亲自给她带回来的正品。

    “你喜欢？”罗家正略微探过身子试探着问唐云遥。

    “我一直就很想要这款包，家珊对你说的是实话，她没有在诳我。”唐云遥合上精致的包装盒。

    “我也给她带回了一个，当哥哥的哪禁得住妹妹的软磨硬泡？每次我一请教她该送你什么礼物，她必定会瞅准机会蹭上一份，我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罗家正提及妹妹嘴角带着笑无奈地摇摇头。

    罗家正父母和唐云遥父母是青石巷里多年的老邻居，罗家正父亲在巷子里开了一家冷面店，每到饭时罗家正父亲便会把姐弟俩个送到唐云遥家里，唐云遥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照顾邻居家两姐弟的差事。

    唐云遥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母亲是一名初中教室，两个人在那个残破的青石巷里算是令人尊敬的体面人物。陆城南城区的青石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同于这个城市的贫民窟，青石巷的住户们大多都是散布在这个城市里的孤寡老人，下岗职工、小商小贩。

    唐云遥自幼便生长在那样一个鱼龙混杂的环境里，那时她放学后常常到罗家的冷面店帮忙打下手。因为年少时那一段在冷面店帮忙经历，她至今仍然可以做得出一手好冷面，冷面放在手中煮熟，碗里放入酱油、醋、麻辣鲜、虾米、芝麻油、孜然油，倒入热水或是冰水，再撒上辣椒油、香菜和香葱，一碗冷面便可以端上桌。

    罗家正在和服务生熟练地点菜，他知道唐云遥讨厌做选择，每次别人让她点菜都会头疼。

    “云遥，你在想什么？”罗家正点过菜笑眯眯地问唐云遥。

    “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小时候在你家吃的冷面，叔叔每次给我做好大的一碗，我每次拼了命都吃不完。”唐云遥笑道。

    “那时候冷面才一块钱一碗，我爸妈经商的宗旨就是无论男女老少一碗管饱，你这么一说我突然餐厅里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罗家正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改天我给你和家珊上门做一回冷面。”唐云遥端起杯子抿一口红酒。

    “那感情好，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告诉我，我和家珊站在门口列队欢迎。”罗家正的脸上呈现出孩子般的欣喜。

    旁人都说人男人一旦经商就会日渐变得油腻狡诈，罗家正虽然经商多年却依旧时不时地流露出少年气。

    “姐夫最近还好吗？”罗家正假装不经意提及。

    “方德……哎……你姐夫还是那副老样子，我们结婚这二十三年里，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份正经工作，每天就是像狗一样跟在有钱人身边转圈，等着捡人家啃剩下的骨头。”唐云遥提到丈夫方德脸上飘过一朵乌云。

    唐云遥从不忌讳在罗家正面前提及家中的丑事，因为罗家正对她知根知底，他永远站在她这边，他永远不会嘲笑她，轻视她，更不会和她攀比。

    “姐夫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公司给姐夫安排个职位，他不用干什么，每天做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就可以。”罗家正向唐云遥提议。

    “阿正，一个人如果靠赌博发过家，他就再也回不到勤勤恳恳工作的正轨，每天只盼着运气从天而降，你姐夫就是这样一个赌徒，他一辈子都像一支气球一样漂浮在天空，除非有一天气球爆炸了它才会落在地面，我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唐云遥目光黯淡。

    “我知道了，如果你们遇到问题需要帮忙，记得第一时间找我。”罗家正心疼地望着他儿时起便开始崇拜的邻家姐姐。

    唐云遥只比罗家正大六岁，可他和妹妹家珊确是唐云遥带大的孩子。青石巷里的人大多都是穷苦出生，每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平日里大家难免因为生活所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斤斤计较。唐家的人确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待人和善。

    大抵因为唐云遥的父亲是赤脚医生的关系，他似乎对青石巷的穷苦老百姓抱有一种类似亲人之间的感情。青石巷里的老百姓在半夜里敲门让他出诊或是买药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毫无怨言地掀开被窝去开门，如果巷子里需要诊治，他立马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提起医药箱出门。

    唐云遥的母亲与她父亲一样和善的人，巷子里如果有小孩子撤学她就会主动上门做工作，哪怕这孩子不是她班级里的学生。如果有好学的孩子找她解题或是借书，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罗家正年幼时家徒四壁，母亲生了妹妹一年后患病瘫痪在床，父亲为了维持家计拿出全部积蓄盘下巷子里一家冷面店。

    那天父亲一早就去冷面中准备等下出售的早餐，两岁的家珊因为发烧小脸通红，母亲让他去找隔壁的唐医生帮忙看病，六岁的罗家正抱着妹妹跑进邻居唐医生家的大门。

    唐医生俯下身子认真地听罗家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讲述妹妹的病情，唐云遥被父亲叫出来给家珊量体温，唐医生给家珊服下了退烧药。

    “你是罗老二家的孩子吧，你小的时候我给你看过病，如果妹妹再发烧，你记得马上带妹妹过来。”唐医生安抚似的摸了摸罗家正的脑袋。

    “可是我没有钱……”罗家正惭愧地用鞋底抠着地面。

    “医生不是商人，即使不赚钱也可以治病。”唐医生向上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安慰面前的孩童。

    “云遥，你去送一下这两个孩子。”家珊退烧后唐医生吩咐女儿。

    唐云遥闻言便披上外套抱起两岁的家珊，罗家正像个小傻子似的害羞地跟在唐云遥身后。

    罗家正至今还记得十二岁的唐云遥俯身抱起家珊的那个瞬间，她的动作极其自然，仿若家珊是她的亲妹妹，仿若她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那时的唐云遥像极了她那个把青石巷老百姓都当成自己孩子的伟大医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