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那小内官瞬时喜上眉梢,但旋即又犹豫了,他看看谢致的装束:“这......从前似乎没见过公子?”

    谢致不在意地笑笑,他拍拍小内官的肩膀:“公公久在内宫,自然没见过我。在下谢致,受高千户指点,现在锦衣卫挂个闲差。”

    小内官忙作揖:“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既如此,劳大人受累。”

    江琅抬眼瞥向他,谢致不知又跟那小内官说了些什么,那小内官感恩戴德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又跟江琅讲明难处,忙不迭地顺着原路跑回去了。

    等人走远,谢致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走来,一本正经地跟江琅施过礼:“殿下,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谢致把灯笼悬在身侧,微弱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极近,江琅放慢脚步,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谢致微微偏过头,他像是轻笑了一声,两人绕过回廊,但没再往南去,而是停在那一排陈旧的房屋前。

    “到了。”

    门没上锁,谢致推开门,尘灰四扬,他挥挥袖,走进去环视一圈,从角落里找出半截蜡烛和火石。

    “这里就是松致院?”江琅走进去,这屋子像是年久失修,屋顶瓦片都掉了几块,只有几件简陋的陈设,窗户上破了几个大洞。

    “就是这里。”

    谢致拿出一方帕子,把吱扭摇晃的木椅擦干净,自己则随手放倒一个只剩三条腿的凳子,手肘撑着膝坐下,仰头望向江琅。

    “这原先是府里下人的居所,前几年改成了柴房。王府的园子大,王爷住在北面,渐渐地没什么人往这边来,这一排屋子就荒废了。”

    江琅点点头:“怎么叫松致院呢?”

    谢致挑起眉梢:“那就要问永王殿下了,怎么临时想了这么个名字,哄着不认路的小内官带殿下来这边呢?”

    江琅将木椅往自己这边挪挪,一坐上去这木椅就跟要散架了似的,她没敢乱动:“你忤逆二哥的意思,把本宫带来这里,不怕二哥怪罪你吗?”

    谢致耸耸肩:“殿下说什么呢?咱们不是碰巧遇见的吗?那小内官不知道府上根本没有松致院,只当自己迷了路,生怕被怪罪,难道还会多说什么吗?”

    破窗往屋里漏着风,微弱的烛火颤颤摇晃着,谢致的影子就落在她脚边,她静默片刻,忽然笑道:“还没给谢公子道喜,几日不见,就在锦衣卫挂职了。”

    谢致闻言反道:“那这还要多谢殿下。”

    “谢我?”江琅没抬头看他,低头瞧着脚边的影子,突然挪了挪脚,正巧踩在谢致脑袋的影子上。

    谢致余光扫过来,唇角微弯:“若不是那日殿下从台阶上不慎摔下去,在下哪里有这样的好机会,能被永王殿下赏识?”

    江琅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她掐着指尖,心头蹿火,什么不慎摔下去?

    那分明是他一脚踹在她膝弯,生生把自己推下去的!

    饮酒后最忌吹冷风,江琅在园子里兜兜转转绕了半晌,这会儿头昏沉又痛。

    她按按眉心,忍着不适继续问:“听闻谢公子是两年前来王府的?”

    “爹娘都没了,科考又考不中,总要给自己谋个生路。”

    江琅扫过他腰间那块不值钱的玉佩:“高千户的门路可不好走,谢公子能被高千户举荐到王府,同他是旧相识吗?”

    “不是。”谢致坦然地说,“高重不爱别的,旧情在他这里不好使,我是送银子进来的。”

    “那谢公子真是出手阔绰。”江琅淡淡一笑,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没再说话。

    谢致撑膝起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几块破木板,挑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放在窗户边挡风。

    他拍着手上的灰:“殿下一定在想,一个猎户家的儿子,哪来的银子贿赂高重呢?”

    寒风被阻隔在外,房内一豆烛火静静燃烧,江琅缓缓起身,回望着谢致。

    “我自幼丧母,父亲外出狩猎,遇上几个醉酒纵马的贵公子,马蹄正踩踏在他胸口,没撑两天,人就过世了。”

    谢致目光随意落在空旷的黑暗处,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平静,像是完全事不关己,没有半分亲人离世的悲痛。

    “那几个公子看出了人命,怕事情闹大,就给我送了不少金银器物,来买我父亲的命。”

    “你答应了?”江琅反问他。

    “自然是没答应的,殿下当我是畜生吗?”谢致轻笑道,“可不答应有什么用呢?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猎户之子,我能怎么样呢?”

    江琅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家被烧了,也受了不少教训。好在他们还算有良心,给我扔了些活命钱,我又无意科举,殿下觉得我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如此,那本宫就有一事想不明白了。”

    谢致挑眉:“殿下聪慧过人,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你既然一心留在王府,何必在牢里和本宫说那一番话呢?你在王府两年,想必也知道我的处境,本宫什么都给不了你。”

    谢致摊开手:“殿下一时困顿,往后却有似锦前程。永王如日中天,可月满则亏,皇上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瑄京这两年内必有大变动。”

    “良禽择木而栖,在下自然要认清时势,另择明主。”

    江琅笑着摇头,轻声说:“谢公子寻错人了,本宫自身难保,不会是公子期望的明主。谢公子若不想再为永王效力,应该去投靠渝王。”

    “渝王身边已经有了裴玉,哪里会有我的位置?”谢致定睛望着她,“殿下敢以身设局,跟永王赌这一场,受牢狱之苦也在所不惜,我为什么不能赌一局,相信殿下呢?”

    “本宫一介女流,过两年赐婚的旨意下来,往后只管相夫教子,深居后宅,谢公子,时辰不早了,还要劳烦谢公子送本宫离开。”

    江琅抬步要走,谢致却站在她身后,久久地凝视着她。

    “殿下。”

    江琅驻足,身后的声音缓缓追来。

    “殿下尚未成婚,就能在宫外开府独住。春和宫的那场火成全了殿下,但也暴露了殿下的野心,殿下以为还像从前那样做小伏低,永王就会放过你吗?”

    半年前,江琅所在的春和宫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彼时江琅正在宫里养病,整日都昏昏沉沉地睡着,高热退了又起,怎么都不见好。

    这火就起在江琅内殿后面。

    春和宫的宫人散漫惯了,这火入夜时就起了,但足等到烈火烧毁宫墙,火舌舔舐过江琅内殿的帷幕,熊熊大火将江琅困住,才被迟迟发觉。

    皇上勃然大怒,下旨严查此事。

    江琅原本就因为冲撞沈贵妃,被罚跪在御花园淋了雨,惹了风寒,病着一直没好。

    素珠把她从大火里救出来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腿上还被飞溅的火星子给烧伤,那疤痕至今都没能痊愈。

    春和宫的宫人,除了素珠和云琴全都被问罪撤换,而望火楼当值的守卫更是直接被下了诏狱。

    谢致注视着江琅,一字一句道:“那日的守卫和沈贵妃宫里的小内官喝了酒,起火的时候正酣睡着。而春和宫被裁撤的那些宫人,大都是沈贵妃安插过去的眼线。”

    “那又如何呢?”

    “殿下不觉得这火起的恰到好处吗?纵火的是浣衣局来送衣裳的小宫女,这小宫女从前正是沈贵妃宫中的,犯了错才被赶到浣衣局受罚。”

    不管这场火究竟是怎么起的,但沈贵妃被牵扯其中,真是百口莫辩,怎么都洗不清嫌疑了。

    皇上亲自去探望江琅几次,谁也不知道,这明昭公主到底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一个月后,江琅病愈,皇上竟然破例开恩,容许尚未出阁的明昭公主搬到瑄京城内的公主府去居住。

    江琅及笄那年,皇上心里原有一个驸马的人选,虽然没有降旨赐婚,但开始让人着手建公主府宅。

    后来那被选做驸马的郎君突然得病暴毙,公主府建好后也一直空着,江琅倒因为这件事,成了皇室贵族间的笑柄。

    沈贵妃就最爱拿此事讥讽她:“人还没嫁过去呢,就把夫君克死了,若是真嫁了人,还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屋外狂风四起,单薄的木板没有支撑,骤然被烈风吹倒,房内的蜡烛瞬时熄灭,满室阒然。

    黑暗中,谢致似乎向她走来,那从容轻缓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殿下,巧合多了,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江琅没作声,她循着记忆的方向摸索过去,火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温热的蜡烛烧得只剩拇指般长。

    “那你呢?”

    江琅举着蜡烛朝他走去,滚烫的烛泪顺着蜡烛下滑,江琅在谢致面前站定,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端详谢致的神色。

    烛泪要滴落江琅手掌的前一刻,谢致伸手接过只剩短短一小截的蜡烛,任凭滚烫的烛泪烧灼着他的掌心,火舌在他指节处摇晃。

    江琅审视着他,倏地笑道:“那你呢?谢公子?刑部大牢、假山之后、还有这偏僻少人的松致院也都是巧合吗?”

    “又或者说,南郡的灾民突然撞到渝王手里,是有人别有用心、刻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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