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这神出鬼没得也太吓人了吧……
很快，裹儿又想到那日男子临行前说的话，顿时有些头疼。
她真的没什么缺的呀。
不过他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为什么不膜拜诸神？
裹儿动了动嘴，突然想起自己无法说话。
她朝四周看了一下，竟发现好似没人注意到这里。
男子的容貌如此惹眼，毫不夸张地说，随便走到人群里，回头率都百分之百的那种，但此时四周却好似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一般。
想来是用了什么术法，只有裹儿一人可看到他。
裹儿对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两人出了神殿，一路绕行到神殿后面。
果然，这里的人少了很多。
裹儿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木，正准备写字。
“可会唇语？”
裹儿看向他。
男子又道：“我可看懂唇语。”
裹儿眨了眨眼，犹豫着点了点头。
但她又想到自己的脸，不禁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眼尾。
男子视线落到她眼尾的胎记上：“容貌本身外之物，何必介怀？”
裹儿：……
你长得这样好看你当然不介意啦！
第一次见裹儿的人，都会第一眼便注意到她眼尾的火纹胎记，甚至有些人还会反复提及她的胎记，于是为了避免麻烦，裹儿外出都是以面纱覆面，甚至穿着斗篷。
但这个男子好像的确与常人不同，就连当日掐着她脖子的时候，他的视线也只是直接扫过胎记，不曾过多关注。
裹儿眼睛转了转，最终伸手解下自己的面纱。
只见那眼尾火焰纹一直蔓延到右侧脸颊上，颜色血红，乍一看时，恍若真正燃烧的火焰一般。
在看到裹儿容貌的刹那间，男子竟后退半步，冷冰冰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裂痕。
裹儿不禁捂住自己脸上的胎记，心道你自己说好的不要介怀呢？
可男子的神情太过奇怪，不像是因裹儿脸上的胎记而感到震惊，反而好像是有其他什么东西让他失态一般。
可裹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才似回过神一般。
他道：“抱歉。”
裹儿指了指自己的嘴，用口型说道：“算啦，不用道歉。我脸上这个东西，第一次看到的人，比你更震惊的大有人在？我都习惯了。你说的嘛，容貌，身外之物，长得不好看就不好看咯，总不能不要这张脸了吧。”
说到最后，裹儿倒忍不住先笑了。
她才不会“不要脸”呢。
“并非丑陋。”男子道，“这般胎印，实属罕见。”
他果然能看懂唇语。
那裹儿与他交流便方便多了。
不过如他所言，即便是脸上有那样一个胎记，但若真说裹儿长得丑，那是不可能的。
姑姑在世时，曾数次感叹裹儿生了一副如此好的相貌，虽面有胎记，但因其生在眼尾与颊侧，且形状似火焰，反倒有些像特意画上去的装饰图腾一般，不仅不丑，反倒更添几分美感。
“我知道我不丑啦，但这样一个东西还是遮着的好，不然总被人不停地提起，很烦的。”裹儿笑着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为什么不去拜诸神？我为什么要拜呀？我有手有脚，想要的东西自己总有法子弄到的，求神还不如求自己。”
“求自己……”男子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喃喃重复着裹儿的话。
“对啊，自己能做到的就自己做，不能做的就去学，世间法子千千万，若是尝试过了都不行，再去求神也不迟，总不能自己都没试过，就一天到晚把所有事情都寄托于神明吧。现在的人哪，花了那么多钱去买贡品祭祀天神，所求的东西，其实无非那几样，为何不自己试试呢？若说魔族来袭，人族不可自保，那的确需要求得神明庇护，但其他很多事明明可以自己解决呀……”
男子一直看着裹儿的脸。
裹儿说了那么多，才意识到男子因为要辨认她的唇型，所以就得一直看着她，于是说着说着，裹儿忍不住停了。
被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子盯着，确实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就在这时，几个中年男女提着篮子经过裹儿两人身边，他们说的话也传到裹儿的耳中。
“我听老人说啊，几千年前九曜君主持神域时，天神帮咱们凡人，哪里需要贡品啊……”
另一人接话道：“是啊，天神帮凡人不是应该的吗？他们生来就有神力，哪像我们凡人啊什么都没有，结果还要问我们讨要祭祀之物……”
“嘘——”有一人注意到裹儿，便提醒身旁的人道，“你这话就说给我们听听就罢了。你不知道其他人都说什么吗？灵乌神君虽为神，但比魔族更……算了算了，这话我也不说了。如今虽说太平了，但日后若魔族再犯，我们还不是得指望——”
说着，那人指了指太阳。
几人渐行渐远，他们的声音也慢慢消散在风中。
但从这几人的对话中，不难听出对现任神主的怨怼之意。
虽不知为何千年前不遗余力庇护凡人的神族如今与人族关系渐渐疏远，但以灵乌神君为首的天神对于人族的确不算亲近。
裹儿在书上曾读到过史学家的推测，说千年前人族凤鸣女帝触怒诸神，才使得诸神与凡人渐行渐远。
裹儿皱起眉。
这些人真是……
突然，她意识到身旁这个男子好像就是天神。
她赶忙去看男子面色。
果然……
虽说男子一直冷着一张脸，但若是对比一下的话，男子现在的面色比平常冷上十倍都不止。
说来奇怪，男子外貌很是年轻，但因其总是面覆寒霜，且举手投足间无意间露出的那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傲慢与威严，反倒让人忽视了他相貌中的年轻感。
裹儿在男子眼前挥了挥手。
男子的目光重新落到裹儿身上。
裹儿道：“你别听他们瞎说啊。哪有什么是谁应该做的？除了天给的、地给的，其他的都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男子不语。
裹儿看了看男子的神色，继续说：“天神是生来受天道眷顾，但那些神力又不是凡人给的，不欠凡人的，他们主动庇护凡人是他们人好，但若是以凡人祭祀供奉为交换，也没什么问题啊，以物易物，天经地义！”
裹儿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男子只安静看着她的脸，并不做回应。
就在裹儿准备再给男子灌些“鸡汤”时，男子却忽然道：“你倒是和他们不一样，但是——”
他看向那几人的背影：“世间凡人皆如此，有一便想二，得寸进尺。”
裹儿：……
不知道此刻应该同情谁了……
是那几个说天神坏话正好被天神听到的凡人？
还是被人说坏话但自己正好听到的眼前的小天神？
突然，裹儿想到那日男子刚刚醒来时，那一瞬间她感受的男子对她若有若无的厌憎。
现在看来，那时裹儿的感受不是错觉。
男子的确不喜凡人，甚至可以说是憎恶。
可方才那几人应只是少数人啊，大多数凡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尊崇天神的。
也许，男子对凡人的憎恶，另有隐情？
难不成千年前的凤鸣女帝真的触怒了众神？
裹儿见男子面色依旧冷得吓人，正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不料男子却转移了话题：“灵乌祭前后凡人祈愿多数能到达神域。你呢？真不去祈神赐福？”
裹儿摇头：“不啦。我所求事物不多，就算有，大多我自己也能找办法得到。不过，我也会拜拜天神的，不过只拜两个！”
“是谁？”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第一个肯定是灵乌神君嘛。”裹儿道。
男子微微诧异：“为何？”
裹儿抬头望向天空正中的太阳。
太阳的光泽洒落人间，万物才得以呈现蓬勃生气。
裹儿指着太阳：“灵乌洲扶桑神树下有九大金乌，每日交替出现在天穹，金乌皆为灵乌神君以元神之神力炼制而出的灵兽，世间凡人，鸟兽鱼虫，花草林木，乃至非活物，皆离不开大日神泽，我自落地之日便受太阳恩泽，拜一拜灵乌君，那不是应该的吗？”
男子闻言，目光落到裹儿的脸上，但又不仅仅是在辨认裹儿的唇型。
裹儿自顾自继续道：“不过我要等灵乌祭当日再祭祀灵乌神君，我准备的可不只有祭祀贡品。”
说完，裹儿对眼前男子微微一笑。
她想，既然这男子不曾主动告诉她他是天神，那她也就不提起这件事啦，不然她以后祭祀的天神也许还要多一个，毕竟相识一场亦是缘分嘛，只是不知其神族封号是何，只得暂且作罢。
看到裹儿的笑容，男子眸色动了一动。
他微微垂下眼睫：“金乌东升西落，各司一日，千万年人却无一人能若你这般想。一人承神恩，那便真的恩泽；若千千万万的人都承受了神明的恩泽，那凡人便会把这恩泽认作理所当然。“
“啊？”裹儿没想到话题又拐回来了。
看来眼前这个少年天神是真的不喜欢凡人了。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又不好强求。
不过他好像不讨厌自己呀。
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于是他又问：“你所拜另一天神又是何人？”
裹儿又笑了，那双天生的笑眸此刻弯下的弧度更大了。
她说：“这人我其实不曾见过，但若不是她，我亦不能如此安稳生活在望西京城外。”
“她便是羽族大帝姬，神女见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