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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乌洲(一)

    西北,人魔交界之地。

    阴风沉嗥,魔鸦低旋。

    渡厄江巨涛翻涌,自西方兰若天池倾流而下,途经凤鸣旧都,汇入北地九幽冥川。

    江之西北,是万魔聚居的魔域。

    江之东南,人族极西之城“望西京”,依山而建,坐落于此。

    暮色四合,长夜将至。

    铁链缓缓拉起,滚轮“吱呀”转动,伴随一声铿然巨响,望西京城门最终闭合。

    九道灵乌金符镇于城门之上,魑魅妖魔莫不敢近。

    放目望去,城中屋舍错落分布于主道两侧,高矮不一,多为土构泥漆,颇有几分“灰头土面”之意。

    街市之上,人迹罕稀,偶有几人行经,亦是神色匆匆。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妪拄着拐杖,立于矮屋门前,她看了看天色,对不远处蹲在地上玩泥巴的稚童喊道:“囡囡啊,快些归家咯,天黑了,魔域的大妖怪们要出来吃小娃娃了……”

    “哎,来啦!”头扎羊角双辫的女童闻言,立马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尘,朝老妪跑去。

    “曾阿婆,哪有这样吓唬你家娃娃的!”邻屋的大娘笑嗔,她边说边将赤金镇魔铃细心悬于门梁之上,悬好后,又仔仔细细查看一番,等做完这事,却不急着进屋,而是倚着门板,“要我说,咱们是不是也不必这般谨慎?自从二十年前羽族大帝姬一箭射杀天狼君后,魔族便退回魔域了,咱们城过去迁走的人也慢慢都回来了,你看看城里都二十多年没有妖魔作乱了,又何必还要夜夜闭门悬铃?”

    曾阿婆牵着女童,缓步朝屋内走去:“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过去天狼君为祸时的可怖情形,你我皆是见过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还是遵从东澜帝君旨意,魔族不得不防啊……人皇陛下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只管照做就是。”

    另一户门前的汉子也插话道:“天狼君作恶数千年,千年前被先任神主九曜君重创,千年后重出魔域又杀了我们多少人?若非羽族的那位凤凰神女,望西京如今的日子又岂会如此太平?只盼日后切莫再出一个天狼君这般的大魔了,再来一个谁也吃不消啊。”

    “唉,谁都这样盼着,可这又哪是嘴皮子一动就能盼来的?”大娘道,“灵乌大祭将至,倒不如到时候多奉些供奉之物,以望灵乌神君能多多庇护我们才是正经。”

    “呔!你恰好提醒我了,我还得好好把谒神祈福所需之物收拾出来,别到时候来不及。”汉子一掼双手,“灵乌神君啊,诸神之主,日月同辉,的确要好好拜拜,也不知道城主下令排演的‘谒金乌’如何了?祈神之舞可马虎不得……”

    ……

    就在几人谈话之际,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匆匆行经他们的屋舍。

    望西京面朝渡厄江,背靠群山,沿着城内中央大道一路向里直行,便能来到山前。

    人魔交界之地,穷山恶水,怪石嶙峋,却偏偏立了这样一处郁郁苍苍、岚雾缈缈的山林于望西京城后。

    那黑衣身影步伐很快,没一会儿便已经来到山脚。

    那人停下来,回头望向魔域的方向。

    渡厄江以天堑之险将魔域横隔而开,江之西北常年笼在一片黑雾之中,于此处望去,除了滚滚魔气,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魔域方向弥漫的魔气,比起往日,似乎更为浓厚。

    裹儿,也就是那黑衣人,看着北面上空不断涌动变幻的魔气,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视线,转身一脚踏入幽密的山林中。

    她得快些回家了。

    林中小道被掩在两侧的参天巨木之间,树影斑驳,幽暗静谧。

    走着走着,裹儿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

    安静。

    太安静了。

    无风动,无鸟鸣,无虫响。

    似乎这山林也似凡人日暮而歇一般,陷入沉眠之中。

    虽说夜间山林鲜有人至,但林中鸟兽鱼虫不算少,怎可能如此安静?

    这般想着,裹儿悄悄摸上腰间布袋,镇魔铃就在里面。

    裹儿抬头,缓缓环顾四周。

    蓦地,她目光一凝。

    距她几臂之远的一处低矮丛木上,叶片上赫然是大小不一的几滴深色液体,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亦能看出是……

    血?!

    裹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捏紧镇魔铃。

    顺着血迹,她的视线缓缓下移——

    只见血滴从最高处的枝叶上,一直蔓延到低矮处,看那若有若无的拖曳痕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到树丛上,从高处一路滚落下去。

    裹儿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

    她轻轻拨开拦路的枝干,待看清落到地面上的东西后,神色顿时有些怔然。

    那是一只金色的……毛球?

    不怪裹儿这般想,只是那落在地上的小家伙,实在像一只毛球。

    小家伙不知是何种鸟类的幼雏,右侧翅膀上沾染不少血迹,想必枝叶上的血就是来自这只幼雏。

    幼雏不过巴掌大小,双目紧闭,但身体还在微微起伏,应是还活着。

    只见它团成小小球状,头顶三簇赤翎,身上覆有一层浅金色的绒羽,只是那绒羽……

    虽说此刻时机不对,但裹儿眼中还是禁不住浮现笑意——

    那绒羽每一簇都在努力朝不同方向生长,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各长各的”,这只“小毛球”就像“炸开”一般,着实有趣。

    裹儿歪了歪头,心道遇到我算你的造化啦,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回去吧。

    她俯下身,将小家伙小心翼翼地碰到掌心中,正待站起来,突然眼睛余光瞥到了丛木深处的——

    裹儿看清了是什么,一愣。

    下一刻,她立时起身,想也不想便朝自己居所的方向快步走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一般。

    但没走几步,裹儿还是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眼。

    静立片刻后,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即脚步一转,原路折返。

    理智告诉她,此刻最该做的,就是当做什么都不曾看到,立刻回家,但如果理智对她有用,她现在就不会往回走了。

    方才她起身之时,透过杂乱枝干间的缝隙,看到一个白色人影躺在地上。

    幼时姑姑便教给她的一个道理,在这人魔交界之地,万万不可多管闲事。

    寻常凡人不似中州帝都的贵族一样修习术法与武艺,真正的“凡夫俗子”,真摊上什么事,那可真的是一命呜呼、下至九幽、面见冥君了。

    人魔交界之地,夜晚,深林,林中诡异至极的安静,以及……疑似受伤昏迷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呀。

    那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若就此不管,裹儿就算现在回去了,怕也不会安心。

    来到方才的丛木前,裹儿先将“小毛球”放入自己腰间的布袋中,还细心地将小家伙的脑袋露出来。

    接着,她半蹲下身,慢慢地拨开遮住她视线的丛木枝干。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尘不染的白靴,白靴之上,同样雪白的衣摆自然垂落腿侧。

    紧接着,一双瘦削却极具力量感的手便进入了裹儿的视线。

    就算裹儿不曾习武,但这样一双手,什么人都能看出,手的主人绝对是习武多年之人。

    再往上,便能看到紧紧扣住袖口的白色臂缚。

    既有臂缚,再加之这人身上的白衣为轻衫劲装,那就更能确定这人武者的身份。

    白衣领口处绣有金色暗纹,暗纹图腾是日出之地的扶桑神树与展翅欲飞的大日金乌。

    最后,当裹儿快要看到这人的脸时——

    恰在此刻,月光破开云层,穿过交错枝叶,堪堪照亮这一方天地。

    裹儿的呼吸不禁停住了。

    月色如华,落至此人白皙的面容上。

    裹儿长这么大,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容貌的男子,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更为贴切的词来形容这人的相貌。

    因为,实在是——

    俊美至极,极致俊美。

    乌发薄唇,年岁不大,看上去至多十八九岁。

    他双眸紧闭,两颊瘦削,额心悬有一枚金色额心坠,吊坠两侧金链上亦镂有金乌、扶桑神树等象征太阳的图腾。

    对于男子而言过于精致的容貌,但因为其一席白色武者轻衣,丝毫不显阴柔之相。

    过了好一会儿,裹儿才回过神。

    此人容貌过盛,骤然看见,冲击感实在太强。

    据裹儿有限的阅人经验,这人绝非寻常之辈。

    是中州帝都的世家子弟?还是居于东方神域灵乌洲之上的天神?

    穿得白晃晃的,总不可能是魔族吧。

    但总归是个麻烦便对了。

    裹儿一介凡人,所求不过顺遂过完一生,奈何她不去惹麻烦,麻烦自会来找她。

    还能怎么办啊?人都看到了,救呗。

    不对。

    她好像忘了查看,这人是否还活着?

    于是裹儿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息,顿时松了口气。

    这人身上的衣服那么干净,丝毫没有血迹,应是不曾受外伤。

    裹儿复又打量起男子,很快她便发现了端倪。

    在如此明亮月光的照耀下,这人的唇色却呈现乌紫之态。

    中毒了。

    裹儿蹲下身来,准备先将这人挪到自己的居所去。

    就在把男子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时,裹儿的视线却突然落到男子右侧脖颈处。

    咦?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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