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辽院。
往日清清冷冷，守卫森严的院子里，多了些肃穆的沉闷。
一批又一批的皇家护卫队退下去，换成了全副武装的层层军兵。
以前经常走的侧门已经封禁了，林诺从正门到病房楼，前后过了十几道关卡。
所有的御医全被集中在一楼大厅，林诺从闸门进去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老师父也在里面，神情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沉重。
病房楼的大厅原本空间很宽阔，但现在数不清的站岗士兵和御医们熙熙攘攘聚在一起，通往楼梯口的方向只能堪堪挤出一条小道。
“元帅就在上面。”
负责引路的士兵对林诺道。
他说完这句话，就很快往后退进士兵堆里，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看上去恨不得对林诺避退三舍。
因为林诺的脸色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
那双本就浑灰的双眸像是又洇上一团抹不开的浓墨，让泛着青的瞳色硬是变得幽暗冷凝。
按照林诺之前乖巧能干在御辽院积攒下的人缘，正常情况，这时候御医们是要接连上前打着招呼喊“小林”的，可是这次，直到林诺压着一对黑沉沉的眉眼和许老示意过后径直上楼，也没人敢去打一声招呼。
“这......是你家小徒弟吧？”有御医不确定的问许老。
许老望着楼梯口，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电梯还贴着封条正在筛查，能通往病房的就只剩下了普通楼梯。
每层楼梯的拐角处，都守着两名穿戴外骨骼，手握枪械的作战兵。
......可人已经不见了，再怎么做，也只是亡羊补牢罢了。
病房门大开着，林诺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默然站着的那道身影。
新买的拼图玩具还在客厅地毯上摊着，果果歪倒在沙发上，心形的像素眼已经灭掉，隐约能闻见一股短路的焦糊味。
林诺站在门口，舌尖抵住上颚看了很久，然后走到电视光屏前，从下方抽屉里拿出一双手套和一箱工具，过去把果果扶了起来。
她坐在沙发扶手上，垂眸拆开果果脑袋顶上的执行芯片储藏室，一点点修复起来。
“科研楼地下室那里，有一条通往3区林场的密道，林场西侧就是星舰站。”
阿多尼斯低沉冷冽的声音在从侧面响起。
帝国差不多每十个星区划分在一颗星球上，每颗星球划分出一个星舰站，里面有来往于各个星区间的公共星舰，也有外人无法靠近的私人舰区。
往星舰站跑，如果开的是私人星舰，基本上就很难确定方位了。
“他们把小孩光脑摘了？”
林诺问。
阿多尼斯颔首：“光脑定位在3区林场。”
她给方潭的手镯定位也在那里。
林诺吹了吹储藏室里被她磨掉的齑粉，黑灰尘粉在空中扬起一瞬，又慢慢飘落下去。
丝丝缕缕的海盐味逐渐逸散开来，不同于以往轻描淡写的咸，这次的信息素萦绕在阿多尼斯身边时，多了些压抑的诡谲感。
阿多尼斯看向客厅里沉默坐着的alpha。
她还在修那个机器人。
整层楼里只有他们两人，空寂的病房里，一些声音不受控制的钻进阿多尼斯耳朵。
工具碰撞的叮铃声，线路纠缠的摩擦声......以及海浪拍打礁石时疯狂、震耳的呼啸声。
空气有些发冷。
阿多尼斯眸光微凝，走到林诺身边。
”只是失踪，既然没有直接杀掉，陛下就不会有事的。”他握住林诺拿着工具的手腕，低声道。
林诺的手腕寒得刺骨，阿多尼斯轻微蜷了下手指，然后被人翻掌把整张手裹住攥紧。
“我知道。”她勾起嘴角，像是安抚，眼底却仍旧黑沉一片：“所以给他把玩伴修好。”
似乎是通过阿多尼斯的体温察觉到了周围温度的异常，林诺闭上眼，再次睁开时，海盐味消散，气温上升，浪潮的轰鸣声也不见了。
“我的人到243区了。”
阿多尼斯坐上手边另一个沙发，给她腾出位置修机器：“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止243区，帝国境内所有星球都严格加强了星关检查，然而都没有什么收获。
243区和217区一样，黑市遍地，官商勾结，鱼龙混杂，想从纷乱的信息中找出有用的那些，短时间内很难实现。
今天之前还能抽丝剥茧慢慢来，但现在......
林诺翻动工具刀，苍白的手指上染了些黑灰，随着她的动作，黑色灰土扑簌下坠，在低空中翻起细碎的幽光。
“顾子澄下午会过来。”她声音平静：“这段时间无论去哪里，都要让他跟着你。”
阿多尼斯蹙眉：“那你......”
“我按照原计划去243区。”
最后一条线路连接完成，林诺合上储藏室的盖子，拇指按下开机键。
滋啦一阵电流声后，果果脑袋上的两张电子屏里分别亮起一道红线，紧接着，红线膨胀成了圆滚滚的心形眼睛。
它在原地转了两下，分别向房间里的两人问好后，走出客厅，绕了一圈又返回，电子音茫然又疑惑：“小主人呢？”
“他出去玩两天。”
林诺起身来到阿多尼斯面前，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我会把他带回来，你也保护好自己，好吗？”
阿多尼斯沉默了很久。
久到轰隆一声，外面下起滂沱大雨，没有合上玻璃门的阳台漂进豆大的雨滴。
一颗接一颗，闷声砸在木质地板上。
小十九喜欢雨天。
因为下雨的时候，她出外务的时间就会延长一些，在外面也能呆得久些。
顾子澄特地挑了这种天气为她们举办葬礼。
房间里很快涌上一股潮意，连带着阿多尼斯的语气也变得滞涩混乱。
“你呢？”
他问：“你会保护好自己吗？”
林诺望着他，嘴角荡起些笑意：“以前不会。”
她弯腰，离得很近，鼻尖贴上阿多尼斯的脸颊。
“现在会了。”
阿多尼斯抬头，嘴唇猛地覆上她的唇。
雨声缠绵，落在地板上的水珠逐渐细密无声。
良久。
阿多尼斯手指攀上林诺的衣领：“......什么时候走？”
林诺低头，眸光晦涩。
“明天。”
......
皇帝失踪的消息被军部封锁的很严实，虽然御辽院内部已经大换血了一次，但在外界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下午的时候，顾子澄带着苏怡回来了。
阿多尼斯把苏怡安排进军部住着，听林诺的话把顾子澄带在了身边。
手下人还在排查昨晚从星舰站驶离的所有星舰，但私人舰区牵扯势力复杂，每查一个就要费时很久，这些时间，足够莱克的人带着方潭离开中央星系了。
整个下午，阿多尼斯都往返在1区和3区之间，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了。
林诺去243区需要易容换身份，因此属于自己的东西基本不用带去，也就不需要收拾行李。
她穿着睡衣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看着光脑，上面是243区的一些星区资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多尼斯望向她微抬的手腕，总觉得那截皮肤在头顶灯光的映衬下，白得格外透明。
......像是下一秒就要从他的世界里消散如烟，再无踪迹。
事实上也的确要不见了。
阿多尼斯攥紧手掌。
“站在那里干嘛？”
听到了开门声，却没听到走进的脚步声，林诺偏头望见他站在门口没动，不由挑眉。
阿多尼斯唇线绷直，沉默的走过去。
“怎么了？”林诺看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阿多尼斯摇摇头，用有些沉郁的语气问：“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前两天还自顾自爬床，今天她要走了，就知道问了。
林诺失笑：“你觉得呢？”
阿多尼斯也只是问一下，没有想得到答案，站在沙发前看了她一会，就转身低声道：“我去洗澡了。”
林诺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心里因为小孩的失踪重重压着一块石头，也没精力去深想，低头继续看资料了。
阿多尼斯这次的澡洗的比平时要久。
一直到林诺从沙发回到床上准备睡觉，才带着一身水汽出来。
房间里开了暖风。
虽然因为林诺的存在不是很管用，但阿多尼斯还是穿着薄薄的黑绸睡衣上了床。
林诺把他揽进被窝里，轻轻皱眉：“不是前两天就让你换一件厚的？”
阿多尼斯抬眸，连眼底都莫名带着水汽：“厚的不舒服。”
墨色发梢垂落在枕头上，露出他有些泛红的耳根。
林诺视线不经意落在上面，忍不住扬起半边眉毛：“洗个澡把耳朵还洗红了？”
阿多尼斯呼吸停滞了一瞬。
然后绯色从耳根，瞬间蔓延到整只耳朵。
没等林诺继续调侃，他就突然按住她肩膀，翻身趴在了她身上。
细碎轻缓的啄吻落在那张柔软的唇上，阿多尼斯闭上眼睛，堵住了林诺想说出口的话。
林诺愣了愣，原本勾起的嘴角慢慢抹平。
她抬手抵住阿多尼斯下颌。
“胆子什么时候变大了？”
阿多尼斯被迫睁眼，下巴被她钳着，金色的眸底带了些执拗，指节紧绷到发抖。
“......你爱我吗？”他问。
声音也是抖的。
“我爱不爱你......”林诺桎梏住他的身体：“和这种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林诺。”
阿多尼斯挣开她，固执的吻了上去。
林诺再厉害，却也还患着场关乎生死的病。
哪怕她答应过很多次会保护好自己，阿多尼斯也知道她的脾气。
她在乎很多事情，可是永远、永远不会在乎死亡。
不碰他，是怕自己死了，他就只能守一辈子的寡。
可是。
“我才不需要你给的退路......”
她明天就要走了，去报她的仇，去当小孩的救世主。
可是莱克集团很危险，很狡诈。
阿多尼斯不想知道林诺是怎么想的。
他只想要林诺好好活着。
他只想让她因为和自己的羁绊......
永远、永远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