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高高悬挂起的探照灯白得刺眼，海风很大，刮得竖在空中的皇室旗帜猎猎作响。
林诺赶到的时候，十几台机甲已经被肢解倒地，只剩下一台黑色镶金纹的，手中长剑撑住地面，半跪在地上，机身伤痕累累。
在宴会上和林诺寒暄过的白发老人晕倒在地上，被仿生体护在身后。
仿生体腹部被剑身捅穿，破了个大洞，却毫无影响般的举起右手，聚焦着蓝色光波的冲击炮对准黑金机甲。
“嘭——！”
光炮射了出去，却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打在木桩上，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裂纹。
林诺一只脚踩住他的胸膛，另一只脚狠狠碾过他的右手。
细碎的咔嚓声响起，仿生体空洞的视线落在手背上，冲击炮已经滚出很远，仿真的手掌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线路连接的碎片，他瞳孔散大，沿着那只踩着他的湿漉漉的脚往上看，对上一双淬着冰冷寒意的苍眸。
早在海里亮出爪子那一刻，林诺的易容就消失不见，露出原本的模样。
她脚下施力，把手掌彻底碾碎。
仿生体这才重新启动程序似的，徒然暴起，抬脚踢向林诺。
废掉的右手冒着黑烟，滋啦作响，不知什么时候，他尚且完好的左手里多出一把短刀。
刀身薄如蝉翼，在强烈的白炽灯光线下泛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925短刃，她以前杀人用的东西。
林诺勾起嘴角，眼神淡到了极致。
怪不得每次碰上这些东西，她总有一种熟悉感。
他们的一招一式，都隐隐带有她的影子。
利爪刺进仿生体的肩膀，林诺迎着他的攻击，生生把他一条胳膊扯了下来。
“冒牌货，”她扔掉手臂，语气嘲弄：“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这句话说出口，仿生体漆黑的眸子霎时变得血红。
林诺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滴滴响了两下，被她弄废两条胳膊的仿生体仿佛冲了能，右手重新拼接复原，闪身拿回短刀朝她袭去。
原本是划向心口的杀招，林诺侧身躲过，短刀坎在她胳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L型血痕。
“林诺——！”
身后护着的机甲内传来喊叫，林诺眯眸盯着仿生体猩红色的眼，左手扼住他的咽喉，利爪用同样的方式再次卸掉他的右臂。
然后，指节用力，仿生体的脖颈被捏断，脑袋摇摇欲坠的半挂在空中。
林诺把他踹了出去。
头顶响起由远及近的轰鸣声，援军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电线烧焦的刺鼻糊味。
仿生体有一瞬间的短路，恢复视线时，黑色鞋底已经碾在了他脸上。
湿着头发的alpha，脸上扬起一抹纯然的笑。
咔。
嚓。
披着人皮的机械脑袋碎成渣渣，林诺有些嫌弃的拿脚尖翻弄着，找出那张闪着红光的芯片。
“在看吗？”
她蹲下去，对着芯片挥了挥手，声音幽冷：“一群垃圾们。”
一阵尖锐的翁声后，芯片颤动两下，红光灭掉，再也没有反应了。
林诺默然的偏眸，用爪子剖开仿生体胸口，挖出嵌在里面的心脏。
随着她的起身，冰冷狰狞的利爪重新变回苍白手掌，手里的心脏被那抹白衬得异常鲜红。
阿多尼斯已经收回机甲，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向自己走来。
他对自己遍体的伤看也不看一眼，紧紧盯着林诺淌血的手臂。
“林......”
身体被横抱起来，阿多尼斯脑袋空白一瞬，愣愣盯着alpha紧绷的下颌，把话咽了回去。
一点小毛病都要扯着她袖子喊痛的人，现在浑身是伤的站在自己面前。
林诺闭起眼，再睁开时，声音哑得可怕：“疼不疼？”
阿多尼斯抿嘴挣扎：“......你放我下来，你的胳膊......”
林诺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压住他的动作，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阿多尼斯盛在眼角的泪划了下去，执拗道：“我不要你抱......”
救援队就在前面百米远的位置，一群披着白大褂的军医围上来，发现元帅被人抱在怀里，一时没看懂是什么情况。
林诺垂眸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那你想要谁抱？”
她找了辆空着的救护飞舰，单脚借力踩上去，才把人放下。
候在一旁的医生连忙上前给阿多尼斯包扎。
林诺胳膊上也有伤，剩下两名医生对视一眼，犹豫着想上去给她也包一下，被她拒绝：“我自己来。”
海里那道口子和刚才受的新伤重叠到一起，漆黑色的神经机械若隐若现，林诺手里还捏着心脏，她没有放下，用左手给自己止血清创，然后撒上药随意绕了几圈绷带。
一抬眸，就看到阿多尼斯坐在担架上沉默的掉着眼泪。
林诺轻叹口气，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把人捞进怀里，接过医生的工具给他上药：“大元帅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跟那些垃圾打一架就打哭了？”
她身上还是湿的，为了不洇湿阿多尼斯缠好的绷带，抱他之前先找了件衣服披着。
然后阿多尼斯就把那件衣服再蹭开，埋进她颈窝，除了偶尔抑制不住的换气声，再也没发出过声音。
哭倒一直还在哭，没一会儿她脖子就更湿了。
林诺无奈的给他处理好伤口，只能先哄：“好了，我又没缺胳膊少腿，不是还好好的抱着你吗，别哭了。”
阿多尼斯开口，声音像浸了水怎么都拧不干的毛巾，湿湿嗒嗒又黏黏糊糊：“.......那你疼吗？”
林诺沉默。
那双苍眸渐渐变得浑浊起来，半晌，她掩下眸底的情绪，搂着他轻声答：“不疼。”
从脖颈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反驳：“骗子。”
阿多尼斯泪止不住似的，又多了起来：“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在乎陛下......”
林诺蹙眉，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你受伤，我要难过死了，林诺......”
“可是你一点都不在乎......”
心口处有种异样的感觉划过，沉沉的，胀胀的，品到最后，就是一丝被拉扯到的痛。
慢慢地，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随着咚咚的心跳撕扯着她的神经。
可能是今天活动量太大了，心脏负荷不起。
林诺有些冷。
但她的呼吸还是很平稳，低头吻了下阿多尼斯的发旋，声音放缓：“我的错。”
唇一路向下，吻去阿多尼斯脸上的泪痕，林诺把人搂紧了些：“别哭了，宝贝，我在乎。”
她用指腹摩挲着他染红的眼角，低声重复：“......我在乎。”
心跳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飞舰呼啸着的笛鸣。
林诺把披着的衣服抽出来，裹住阿多尼斯：“冷不冷？”
阿多尼斯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眼泪都忘了掉，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呆呆的。
“......什么？”他问。
“我问你冷不冷。”林诺笑，把他的衣服裹紧了点：“傻子。”
阿多尼斯这才注意到空气扑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气温降的很突然，不小心围观到一场＊戏恨不得自戳双眼的医生们已经不由自主的抱起胳膊，扭头在车上到处找暖风开关了。
舰门缝隙处结起一层薄薄的冰。
阿多尼斯后知后觉往林诺怀里埋了埋：“冷......”
林诺从旁边又拉出一件衣服给他披上：“马上到家了。”
飞舰速度要比汽车快很多，没过多久，他们就停在了皇辽院门口。
其他伤员都送回了军部，林诺和阿多尼斯并排走下去，脚落在地面的一瞬间，她动作有些停顿。
但在阿多尼斯察觉到之前，她就稳住步伐，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了。
振聋的心跳已经降了下去，开始一次跳得比一次慢。
疼痛也逐渐强烈。
捏着仿生心脏的手掌微微泛起青筋，林诺神色如常的示意阿多尼斯往小区方向走：“你先回家，我去一趟西院，很快回来。”
阿多尼斯敛眉，想一起跟过去，被林诺不容置喙的驳回：“听话，一身伤别乱跑。”
这种时候，阿多尼斯还是听话的，抿着唇不情不愿离开。
她看着阿多尼斯一点点消失在小区里，转身往西院走去。
......
顾子澄昨天发作了一次。
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老师父站在仪器旁，焦头烂额的调试着各种数据。
林诺走进去的时候，老师父又惊又喜：“哎呦小林你不是请了一周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忙。”
林诺没说话。
她步子迈的很慢，走得很近了，老师父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
“这是什......”
“给他做移植吧。”林诺声音格外平静。
“你哪儿来的心......”老师父看到她的伤口，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小林？”
“您做，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林诺把东西交给他，转身的时候，带起一片冰冷的凉。
她往回走的速度也很慢，脚底灌了铅似的，跨过门槛时，还停顿了很久。
老师父怔愣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喉间莫名像卡了根刺，什么都说不出来。
......
天蒙蒙亮。
太阳半出不出的挂在山巅，和那天在海面上看到的一样红。
林诺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移开目光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欠下的债还上了。
林诺原本以为自己情绪会有什么起伏。
可事实上，她只是平静的想，要快点回去了。
——不然又有人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