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那架战舰还是降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位陌生的军官，他似乎同卡萨兰很熟悉，两人先是聊了两句，才组织着手下人登舰。
整个过程，阿多尼斯都没有出现。
军官带着林诺、卡萨兰以及昏迷的冯自洋上了阿多尼斯所在的指挥舰。
经过视窗时，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林诺扬起眉毛：“你们元帅呢？”
“元帅？呃......”
说实话，军官也摸不着头脑：“元帅交代完事情就回休息间了。”
着急忙慌的找人，找到了又躲着不见，军官毕竟不像程副官那么蛔虫，想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了。
围剿完基地，现在最要紧处理的事情就是小皇帝昏迷，因此还没返回军舰，冯自洋就被弄醒提审，剩下的士兵也一头扎进缴获来的战利品里，开始仔细寻找御医们需要的试剂。
林诺低头看看自己惨兮兮的身体，问军官要了身干净衣服换好，尽量把伤遮住，只露出手掌和脖颈处的一点绷带，确保看上去没那么吓人后，才让军官领着往休息间走。
拐过弯看到尽头处那扇门前，林诺先看到了在门外生无可恋站着的顾子澄。
他一只手被纱布带着，看样子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你来了？”
看到她后，顾子澄吊着眼有气无力道：“赶紧进去，我的任务反正是完成了，这祖宗还你伺候。”
林诺看得好笑：“这是被轰出来了？”
“......”顾子澄扶额叹气：“让我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别管他。”
这话前半段说得倒没什么错，林诺走过去打开休息室的门，路过他时还是道了声谢。
顾子澄不吃这套，翻着白眼把她推了进去。
作战舰不算大，能腾出来当休息间的地方当然也少。除去床和一张桌椅，这里便什么都放不下了。
因此林诺很轻易就能看到蜷在床上的那道身影。
一颤一颤的，像是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阿多尼斯？”
她上前，轻叹着把人从棉被里捞出来：“闷不闷？生气也别折腾自己。”
她以为阿多尼斯是不想见她。
然而，被她翻过来的男人嘴唇泛白，捂着肚子，确实在掉眼泪，但这泪是疼出来的：“林诺......”
他捏住林诺的衣袖：“林诺......疼......”
林诺带着点无奈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皱着眉探了探阿多尼斯额头的温度，有些发热。
“随行医生呢，不在？”林诺把掀开的被子给他重新盖好，又摸向他手腕。
阿多尼斯半张脸埋在棉被里，只露出那双璨金色的眼眸。
微红的眼尾上还挂着些湿意，他摇摇头，声音低低哑哑：“这里、危险......我没带。”
脉上没什么异常，林诺暂时放下心，半蹲在床边把他的手放回去，语气放柔：“没事，宝贝。”
这种发现阿多尼斯难受的时候，林诺总是要温柔一些的：“我在。”
阿多尼斯掩着眸，鼻子蓦地就酸了起来。
他固执的过来找她，为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句话。
原本声音还只是哑，现在被人哄了，他就控制不住带上了哭腔：“我难受，还找不到你，怎么找都找不到，都怪你。”
刚好没多久的心脏，仿佛又被人拿小针扎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泛着疼，林诺暗沉的眸色化作一滩软水，连着棉被把人抱进了怀里：“是我的错，别哭，哭了头也要疼了。”
说起这个，阿多尼斯挂在眼尾的泪珠顿时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头也疼，还做噩梦，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拢共哄了没两句，还把人越哄哭得越厉害，林诺敛着嘴角，干脆不说话了，只抬着手时不时擦擦怀里人的眼角，任凭他把这段时间的难受都发泄出来。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混着凉冰的海盐气息，慢慢安抚着男人躁动痛胀着的腺体。
半晌。
等啜泣声渐渐低下去后，林诺才低下头轻声问：“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我看看？”
“不要你看......”阿多尼斯混混沌沌的脑袋清醒了些，终于在浓郁的信息素中闻到了些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要从林诺身上下去：“我压到你了，你放我下来。”
林诺却箍住他腰，结结实实把人固定在怀里：“没压到，为什么不给看？”
除了羞耻还能是什么，阿多尼斯自己都没好好看过几次自己的肚子。
alpha靠得太近，凉嗖嗖的鼻息喷在他脖颈上，磨人痒意从那处传遍全身，让他耳根都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不为什么，我不疼了，你放开我。”
阿多尼斯推着她的脸把她推远了些：“快点。”
林诺无奈放开他，听出他在扯谎：“说不疼就不疼了？”
“疼不疼你都不准看。”
阿多尼斯裹着被子把自己缩在墙角，余光瞥见林诺垂在床上，缠着绷带的手。
虽然只缠了半个手掌，手指都能自由活动，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但刚才林诺没上来时，他透过窗户是看到林诺伤得有多重的。
还特意换掉衣服，以为他发现不了。
阿多尼斯抿着唇，好不容易止住泪的眼眶又红了。
混蛋。
骗子。
说好会很快回来。
说好不会有事。
还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给她的项链也没用。
都抱着黏糊了那么久，他才想起来要生气，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掉着眼泪，很快就把枕头洇湿了一大片。
模样看起来比刚才在林诺怀里时还要可怜。
林诺顿时不再纠结看不看肚子的事，过去想继续把人捞回来抱着，但阿多尼斯说什么都不愿了：“别抱我，你伤好之前都不准抱！”
林诺：“......”
军舰就停在荒星外，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休息间外，军官敲着门询问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候元帅大人脸上还挂着泪。
林诺看了眼门，眼底氲出些笑：“好了，我听你的，不能再哭了，元帅大人。”
阿多尼斯起身自己给自己擦了眼泪，脸倒是恢复得看不出表情，一双眼却红得格外显眼。
想来想去还是要怪林诺，阿多尼斯下床整理好着装，又抬眸瞪了她一眼。
林诺摸着鼻子受了。
孕期的元帅大人心思要敏感一些，她之前有心理准备，绕是如此也没想到这人能情绪外漏到这种地步。
已经要比小孩儿还可爱了。
林诺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外走，时不时看他两眼，心情多少好了起来。
C3激素和拓洛酶都已经送到御医手上了，冯自洋那边审不出来，翻来覆去嚷嚷着方潭死了，阿多尼斯蹙眉听着军官的汇报，最后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次林诺没有跟着。
她有自知之明，见到冯自洋那张脸，她大概率会忍不住直接把人嘎了。
送阿多尼斯过去后，林诺脚步不停的转到了小皇帝的房间。
一群御医正围着仪器给C3激素做成分检测，林诺挤了进去。
“小林来了？”
李御医带着老花镜，对着仪器电子屏上的检测结果眯眼看了半天：“你快帮我看看，这是对不上吧？”
林诺应了一声，视线落到电子屏上。
方潭的血液样本里，已经确认含有拓洛酶、C3激素，以及大量毒素。
之前御医们没有拿到试剂样本，只能把小皇帝血液里的未知成分全部归类为C3激素和拓洛酶，但现在两种都检测了，却依旧存在一部分不明物质。
也就是说，不止拓洛酶和C3激素，莱克还往方潭身体里打了别的东西。
林诺偏头去看床上躺着的小皇帝。
他的呼吸还是很浅，眼睛闭着，嘴巴上不正常的蓝倒是消退了。
“我们给陛下喂了你们带回来的果子，现在毒已经解了，但人还没醒过来。”
注意到林诺的视线，李御医解释道。
林诺点头表示了解，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她之前在基地内部网上找到的那份实验报告。
报告上只出现了拓洛酶和激素两种字眼。
听货车上那个实验品讲过后，她便默认报告上的激素指的是C3激素。
C3激素和拓洛酶合用是用来摧毁意识的，但后续莱克明显是想让暴君的意识苏醒。
现在想想，他们应该是用了不止一种激素。
“还带回来的有其他试剂样品吗？都测一下试试吧，最好先检测激素类的。”她道。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李御医长叹口气，招呼助理把那些样本全拿过来。
林诺的猜测是对的，先测激素类，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与血液成分吻合的一管样本。
“F5激素？”
李御医举起样本看了看：“是这个。”
确定了全部成分，房间里的御医们却并不怎么高兴。
这些东西他们以前从未接触过，如果审讯室那边依旧什么都问不出，他们相当于从零开始研究三种新物质，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让陛下醒来。
于是最后林诺还是拿着激素找上了冯自洋。
军舰上的审讯室相对简陋，是一个黑压压的屋子，只在讯问桌上摆了一盏白炽灯。
冯自洋拷着手脚坐在桌子前的石凳上，身上套的还是那件在皮卡车里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的白大褂。
林诺过去的时候，他眼神已经有点涣散，对阿多尼斯的提问反应迟钝。
“怎么样？”
她把F5激素放在桌子上，手顺势撑住桌面，俯身低声问。
阿多尼斯看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先出来。”他拉着林诺走到外间，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像是在组织语言。
“冯自洋说......”
阿多尼斯抿了抿唇，眼神难得透出些茫然：“我们要让那个入侵者醒来，是在弑君，他们才是在救陛下......什么意思？”
林诺半扬起眉：“他倒是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吠。”
按照莱克原本的计划，方潭早就应该是一具可以控制的躯壳了，后面虽然出现叉子，又被林诺和军部搅了混水，但反应过来后发现不对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知道？”阿多尼斯惊讶。
这件事情还真不好说，林诺目光转到他腹部，忽然笑着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有没有给我们的宝宝想名字？”
“......”
阿多尼斯耳尖瞬间红起来，有些恼的瞪她一眼：“谈正事。”
“我是在说正事啊。”林诺语气正经的凑近：“有没有？”
门口还有士兵目不斜视的站着岗，阿多尼斯往后退几步，耳尖那抹红逐渐蔓延到了脖子上。
可惜不管他退几步，林诺总要贴过去，最后实在受不了，阿多尼斯低声回：“......有。”
“叫什么？”
“......男孩可以叫林杰希.......女孩、我没想好，还没问过你，也可以叫别的......”
他声音越说越低，见林诺噙着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脖子是彻底红了。
“啊，这样啊。”林诺装模作样的点头：“小孩儿神经错乱之后，也说自己叫林杰希呢，真巧。”
阿多尼斯顿住了。
他反应半晌，被林诺逗弄出来的红褪去，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什么？”
“不然我怎么拼了命也要把小孩救回来？”
林诺轻笑着，揽住阿多尼斯的腰把人带进怀里，慢条斯理道：
“那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宝贝。”
......
......
阿多尼斯可能需要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
林诺望着他恍惚的眉眼，拍拍他侧腰让他在外间沙发上坐下，自己一个人进了审讯室。
金属门摩擦地面的声音传进冯自洋耳里，他眼珠子微动，看见来人是谁后，涣散的瞳孔多少聚上些焦。
“别只看不说。”
林诺拿起桌子上的那管激素，往他眼前举了举：“这东西怎么用？”
“十七号......十七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
在他发疯前，林诺先一拳打了过去：“懒得听你忆往昔，赶紧说。”
冯自洋闷哼一声，阴戾的眸子上抬，喘着粗气自言自语：“早就跟我那哥哥说过了，研究这种怪物，早晚要被反噬，现在还他妈连累到我，操...啊——！！”
果然。
见到这张脸，她是真的想杀人。
“元帅不想杀你，我可想得要死。”
林诺手上动作狠，口吻反倒冷淡平静：“你猜你还有几句废话能说？”
冯自洋脑子没冯自明好使，精神也没冯自明那么疯，对于自己这条命，他还是格外珍惜的。
这么来回几下后，他半死不活的瘫在椅子上，眼神终于忌惮起来。
“用、用精神力混合F5打进血管......能解除C3的压制。”
最开始，他们的计划就只是摧毁暴君的自我意识，通过金秘书在中间作用，他们本来是成功了的，可在打完试剂后，暴君却忽然醒了过来。
还跟变了个人似的。
等他们弄清楚这里面的差错，方潭已经被控制在了阿多尼斯手里。
后来针对方潭的情况，他们用大半年的时间研究出于C3对应的F5，虽然小孩儿对拓洛酶免疫，但拓洛酶和C3合在一起，还是能困住他的意识的。
这之后，只要把暴君的精神力和F5混合注射进去，按理就能唤醒暴君意识。
这一步他们也成功了。
但同样只成功了那么一会儿。
那个小孩儿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难缠，有F5的加持，暴君还是斗不过他。
于是最后造成的就是两个意识互相缠斗，全都醒不过来的后果。
林诺收回自己刺进冯自洋胸膛的利爪，脸上挂上了笑：“够识相。”
她拎着试管走了出去。
外间沙发上，阿多尼斯还愣愣地坐着。
林诺过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还没缓过来？”
阿多尼斯抱住她乱动的手，默不作声的抬眸看她。
一双金眸像洇了水似的，满眼不知所措。
“好了。”林诺把他拉起来：“问出来办法了，走吧。”
虽说这是在军舰上，但林诺还真的带有沾着小孩儿精神力的东西。
——那个防身用的手镯，以及给他买的儿童光脑。
原本她的打算是把这些带上，到时候小孩儿醒来就什么都在，能让他安心一点，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无论是手镯还是光脑，都被小孩儿的鸽子每天翻来覆去的玩儿，即使这么多天过去，鸽子留在上面的气息依旧没有消散。
林诺不知道莱克是怎么弄到暴君的精神力的，但既然用暴君精神力可以把暴君弄出来，那用小孩儿的精神力也一定能把小孩儿唤醒。
她回到小孩儿房间，把手镯和F5给了李御医，交给他操作，自己则拉着阿多尼斯站到了床前。
冯自洋的话不贸然全信，因此李御医先给白鼠做了实验，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正式开始。
再怎么慎重，注射的过程也是短暂的，等待小孩儿醒来期间，林诺握着阿多尼斯的手忽然被扯了一下。
她回头，就看到阿多尼斯犹豫着小声问：“......我之前，是不是对他不太好......他讨厌我吗？”
话音刚落。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刚刚苏醒的小皇帝意识还是迷茫的，等被御医们七嘴八舌的喜泣吵得清醒过来，他那双碧绿的翠眸里立刻就盛满了泪水。
“呜......”
他委委屈屈的扭头想去找熟悉的人，见到守在一旁的阿多尼斯和林诺后，顿时收不住情绪，扑到阿多尼斯身上开始嚎啕大哭。
“爸爸、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爸爸、妈妈呜呜呜呜呜呜呜，潭潭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
抱完阿多尼斯，他又挣扎着抱上林诺。
林诺拍着他背安抚他的情绪，抬头瞥见阿多尼斯还有些僵硬的身躯，忍不住就想笑。
等笑完，她就很慢很清晰地，一字一顿回答阿多尼斯之前那句话。
“他爱死你了。”
说完，她又笑。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