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暴雨如注。
今日的幽冥洲是个百年一次的洗魂好日子,只可惜,梅欢意临时接到任务——她得去杀一个人。
事实上她并不是杀手,而是幽冥洲杏林医馆中一个不起眼的太医。
这一切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幽冥王与王后恩爱多年,却膝下无子,眼见这幽冥王年老体衰,众大臣决定接回那个在蓬莱仙山修行数百年的靖王殿下。
这个靖王殿下,名唤孟求微。是幽冥王百里松的小侄子,他生母是百里松的亲妹妹,只可惜英年早逝,魂飞魄散了。
后来孟求微自请去蓬莱仙山修行,一去数百载,竟然杳无音讯。不过这一年倒是慢慢有了些书信往来,这才有了众大臣上奏请求接回靖王殿下。
于是幽冥洲坊间多传,孟求微这次回来,是承继大统的。
孟求微回来那日,幽冥洲群星璀璨,街道的烛灯硬是烧了一宿,梅欢意的魂儿都要被熏黑了。
可第二日,幽冥王宫传旨,将整个医馆的太医都叫了去。
原来这个孟求微,是个病秧子。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一个个把脉问诊,都摇了摇头说:“下官已经尽力了。”
轮到梅欢意把脉的时候,左摸右摸,硬是没摸出来哪儿“病”了。这脉象不浮不沉,十分平稳,哪里是病了的样子?
方才那些太医都是医馆里颇有声望的,想来不会诊错。不过梅欢意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医术不在那些老顽固之下,所以,她断定,自己没有诊错。
摸脉的手突然像触电一般被这孟求微体内的一股灵力给弹开。
这股灵力,是梅欢意从来没见过的,也不该是一个“病人”身上有的恶灵之力。
幔纱后,床榻上的少年微阖着眼,面色苍白,声音气若游丝。
“摸够了吗?”
梅欢意立马觉得不对劲,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不敢贸然出这个风头,只能跟风摇着头,道:“摸够了,下官已经尽力了...”
这下子那些大臣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毕竟谁也不希望将来幽冥洲的储君是一个缠绵病榻的阿斗。
梅欢意小心翼翼跪到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身后,不敢抬头看。
整个宫殿弥漫着一股随时都会有人陪葬的气氛,梅欢意真是大气不敢喘。过了好半晌,幽冥王百里松才急急赶过来。
果然,不出所料。
百里松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们怒斥道:“救不了他,孤要你们陪葬!”
“陛下饶命!”太医们齐声跪身喊道。
梅欢意已然习惯这样的场景,毕竟医馆里前几个太医就是这么死的,估摸着坟头草都老高了。
跪在最前面的章太医道:“下官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百里松分了个眼神看过去,示意这位太医继续说。
章太医抹了一把汗,道:“殿下面色苍白,气血虚脱,想来是肾精不足的缘故,至于方才...下官一时没有想到此处。”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这位靖王殿下孟求微肾虚嘛!
梅欢意差点没笑出声,不过她没想到,这个章太医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临场发挥居然这么彪悍。
刚刚隔着幔纱,梅欢意看不清这位靖王殿下的脸,只摸到他平滑的脉象。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小殿下,并不肾虚,反倒是体内灵力流转,真气充沛。
百里松疑问道:“求微不过弱冠,怎会肾精不足?”
这幽冥洲的弱冠是指男子年满两百岁,俗话说百岁一洗魂,孟求微已经洗过两次魂魄了,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
章太医语塞,继续发挥,道:“约莫...是先天禀赋不足的缘故。”
百里松不再问了,这孟求微幼时的确命运多舛,跟着他的亲生母亲东躲西藏,流落天涯。这一切还得从他那个不成器的水鬼凤凰男爹说起。
当年,孟求微的生母百里寻香出身世家名门,一日犯了错,被父皇关进了水牢,谁知爱上了一个水牢看守孟氏。
不知那水鬼孟氏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竟骗得百里寻香死心塌地,为他抛弃氏族声誉私奔。后来那水鬼孟氏吸了百里氏族的灵气,竟然投胎转世了。
那百里寻香了无所依,只能灰扑扑地回到幽冥洲,还带着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孟求微。
就这样过了几年,那百里寻香竟然郁郁而终,只留下幼子孟求微。
所以要是说先天禀赋不足的话,是能唬住百里松的,毕竟百里松一向看不惯那个血统低下的水鬼孟氏,孟求微身上却还流着那个水鬼的血。
地上跪着的太医当然知道这章太医说的话是假的,只是临时搪塞,以来保住小命罢了,现在他们只求床榻上这位少年活得久一点,不要让他们露馅才好。
只有梅欢意知道,这位靖王殿下孟求微一定是在装病。等他哪天不想装了,说不定第一位杀的就是这个章太医。
梅欢意心里默默替章太医捏了一把汗。
百里松叹道:“如此,那医馆可有中用的太医?”
还未等章太医回答,床上的幔纱被风吹开,孟求微坐起身来,轻声道:“舅舅,她。”
梅欢意一抬头,见那双纤色玉手正直着自己,她急忙推脱道:“下官医术不精...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她知道,要是答应了这事,她以后就是数着天数过日子了,虽然不知道这靖王殿下为何装病,但其中缘由一定不简单。
梅欢意可不想淌这趟浑水,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可是百里松却一脸不耐烦,道:“既然如此,就你侍奉他吧,要是治不好,孤一定让你陪葬!”
地上跪着的太医们十分同情地朝她看了一眼,梅欢意一脸绝望,千算万算都算不过天意啊,她现在真是欲哭无泪。
眼看着昔日与自己共事的太医们一个个离开宫殿,自己却还跪在孟求微的寝殿内,心里像下了一场大暴雨一样,整个人都焉了。
黑沉沉的夜笼罩着幽冥王宫,月色披上了朦胧的面纱,透过窗户,带着一丝凉气。
梅欢意跪在地上,膝盖直发软,她已经偷偷打瞌睡睡了两三个时辰了,直到背后发凉才惊醒。
身边仿佛有无数游魂从耳边极速闪过,还带着爆鸣的风声,在窥视着这场闹剧。
孟求微自从点名要梅欢意做他的御医后,就再没听他说过一句话,终日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
梅欢意都纳闷了,就算是最顶级的修士,也得活动活动吧,这个孟求微只不过去蓬莱仙山修行了一百多年而已,总不可能已经化神了吧?
这几天,梅欢意发觉日子过得比在医馆还要轻松,只要每天去孟求微的寝殿跪上几个时辰,其余时间自由支配,还不用担心吃食住行的问题。
关键是,还有丰厚的俸禄!偶尔听听那些宫女丫鬟说幽冥王宫的八卦,真是神仙日子。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夜里跪得膝盖发软,不过作为一个太医,身上怎么能有病痛呢?她发明了化瘀的精油。
这精油可不一般,通行血脉,消散淤血。是取幽冥王宫院中的乳香树的树脂,又加了红花和玫瑰花,气味清香怡人,保准药到病除!
这夜,梅欢意照样抹了精油跪在孟求微房中,正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月色映衬下,孟求微的身影无比高大,他微阖双目,似乎觉得月光很刺眼,冷声问道:“是什么?”
梅欢意一个惊醒,差点摔倒:“什么?”
孟求微却没有再理会她,只是又进了床幔。
窗外的月影如画,孤鸿一撇,青烟如絮,倒是颇有几分寂寥的意味。梅欢意见幔纱后的人没有了动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这几天以来,孟求微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尽管梅欢意并没有听懂。
不过...他刚刚是出来看月亮的吗?
*
这几日梅欢意除了担心孟求微装病过头真死过去了,还担心他一直装病,这两者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要陪葬。
从那晚之后,他的“病情”似乎好了点,开始叫梅欢意给他把脉开药。
只不过每次把脉问诊的时候,都是隔着幔纱,孟求微只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手十分冰凉,每次梅欢意三指碰到他手腕寸口处时,指尖都快要融化。
这几次把脉,孟求微体内倒是没有那股奇怪的恶灵之力突然弹出来了。
看样子,他也不想再装病。
到那时候,梅欢意就可以解脱了,说不定离开幽冥王宫之后还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或者更大方点,一百年的灵力也说不定?
然而一切未到最后,梅欢意也不敢肯定,这个孟求微是否能感觉到她的灵力深浅。
初次把脉时,孟求微体内的那股恶灵之力还差点侵入自己体内,幸亏梅欢意平时有点底子,不然直接当场暴毙了。
现在怕就怕,那个孟求微唯独留下自己给他把脉看诊,就是因为自己的灵力。
关于梅欢意的医术和灵力,也是说来话长。反正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甚至于装疯卖傻。
但其实她医术精妙,至于修为灵力嘛,当然是与她的医术不相上下。
不过梅欢意怀疑,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在找了一个好师父。她师从莲花峰四绝圣手,不过学成后,师父就去云游三界,如今已然不知所踪。
所以在幽冥洲,梅欢意地位低微,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就算医术灵力高强,也只会沦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梅欢意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也不想成为陪葬品。
可梅欢意没想到,孟求微“病”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
把她关进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