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箔山雪峰,仙气缭绕,满山含苞欲放的牡丹。
箔山被血魔占领以来,仙人与灵兽陆续逃离,也再无凡人之气。
花暮迟静站在廊芜下,想到幽州的短促一面,他眼里的笑意变得愈发柔和。
“主上。”身后徐徐走来一位侍女。
花暮迟微微侧目:“可探查清楚了,花界还是雪山?”
侍女应声:“花神大人这三年来一直都在狸山。”
“好,明日我们就出去狸山。”花暮迟双拳抵在嘴边,企图控制住此刻的心情。
花神,念影,花朝颜,他的至亲,他的最爱。他要让她认识现在的他,让她意识到他对她有多重要。
天色明亮。
花暮迟起得早,反反复复,更衣梳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这支簪子太艳了!”
“这件太素了!”
“眉毛有些淡!”
“靴底花纹不好!”
三年了,他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阿姐了。
望着镜中的面容,花暮迟不禁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抚了一遍这双清澈的眸子。
这是他寻觅多年才从一个兔妖那儿挖来的眼睛,她应该会夸他的眼睛好看吧。
“就穿这身了。”
确定衣装,侍女仍是心有余悸,生怕他又是一个不高兴要寻美人挖眼睛。
花暮迟抬步走了出去,自外扫视一圈,打量着刚筑好的宫殿,男男女女各在忙活,种花挂灯,裁剪饰品。血魔外貌丑陋,狰狞可怖,半人半兽,人肉为食,好吸魂魄,但他们不知,这只是最低端血魔的特性。
能将魔障脱离身体的血魔,都与凡人无异,只是要以魂魄作为修行的阶梯。
他们每一个人,都和花界的人一样,阿姐会喜欢这样吗?
这样想着,花暮迟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狸山这两日安静异常。
玉玲珑劝阻念影再寻法子与寂含谈一谈,并非只有嫁他这一条路可以走。念影不以为意,也是不想多生事端,避免旁的灾祸。
列盈与折栩前去绸缎铺挑选衣料时,恰好就被花暮迟撞见个正着。
他面容略有改变,装扮备显沉稳,折栩并没有注意。
直至两人离开,花暮迟才恍然察觉到不对劲,抓着铺子店主询问:“他们说的嫁衣,是为谁准备的?”
店主诚然道出:花神要成亲了。
“你说什么?!”花暮迟勃然,险些就此将店主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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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栩和列应该离开后心里一直狂跳,焦躁难安。
列盈很快瞧出不对劲:“你生病了啊?”
折栩脸色煞然一白,脚步顿住,猛地回忆起在绸缎铺迎面相碰的那位少年——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人!”
列盈半信半疑:“那个人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折栩小声嘀咕:“我是在哪儿见过他来着。”
回到狸山他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念影,一直念叨不对劲,念影笑道:“莫不是结交的故友太多,脑子记得混乱了?”
这天一整夜狂风呼啸,惊雷暴雨,似乎狸山都被震得翻了翻。
念影被扰得睡不着,次日天刚朦亮,折栩急急忙忙跑过来:
“阿颜,海冥岛出事了!”
海风席卷,吹翻了海冥宫,整座岛沉入海底。
念影心中万分惆怅。
昨日都还好好的,事情也发生得太快了。好比当初她前脚离开夜玄宫,随后天降魔障,一眨眼整座樊月皇城无一幸存。
寂含称霸多年,尘世战乱时,也受帝君雪神忌惮,为何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
是因为三魔主的出现?为了争权夺利?
路上玉玲珑还十分不解:“你说就算是言燚他们争斗,也犯不着杀寂含啊?沉了整座海,这多大的仇?”
念影平静地看向她,她又道:“你说说,该不会是某个暗恋你的家伙知道你要嫁给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气急之下把他给弄死了?”
念影没有说话。
一夕间天翻地覆,偌大的岛只剩下几片残墟。
玉玲珑忍不住惊叹:“这做坏事儿的也是熟手啊,懂斩草除根。”
念影仍旧没有说话,趋步向前。
海浪翻卷过的沙滩,似乎还剩下几道残影,艰难地往前爬行。
念影轻轻一拂手,原本隐了身形的诸多血魔显现在眼前。
低阶血魔残忍地啃食人肉。
念影微微眯眼,模糊地看见不远处的黑色人影——
“阿颜!”
玉玲珑蓦地飞身掠向前,蹿进血魔堆里动起了手。
黑色人影陡然转过身,斗篷遮住的脸下还戴着张面罩。
念影心口一痛,熟悉感扑面而来,下意识地上前迎住了对方的攻势。
他双手各拿着一把匕首,重重刺伤了玉玲珑的手腕,原本是要下狠手的状况,在同念影对峙时,却猛然松手,丢下了武器。
他显然错愕,但也反应得很及时。
玉玲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念影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刻意偏过头,欲要逃走。
念影按住他,一拂手,轻而易举打碎了面具。
“花暮迟?”玉玲珑呆愕。
此时一个低阶血魔趁机一口咬在了玉玲珑手臂上,她痛呼一声,一剑刺死了对方。
念影面无神色地看着花暮迟。
他一抬手,身后血魔如受敕令,停下了动作。
许久许久,念影才启唇出声:“小迟。”
花暮迟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布满汗珠。
“阿姐?”
他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缓缓往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阿姐……”
念影仍旧不平不淡地盯着他。
玉玲珑乍然惊呼:“那位血魔主浊血,原来就是你!”
花暮迟扯了扯嘴角,欢喜之情沸腾起来,一双手伸过去,欲要碰念影:“阿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竭力平静了呼吸,抖着手,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到念影,进退两难。
“阿姐。”他柔声唤道。
阿姐为什么不理会他?
花暮迟心里憋堵地难受,身形也开始颤抖。
“阿姐……”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双手无处安放,急得眼睛都红了,“阿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血魔……
原来那一次次的噩梦就是预兆,是上天给她的警告。可她总是相信他能改,能变。
念影一腔郁气堵在喉间,只冷冷问:“是你做的?”
花暮迟一口牙险些咬碎:“阿姐,他竟然敢要挟你嫁给他,他不配,他不配!”
“只是因为这样,你便杀了他,屠了这里的生灵,沉了整座海岛?”
“阿姐,其实不是……”
他犹豫少顷,忽又改口承认:“是,是我做的。”
“可是他先逼你的,如果他不做这种事,我也犯不着屠他全族。”
念影定了定心神,蓦地问:“你没受伤吗?”
一旁玉玲珑都要急出眼泪:“阿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他受没受伤!”
实在是他眼下这个模样,完全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
“花暮迟,如果你能轻而易举杀掉寂含,屠杀海冥族……”
“花朝颜,你想说什么?” 花暮迟幽幽地看着她,“人是我杀的,海岛是我屠的,我是为了你。怎么,你想为他报仇吗?你想为了他杀我吗?”
“你喜欢上他了?你对他动情了?你已经把他当做你的夫君了?”
最后一句话时,有些微微的眼神闪躲 。
仅片刻的变化,念影精巧捕捉,猝然回头一看。
目光所及处的一道白色人影顷刻间就消散,连一丝残影都没有留下。
念影面上如凝冷霜:“那个人是谁?”
花暮迟轻挑眉头:“是我血魔族的下属,怎么,你想见他?”
“花暮迟,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
念影撂下话,拂袖而去。
花暮迟沉了神色,眼中布满冷冽。
他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阿姐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
不!
是他……是他故意的。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
“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
身后下属上前劝道:“主上息怒。”
花暮迟急促摇头:“不能让阿姐见到他,不能让他去打扰阿姐。”
“我要杀了他!”
花暮迟离开海滩,在此地域交界处迎面碰上了一张半陌生半熟悉的面孔。
对方彬彬有礼,笑容和煦:“血尊大人,我们君上有请。”
花暮迟迷惑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道:“你是忬蔺。”
对方微微一笑:“正是。”
对比从前,他神情多了几分沉稳,面容却又年少了些,眉目更加清秀,纯净自然,仿佛经历过一场洗礼。
花暮迟轻轻抿唇,蓦地笑了:“好,我去见见他。”
他随忬蔺行至目的地的偏静湖泊,水榭外一片阴冷,夹杂着凛冽的寒风,似乎布满了幽魂。
眨眼天色转暗,夜幕降临,水榭里亮起宁静的烛光。
花暮迟趋步朝前,感觉到极其浓厚的血腥味,不禁冒了层冷汗。
“你家君上也喜好吃人?”他忽然偏头看向忬蔺,眼里透着讥讽。
“……”
对方垂首,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花暮迟笑了声,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的人戴着张青色獠牙面罩,遮住了整张脸,完全瞧不见面貌。
而只一看背影,花暮迟就认出了人:“原来真的是你。”
“花暮迟——” 对方沙哑出声,“这么盼着我死?”
花暮迟问:“你毁了整座海冥岛?”
对方没有回答。
花暮迟往边上随意一坐,此时变得十分温文乖巧。
“如果让阿姐知道,会怎么样?”
对方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知道了,她能奈我何?”
花暮迟冷笑道:“海冥王寂含的确该死,但不应该由你杀。”
他轻笑一声:“我倒是希望我不用动手,可你没有杀他的能力。”
“你!”
“三年前你在忘忧洞府碰见玉玲珑和闻夜,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吗?”
花暮迟微微一愣。
“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
花暮迟颤声:“我不许你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想与我下战书吗?”他问。
花暮迟不语。
“嗯……”似乎是经过了良久的思考,他突然觉得有趣了起来,“冥魔与血魔发生争斗,怕是言燚最想看到的场景。”
“月沉吟,你少在我面前横,我杀不了言燚,你同样杀不了!”花暮迟弯起眉眼,笑意从脸上掠过。
面前的人双捷一颤,倏地伸手揪出花暮迟的衣服,盯着他的眼睛:“我若杀他,岂非是为你做嫁衣?”
花暮迟不慌不乱,反向质问:“那你就没觉得你杀了寂含是在为折栩做嫁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