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刺过来,折栩身上黑气愈浓,电光石火间同忬蔺打了起来。
折栩身上的血丝变得更深,嘴唇发抖,邪气入脑,已经彻底失了神智,一剑一剑朝着人砍过去。
念影静默一瞬,凝神聚力,掌心幻出一张符篆,手指轻点,将符篆贴上了折栩额头。
折栩身形顿住,手中长剑掉落,黑气骤减。
念影双手按在他肩头,指尖的灵力慢慢渗入他体内,大声喊道:“折栩!折栩!”
折栩胸腔重重起伏,身子摇摆,张口无法说话。念影抓起他的一只手,手指轻划,用他的血重新画起一张符篆,紧贴上额头。
符篆发出异样的火光,从额头掉下,折栩瞳孔急剧扩大,下一刻符篆被烧成了屑沫。折栩身形化作一道黑气,刹那间又显现在列盈身前,满是血痕的手狠狠掐住了列盈。
细小的银色蛊虫从他手指钻出,进了列盈耳中,侵蚀入体。
雪蛊?
念影失神间,忬蔺一刀刺进了折栩手腕,他吃痛,松手将列盈掼在地上。列盈死死咬牙,按着疼痛的脖颈:“神啊,这什么鬼东西!”
“痛死我了!”
忬蔺忍不住给她泼了盆冷水:“平日里让你好好修炼,你就想着玩乐。”
光影攒动,凉风骤袭,折栩两眼一白,晕在了地上。
念影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紧蹙。的确是百花筑梦,身上也有雪蛊。除了花暮迟,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折栩做这样的事?
这段日子,她总觉得花暮迟变了一些。从西境回来后,他丝毫没有了从前的稚嫩,是一种令她很安心的沉稳。
难道是他故意在她面前装出来的?
忬蔺扶着列盈起来,列盈满口惊呼:“这家伙是个中邪的啊,还是本来就不正常!楚素这是带了只怪物来夜玄宫啊!”
念影被她嚷得头疼:“你先安静一些。”
列盈过来拽着她:“不是、阿颜,这什么情况啊?”
“是中邪了。”
“那,那那那要怎么救他?”
念影沉默片刻:“怕是只有姑姑才能解了。”
“你是说雪神吗?”
念影轻嗯。
列盈赶紧催促:“那赶紧赶紧,我们带他去雪山,万一等会儿再醒了就不得了了!”
忬蔺忍不住多白了她一眼,拉着人直往外。
念影沙哑地笑了笑,片刻间又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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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安静异常。
念影将折栩送到后山,在去见雪神路上迎面撞上了花暮迟。
少年甚是欣喜,见到她就要扑过来:“阿姐,你何时回来的?”
念影伸手拦住他靠近的动作,目光泛冷:“是你做的?”
少年眉目微僵,但刹那恢复如常,笑得很无害:“阿姐,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念影言简意赅。
花暮迟重重喘息,语气备显慌乱,“阿姐,我没有,我就昨天见过折栩,我只是……”他一顿,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
念影猛地攥住他的衣襟,重重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花暮迟被打懵了。
“阿姐……?”
念影阴着脸:“你什么时候去的禁室?”
花暮迟反手扼住她的手,喑哑问:“你为了他要伤害我吗?”
念影不答。
花暮迟歇斯底里,大声怒嗥:“花朝颜,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念影松了手,却在下一瞬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剑锋映出花暮迟眼底的赤红,他咬紧牙关,一字字都是切齿:“你说,你喜欢折栩吗?”
念影面色紧绷:“你非要逼我关你吗?”
“阿姐……”
“花暮迟,我真的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你是我的至亲,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花暮迟一笑。
“我不过是对他用了百花筑梦,他只是记忆产生了混乱,他不会死。”他恶劣地挑眉,语气柔和至极,“我希望他恨你,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点。”
“阿姐,我都是为了你。”
念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花暮迟身上有使用过百花筑梦的痕迹,还异常地浓厚。
“阿姐。”
他背后漾起一阵森然。
念影凝眉,花暮迟身后的人影蓦然停步。下一瞬,他双目阖起,昏了过去。
雪神踱步上前:“颜儿,月族的事情解决了吗?”
念影摇头:“还没有。”
雪山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
念影不解地看着她。
“姑姑?”
雪神垂眼盯着花暮迟看了看。
“这孩子的心性……”
“他太过在乎你,在乎到疯魔。邪术只是改变了他的记忆,没有令他对你产生半分的厌恶。”
念影错愕:“姑姑,这是花族的禁术,为何会有外人……?”
“此类术法本为灵族古术,除却花族之外——”
念影打断:“还有月族。”
雪神凝重地看着她,半晌,沉沉点了点头。
花暮迟最终被关在了雪山净宫。
金光笼罩着整座后山,是雪神为他铸造的灵笼。
念影去夜玄宫前,折下一朵牡丹放在了冰棺内。
少年平静地躺在冰棺之中,念影离开后,如画般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隐隐约约间,他看见姐姐带着几分嘲讽地语气说:
——“他的眼睛比你要好看。”
于是他挖了那个人的眼睛。
那不是他第一次作恶,却是第一次被她察觉。
那些入了她眼的人,那些对她怀着龌龊心思的人,都得死!
他不能理解……
脑子里的声音不断回响:
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
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至亲……可她一直都嫌弃我、对我诸多不满甚至是厌恶我。
她将我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数年来都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阿姐,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冰棺四周的冰块哗然倒塌,化作浓厚的血水慢慢渗入棺中。牡丹的仙气被吸入体内,花瓣凋零。
花暮迟猝然睁开了眼。
“——雪云舒,你怎么不杀了我呢?”
……
雪山浓雾浓厚,无法视路,堆积的白皑冰雪正在慢慢融化,几个时辰间已经不见半只飞鸟虫兽。
是念影所理解的——噩梦般的预兆。
念影回夜玄宫时,一个人影都没有瞧见,果树连根倒塌,花草凋谢,飓风席卷,似要将她吞没。
月族出事了?
念影拿出意心镜,正要联络列盈,镜子先她一步有了反应:
“阿颜,花界出事了!”玉玲珑仓促的声音传来。
话音落下,房门猛然被推开。
念影一怔。
“师尊?”
身影沉沉地压了过来,月沉吟蓦地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念影僵硬着手不知所措:“师尊,你做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告诉你。”他声音有些颤栗,带着似有若无的哽咽。
“花朝颜,我喜欢你。”
月沉吟说:“我喜欢你。”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屋中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喜欢”二字重复盘旋在耳畔,那段被清除的记忆轰然浮现在脑中。
两人十指相扣,紧贴深吻。
他不止一遍问:你没有没喜欢的人?
有的,她有的。
她喜欢的就是他。
“师尊……”可喉间似乎被扼住,念影说不出来那句话。
“阿颜?”意心镜还传着玉玲珑的声音,对方似乎也刚从月沉吟给的这句震惊中缓过来。
念影将人轻轻推开,抬眼望着他:“你说什么?”
月沉吟攥住她的手,近距离俯视着她这双清丽的眸子:“你的心思呢,也与我一样吗?”
——“阿颜!阿颜!”
玉玲珑百般急切。
念影心一乱,掐掉了传讯。
她惊魂未定,“我……我明日给你答复,可以吗?”
“好。”月沉吟笑着应话,“我等着你。”
念影缓步行出屋子,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雪山冰雪局促融化,雪石滚滚塌陷,连接东境的那座天桥轰然坍塌,仙石坠入无尽深渊。
念影在雪山脚下停顿,抬头仰望,笼罩封印地的金光收拢,化作一道惊雷,在半空炸响。随后上空雷声阵阵,大雨滂沱,雨势中,黒沉的骷髅若隐若现。
“颜儿。”
雪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侧眸,蓝色瞳孔映出了一片荒墟景象。
“上古时期,尘世经历过多次天灾,曾经与我并立的仙神一一陨灭。七界都经历过洗礼,有过一次又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灵族。”
“花族与月族没有走上湮灭之路,是有人逆天而为,违背了天道。”
“一位是花族曾经的守护者:拂鹭神君,而另一位……”
念影表情突然惊惶到了极致,她打断说:“是夜玄神君。”
雪神眼中似乎洞穿万年。
“我敬重沉吟的一切,可也觉得他不应该那样做。”
但木已成舟,他早就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拂鹭神君是灵族长老,上古仙兽,为了保住花族,她历百般苦痛。可在那场灾难过去不久,她便应了天劫。”
念影蹲下身抓起一把快要融化的雪,一字一句:“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会这样做。”
“姑姑说过,我是花族神女,我能为了守护花族子民付出一切。”
雪神疼惜地看着她:“颜儿,姑姑不会让你出事的。”
没有人能够与天抗衡。
万物脱胎于泥土,灵魂与地底紧密相连,由此才有了三魂,有了轮回,有了九重地府。
灵族的人死后魂不能进入地府,无□□回,他们是生来多的魔种,是为尘世所不能容的种族,天劫降落,它应该湮灭。
原来这就是花族和月族还存留至今的原因。
念影眼中看到了花族的万千子民,他们明明都是那样纯善,和普通凡人一样,男耕女织,日出劳作,日落休憩。他们未曾害人,多年修行也都用来压制体内恶念,没有借此作恶。
只是因为这所谓的“魔种”,他们就都得死吗?
这是她作为花神第一次对天道产生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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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玄宫一夕变作废墟,被天雷惊扰的每一处,生灵都化作了碎屑。
她没有来。
月沉吟静静站在那几株朱砂梅旁,眼望不到边际。
身后跟随的小仙催促道:“殿下,该要去皇宫了。”
“她还没有来。”
意心镜也没有半点反应。
是因为天生异样,雪神察觉到了,嘱咐她去办重要的事去了吗?
小仙再次催促:“殿下,快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么?
“走吧。”
——他还有机会等到她的答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