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月沉吟才停顿了动作，转而朝她看过来，“听说你昨夜喝了许多酒，头还在疼吗？”
念影闻言，忙又低下了头，“多谢师尊挂怀，已经……没事了。”
楚素低身将她扶了起来。
月沉吟轻笑出声：“七年前我闭关之时，你尚还只是一株小花，时间……过得真快。”顿了顿，他又问，“师兄和师姐都待你好吗？”
念影下意识的抬眼，视线只敢从他面上短暂拂过，乖巧应话：“他们都待我很好。”
一旁楚素面蒙细汗，稍有些些许慌张，“师尊还有什么吩咐吗？”
月沉吟眼带凉意，朝她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师尊，念念平时都很乖的，昨夜喝酒也只是因为……”
“出去。”月沉吟不耐烦起来。
楚素抿抿唇，应声退了出去。
念影不安地攥着袖子，心里暗暗想：师姐和师兄都说师尊性情澹然，笑比河清，心思难以琢磨。他是否因为昨夜的事情而责罚她？
念影看向月沉吟，试探性开口：“师尊是怪我昨晚……”
“过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念影一怔，“什么？”
他轻轻笑着，复述道：“过来。”
念影乖巧上前两步，与他靠近。
月沉吟唇际浮笑，柔声问：“你是在怕我吗？”
师尊问这话的意思……为人师者，自然都只希望徒儿能敬重自己。
念影摇头否认：“没有。”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自己遭罪。”
“是，弟子知道了。”
她抬眼，本是想问他昨夜为何不告诉她。话至嘴边，又觉不妥，不可这般贸然置喙师尊行事。
月沉吟在画上添了最后一笔，搁下笔，起步走向屋子一侧角落，拿过来一个小盒匣。
盒匣内装着一条链子，银丝纤细，彼此交错缠络。上边的坠子是一朵小小的水仙花，颜色泛蓝，细致雕琢，栩栩如生。
“生辰礼。”
月沉吟略微解释了下。
遂不等念影的反应，他便凑近，拿着链子欲要给她戴上。
念影下意识地要闪躲。
“别动。”
他低头轻轻说。
念影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弹。
月沉吟拨开她一侧肩头的散发，小心翼翼地将链子戴上。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脖颈，念影心如擂鼓，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翻腾不已。
月沉吟神情蓄起几分愉悦，半晌没等到她再言话，不禁嗤笑出声，遂问：“昨夜不怕我？”
“……”
念影顿时无地自容。
他重新走至桌前，再次着笔。
念影僵楞在原地，懵懵地摸了摸水仙玉坠。
“念念。”月沉吟柔声开口，“研磨。”
“哦。”
念影颔首，解了身上的斗篷，绕至案桌一侧，开始为他研磨。
片刻后她才反应到不对劲，师尊唤她什么？念念？
念影心里迷糊，却不敢多言。
她没睡好，不多时就觉得累了。眼皮不受使唤地已经在上蹦下跳，困意逐渐打转。
不是都说师尊性情冷漠，不苟言笑，话也少。可怎么她现在面对的这个人，和他们描述的……不太一样。
他分明那么爱笑，说话也那么温柔。
只不过——
这仿佛是笑里藏刀，柔中带剑。
说是研磨，其实是在罚站，这手脚都僵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念影微微一侧眼。
月沉吟作画作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她此时的状态神情。
她想起了昨夜初见的情景，当时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来着？
师尊一定以为她是个轻浮无礼的唐突之人，对她印象极差了。
念影轻吐口气，脑中思及过往——
是他将她这株小花细心栽培，用心呵护的场景。
“师尊！”
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念影被吓了一跳，执着墨锭的手狠狠一抖动，翻了砚台，漆黑的墨汁尽数倒在了旁边撑开的那本古书上，还在月沉吟的画上溅了几滴。
“……”
刚跑进门的幽染枫惊瞪住眼。
那是月沉吟最喜欢的书本。
念影身子愣住，双手无措地僵顿在半空。
月沉吟搁下手中紫毫笔，凝眸看向幽染枫，“什么事情这样毛毛躁躁的？”
幽染枫惊惶不安地看向念影。
月沉吟微一蹙眉：“我在问你话，你看你师妹做什么？”
“师尊……是师叔回来了，让弟子来传话。”
师叔？
谕止上仙？
念影收回手，低眸望着案桌上麻乱的场景，恨不得去撞柱子了。
“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月沉吟睨了他一眼，随即看向念影，“你随你师兄出去吧。”
念影抬眼，撞上他的目光，惴惴道：“就这样……走吗？”
月沉吟低声一笑：“不然，还想罚站？”
念影往后退了两步，弯身道：“那师尊……弟子先走了。”
她自一旁拿过斗篷，紧随幽染枫疾步离开。
月沉吟侧目往窗外望去，恰好能看清她雪地行走的身影。
积雪很厚，不知是不是方才站得太久了，她脚步微有些踉跄。
幽染枫走在前方，不止从何处折下了一朵梅花，连着沾染的雪转身朝她丢了去。
念影肩头被砸了个正着，倾身从地面揉了一团雪，礼尚往来地砸向幽染枫。然而脚下一崴，不小心碰着了旁边一侧的桃树枝，枝上白雪抖落，覆了她的发。
她微转身，视线往后一瞄，似乎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忙拢紧了斗篷，遂而往前。
月沉吟笑眯了眼。
他垂首执笔，在画上寒梅一侧空白处，缓缓描摹出人影。